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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烈日火

“可以做我的秘书吗?”

七月里一个酷暑烈日,下午在公司前面一个名叫“奇波里”的咖啡屋里,听加仓井这么说,圣子感到很困惑。

自一个月前与加仓井那个接吻以来,圣子努力表现得跟从前一样,既没有因此而比别人特殊些,也没有变得小心警惕,内心只想抹去接吻那一幕。

可是做出很平静的样子,不去理会,反倒可解释为——其实是十分在乎的。且不说内心如何,就身体的反应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消失。

“说是秘书,其实工作也没那么复杂。接接打给我的电话,应酬应酬就可以了。当然,我的工作安排是会事先告诉你的。你可以根据我的日程安排处理那些电话。”

“工作内容基本明白了。但是,我可以吗?”

圣子卷着饮料吸管的包装纸套说道。

“当然可以了。不过,工作会忙些。我会跟牧村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减少点儿现在的杂志工作。”

“忙些没关系。只是……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呢?”

刚刚入社一个多月的新职员就做社长的秘书,会被认为无视老职员的存在,也有可能引起其他女职员的反感。

“考虑再三,别无他人。总之,你来做吧。”

加仓井似乎毫不介意圣子的犹豫。

“你是不是不愿意做我的秘书啊?”

“那倒不是。”

“反正没什么不得了的事。放轻松些,不过是个传电话的角色而已。”

加仓井这么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根本没考虑圣子的顾虑。他这个人是工作狂,但有时完全不在乎对方有什么想法。

“那么,你接受下来了啊。”

“再让我想想……”

圣子此刻意识到了自己内心里还有一个不安的因素:这么做了秘书的话,会不会两人的距离一点点地就拉近了。加仓井虽是社长,却性格坦率,并不装腔作势。有时参加电视上的节目,只要杂志的销售量增加,他就心满意足。他有俗气的一面,同时也很单纯,并不令人讨厌。放在别人的话,那些俗气的部分会引人反感,在他那儿,却因为其开朗直率的性格而抵消了。

无疑,加仓井是个招人喜欢的男人。但圣子不希望两人的关系比现在更加密切。

圣子内心下了决心跟他保持距离,那么即便做了秘书,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况且,加仓井提出让自己做秘书,也未必就真的另有企图,只要自己把握住分寸,是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这么想,圣子还是感到不安,她意识到了自己身体内蕴含着一种陌生而无法控制的东西,会因某个契机开始活动。问题似乎不在加仓井,而在圣子自己这边。

“你好像想得很多啊。”

加仓井弹掉烟灰,苦笑道。那副笑容与其实际年龄不符,显得和蔼可亲。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这副笑容,圣子决定接过这个工作来。

“唉,那么,我接下这个工作吧。”

“决定做了?”

“嗯。”

圣子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好。那我立刻跟牧村打个招呼。”

“早晨,应该几点来上班?”

“几点?跟以往一样,十点来钟就可以了。回家时间也没变化,五点钟。”

“可是,这个工作时间以外来电话了怎么办?”

“公司里有人,就会接电话的。没人,也就算了。总而言之,不必想得太复杂。”

加仓井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后,说“那,走吧”,站起了身。

圣子兼做加仓井的秘书一事,是在第二天由牧村总编公布给大家的。

大家只是惊讶地看了圣子一眼,并没有因此而特别议论什么。说起来,大家也都觉着圣子适合做秘书,没谁说怪话中伤她。

圣子暂且松了口气,可是却犹豫要不要告诉高明。

这个工作是公司工作的需要,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最终还是错过了说出来的机会。她觉得没必要告诉高明,却又抹不掉是给曾经接过吻的男人做秘书的事实。一方面觉得高明没必要知道外面所有的事情,另一方面她的脑子里又总摆脱不了这件事。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接吻的事高明没有察觉,但他是知道加仓井的。自己的女人给曾来约稿的编辑当秘书,对于高明来说,无疑……不会令他感觉愉快的。

那样的情感高明不会表露出来,可正是这样,锁在内心的不快便会是巨大的。

不管加仓井怎么说,还是应该拒绝。他再强求,圣子坚持不接,就可以推掉。圣子显然不够坚决,这里也不可排除她内心是情愿的,对方提出请求,便毫无抵触地接了过来。

总之,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只能瞒着高明继续下去了。

圣子对自身也有一种恐惧。那就是——虽然瞒着高明有种不安感,这种内心变化的感觉竟也逐渐麻痹了。

说是社长秘书,由于不是大公司,工作内容并不复杂。上午十点来公司,在加仓井十二点以后来公司的这段时间里,接接打来的电话,安排下午至晚上的日程,遇到须尽快应对的事情,就先请示一下牧村或高杉。下午加仓井来公司,一起确认当天的安排,或誊写加仓井的稿件或查查该去了解的事务等。

加仓井交待的工作并不都是公司的事,有些誊写、查询是应其他杂志的刊载要求。严格说来,秘书的工作内容是公私混同的。跟公司的老板,也没法儿细追究。总之,幸亏有了圣子,加仓井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很多。加仓井在大家面前毫无掩饰地说:

“大公司的社长也未必会有几个像我这样有这么细致周到的秘书啊。”

健康社每到夏天可以休假一周。职员们根据自己手头的工作情况,分别选择较有空闲的期间休假。圣子决定在加仓井去蓼科避暑的八月初休假一周。

“假期里,你去哪儿啊?”

在出发去蓼科的前一天,加仓井在公司对面的茶馆里喝着咖啡问圣子。

“没计划去什么地方。”

以前每年夏天都跟高明去海边。比起山中避暑,高明更喜欢海边。常去的地点是游客较少的“伊豆西部”或“外房”,在那里租一个房间住一个月。高明没有固定的工作职场,属自由职业者,圣子则因学校放假,两人都有充足的时间。但是今年不行了。圣子只有一个星期的假期,高明则失去了一只脚。关于休假期间的具体安排,还没有跟高明商量。这次不可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外出了。

“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来蓼科玩玩吧。”

加仓井抽着烟,这么不经意地说道。

“不。”

圣子嘴上这么回答,心里估摸着加仓井真正的想法。

圣子从公司其他职员那儿听说了加仓井在蓼科的别墅。别墅在“普尔平”附近,一楼三间,二楼两间,是一套挺大的住房。

加仓井有妻子和两个女儿,暑假里当然会是全家人去别墅避暑。而叫圣子也去那儿他是出于什么想法呢?圣子琢磨不出加仓井在想什么。

“明天我就去蓼科,三号住进白桦湖饭店。”

“不去别墅吗?”

“想写点儿东西,饭店更安静些嘛。”

“那,不跟您家人一起啊?”

“是啊。”

看来是在饭店期间想让圣子去。

“从新宿乘坐快速电车三个小时可以到。高原的空气很好。”

以前总去海边,圣子少有高原体验。不过读大学时曾跟朋友去过“轻井泽”,那时是住在朋友借的房子里。

“如果你能来的话,另外再订一个房间。”

加仓井那深茶色的目瞳直盯着圣子。

圣子很想去蓼科看看。夏天,在高原上的饭店度过一天,不用说一定会很凉爽舒适的。但是去蓼科,就会跟加仓井更近乎。加仓井说是给她另外订一个房间,好像是在同一个饭店。而且,即便住在外面,一想到附近的别墅里有加仓井的妻儿,也会觉得不自在。况且住在外面的饭店,也说不准她们什么时候会来饭店看看。有必要不顾这些潜在的可能性去蓼科吗?

“怎么样,可以抽出一天的时间吗?”

圣子想起自己跟高明同居的事实,虽然没有正式结婚,但形同夫妻。处于这种关系的女人,满不在乎地去另一个男人住宿的饭店是极不正常的。那将是确切无疑的对于高明的背叛。圣子内心感到不安的与其说是自己有想去的愿望,不如说尽管一瞬间,还是忘记了高明的存在。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在犹豫去还是不去之前,就该谢绝。会不会是自己已经厌倦了高明呢?圣子看着玻璃杯里的冰块这样自责。

算算跟高明一起生活,已经过去了四年。起初不用说,自己是疯狂地爱着高明。只要高明希望,甚至可以一起去死。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竟然会忘记了他的存在。虽然每天生活在一起,渐渐心情就会放松,但是……感觉就这么褪色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双方相互习惯了这种亲密,心情放松了,就会淡化了对方的感情吗?如果是这么一回事的话,那么一起居住所起到的作用,莫非就是将炽热的爱转换为一种行为惯性?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做?”

“啊,有点儿……”

现在既然又重新意识到了高明的存在,就不会接受加仓井的邀请了。仅仅片刻没把高明放在心上的内疚心理,使圣子坚定了自己的态度。

“没有去的可能性?”

“抱歉啊。”

加仓井恋恋不舍地嘟哝着,将手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

“那,不管怎么说,是待在东京吧?”

“可能……”

“如果有可能来,打这个电话,好吗?”

加仓井说着,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饭店的名字及电话号码。

第二天是星期六。

加仓井没有去公司,而是从家里直接去了蓼科。

圣子那天五点结束了公司的工作,回家了。此刻开始,便是中间夹个周日连续休八天的暑假。

高明当然知道圣子要休假。三天前,圣子就告诉他了。不过说是告诉了他,其实只是在早晨离开家前,说了声“可能可以休一个来星期假”罢了。

圣子不想声张休假之事,因为高明会特别在意应该带她去什么地方。圣子觉得今年要求高明带她外出旅行有点儿困难。

但高明还是考虑了旅行的事。

晚上吃完饭,两人喝茶时,高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去哪儿度假吧?”

“什么?”

圣子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态来。

“这次没有充足的时间慢慢享受,但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可是……”

圣子担心的是高明受伤的脚。大热天里,带着假肢旅行很不方便。

高明似乎立即觉察到了她的担心。

“不必在意我的腿,不好看,但只要想要出门,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不是,没有想那个……”

考虑的不是外观,圣子想要说——担心的是高明会疲劳。

“走得远点儿,去山阴地区怎么样?”

“可是,去哪儿都会人很多啊。”

圣子没想一定要去哪儿。难得在东京慢悠悠地休息休息,或许也挺好。

“匆匆忙忙地外出旅行四五天,只有累的感觉,我们待在东京吧。”

“在这儿吗?”

高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环顾了一下房间。对高明来说,整天待在家里,不外出上班,或许外出旅行倒是一种休息。

“先生不在意的话,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圣子一直称呼高明为“先生”。高明不喜欢她那么称呼,但改口叫“高明”或“老公”,又委实叫不出口。

“你不太想外出是吗?”

“大家都外出了,东京空了,我们待在这儿,说不定更好呢。”

圣子异常明快地说道。

“那,就这样吧。”

高明没多想,点了点头。

自己提出来还是待在东京的好。可是只过去了三天,圣子就腻了。以前闷在家里几天都可以的,消遣的方式是看看书或看看电视。可最近一有空闲时间,反倒不安起来。也许是因为去公司上班后,习惯了在外面活动的感觉。

休假开始的前两天里,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一直睡到快九点,跟高明几乎是同一个时间起床。简单吃了早饭后,趁天还没有热起来,去井之头公园散步。到底是八月里平常的日子,公园里很清静。只有没能去避暑的老人及遛狗的人。

但是到了休假第四天,她便厌倦了外出散步,跟高明面对面待在窄小的住房里,圣子开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当初觉得去海边也好,到山里去也好,都会感觉疲劳的。此时却觉得不外出好像吃了亏。想现在出去也行啊,但是自己提出来不外出,这会儿便有些难以启齿。

散步回来后读书,然后午休,傍晚起来撰写两三个小时的稿件后喝酒,高明每天的行动是雷打不动固定的。

圣子去公司工作以来,作息时间与高明完全不同。这次休假同一时间起居,她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跟高明的生活规律不合拍了。以前两人在一起无论多久,自己都能去迎合他的生活习惯,而现在不行了。高明午休的时候,圣子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在一旁拿本书看着等他醒来。

加仓井来电话正是休假第四天的下午,她开始觉得百无聊赖、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

圣子拿起电话,就听到加仓井压低嗓音说:

“现在方便吗?”

“啊……”

高明在里面的房间里,开着空调在午休。

“这会儿,我在东京。”

“您回来了吗?”

“那边太吵,没法做事,就回来了。现在在‘四谷’的N饭店,你能来一趟吗?”

“现在吗?”

“想见你。”

拿着电话听筒,圣子往高明午休的里间瞥了一眼。通过半开的隔扇门,可以看到里间高明的胸脯和手,他正仰面躺在一条毛巾被上睡觉。看看没有什么动静,大概是睡着了。

“不会让你拿出太多的时间。工作累了,想吃点东西,但一个人吃,觉得有点儿冷清啊。”

加仓井的声音好像就在跟前。圣子怕传入高明的耳朵里,拼命将听筒按在自己的耳朵上。

“有什么人吗?”

“不……”

“那,能来吗?从你那儿坐电车到‘四谷’,打个出租很快就到了。”

下午三点了。现在开始化妆出门,大概是快四点的样子。然后按照加仓井说的乘车方式去,到那里是下午五点来钟,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

“房间号码是1239,到了饭店,在总台打个电话就行了。”

加仓井说着,就好像圣子已经决定要去了似的。

“那尽快啊,等着呢。”

“可是……”

“等着呢。”

然后,“咔嚓”一声电话挂断了。那是加仓井挂断了的,真是一个强制推行自己愿望的人,全然不给对方考虑的余地,说完了自己的事就随意挂断了电话,似乎是告诉对方——我已经都说明了,不来的话,则是你的不对。

圣子瞪眼看着断了声音的听筒。

“什么地方打来电话了吗?”

隔扇门对面传来了声音,以为还在睡觉的高明原来醒着呢。

“是……”

“谁来的?”

高明似乎正在起身,这边可以看到的毛巾被一角被拽动着。

“朋友打来的。”

高明戴上假肢,来到客厅里说:“想喝点儿热茶。”

圣子点着了煤气炉。高明去了趟厕所,返回来后坐在圣子的旁边。

“还是很热啊。”

“我得出去一会儿,可以吗?”圣子将茶杯放在高明的面前,说道。

高明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圣子一眼,似乎是出乎意料。但很快,高明就又恢复了他常有的面无表情。

“去哪儿?”

“新宿。”

“去吧。”

高明对着热茶吹了两三口气,然后抿了一小口茶。

“从老家来了个朋友,在新宿等着呢。”

圣子补充说了本来没必要解释的话。

“只是见见面,说说话罢了,两三个小时就回来。”

“既然去见面,就多聊会儿。”

“但是……”

“晚饭的话,我会自己解决的,叫份寿司吃就可以了。”

高明绝不会说“不行”。只要圣子开口,他都能答应。对方是男是女绝不过问。其实,圣子的性格本也不会无理强求,她总是克制自己,最小限度地提出自己的愿望或请求。这一点,可以说高明是信赖圣子的。更何况,高明不喜欢查问圣子见面的对象是什么人,无论多么想知道,他也绝不会说出口,这一点表现出他作为年长者既含羞又有气度的特点。

“至少给你做点简单的菜再走。”

“不用,只把酱海胆拿出来就行了。”

高明爱吃海参肠及海胆之类的,喜欢当作下酒菜,自斟自饮。

圣子把酱海胆和芝麻拌豆角盛在小碟子里,旁边摆上酒瓶跟酒杯。只需准备好这些,高明便会自己照料自己。然后,圣子走进里面的房间化妆。天热,所以化淡妆,穿上白色的连衣裙,脖子上围了绿色的薄围巾。

“那,我走了,八点回来。”

“噢。”

高明看着窗外,点了点头。

关上门,来到走廊,圣子突然有种松绑的感觉。现在没有任何东西束缚自己了。她小声哼唱着下了楼梯。

但是这种轻松的感觉仅仅持续到下了楼梯。来到宽敞的马路上,圣子内心便开始追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去加仓井那儿呢?为什么要对诚实的高明撒谎,去那个强迫对方接受自己想法的加仓井那儿呢?然而,腿脚却是一步步地迈向了车站。

来到四谷的N饭店,不到五点。

太阳西斜,夕阳却依旧强烈。向三个方向伸展的十七层建筑的西面部分在残阳辉映下现出明晃晃的身躯。

圣子推着旋转门走进饭店,立即用大堂总台前的馆内电话接通了加仓井的住房。

“哦,现在在哪儿?”电话那一边传来加仓井兴奋的声音。

“总台前面。”

圣子稍有点儿冷冷的口吻回答道。

“那我马上下去,哦,不,你上来吧。”

“我在下面等您。”

“那,进门左手有个‘克里斯蒂’咖啡茶座,你在那里等我吧。”

放下听筒,圣子慢慢地走过大堂,走进了加仓井说的那个咖啡茶座。

这里是东京首屈一指的大饭店,大堂里、咖啡茶座里尽是外国人。或许因为夏天的缘故,大家的穿着都很鲜艳。出门前照镜子时,圣子觉得自己穿戴得有点儿扎眼。可来到这里,白色的连衣裙却普普通通。

跟服务员点了杯冰镇咖啡,圣子的情绪又开始有些低落。为什么要来这儿?自己有高明,却满不在乎地到这样的地方来,并且只是为了一个突然打来的电话。会不会被看作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呢?讨厌,这么想着圣子昂起了头,此时,正好看到加仓井出现在大堂的另一头。加仓井全身上下都穿着麻布质地的服装,上身乳白色的敞领衬衫,衬托出夏季的整洁感。

“好久不见。”

加仓井露出久别重逢的神情打量了一下圣子,然后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您身体好吗?”

“嗯,就这个样子啊。”

加仓井的面部皮肤紧绷绷的,和上周见到时有种精悍的感觉。

“在蓼科玩得开心吗?”

“每天都打高尔夫。”

这时,服务员拿来了圣子要的冰镇咖啡。

“怎么样,稍稍早了点儿,吃晚饭吧?”

“可是,您的工作……”

“那个可以等会儿再做。为了你,从五点开始的时间已经腾出来了。”

加仓井这么说着,不顾刚刚送上的冰镇咖啡,拿过账单站起了身。圣子对这个饭店一无所知。进入健康社工作后,曾经来过这儿一次,取一位教授的约稿,那时不过是在大堂里拿了稿件就走。加仓井让圣子先走进电梯,说了声“空中楼阁”。电梯上的服务生立即答应“明白了”,然后按下了电梯上的一个按钮。电梯上还有外国人以及其他日本游客,圣子紧挨着站在了加仓井的身旁。

加仓井带圣子来到了位于饭店最高层的“空中楼阁”。那里有现场演奏,还可以俯瞰夕阳下的东京。

圣子还没觉着饿,加仓井声称自己一早起来到现在没吃东西,要了份烤肉吃了。

“假期里哪儿都没去吗?”

“是。”

点头答“是”时,圣子感到一种羞耻。她觉得假期在东京无所事事,意味着会被旁人视为“贫穷”。

“以为你不在东京呢,幸好……”

圣子哪儿也没去,这似乎对加仓井来说是件好事。

“我们再到那边喝点吧。”

一吃完饭,加仓井便站起身,走向餐厅里边高出一个台阶的酒吧。那里的地板铺着厚厚的地毯,彩色玻璃和观赏植物将这里与外部餐厅间隔开来。

“这里是会员俱乐部,有我的酒。”

酒吧的中心部分排列着摆满了酒瓶的架子,架子周围环绕着桌子,正中间装饰着橘黄色灯,围着桌子有两三对客人在静静地谈话,整个空间显现出和谐而雅致的感觉。

服务员立即端来了芝华士威士忌瓶子和冰块。

“我自己来对酒。”

加仓井让服务员离去后,自己往杯里放入冰块和威士忌,做成了对水威士忌。

“我不喝。”

“哎,别啊。”

加仓井将做好的另一杯对水威士忌放在圣子面前,自己先开始喝了起来。

从这里俯瞰的东京已经进入了夜幕,眼下是万家灯火。左边现场一角,在钢琴伴奏下,一个女歌手在演唱。

这里是一片豪华愉快的气氛。

圣子凝视着夜空下千盏万盏的灯火,想到其中一盏灯光的下面有高明的身影。现在也许弯曲着带假肢的腿,正慢慢地喝着冷酒……

时间已过六点。圣子想该回去了,可身体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饭店的酒吧与“三鹰”的简易公寓有着天壤之别。在“三鹰”,总是圣子在来来去去地做事情。虽然高明年长,但实际上都是由圣子来掌管操持家事的。可在这里,一切都归加仓井安排,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无需自己来张罗。

“走吧。”

加仓井这么说时,已是七点多了。

“多谢您的款待,非常愉快!”

圣子这么表示着,心里想道:现在必须回去,乃是因高明的存在。

“唉,下去一下吧。”

电梯降到十二层时,加仓井从背后轻轻地推了一下圣子的肩膀。站在前面的客人立即给两人腾出了通道,圣子由加仓井半推着出了电梯,并一直走入电梯左手的走廊。长长的走廊靠近中间的地方有加仓井的房间。圣子来到了写有“1239”房号的门前。

“请进。”

加仓井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圣子稍有犹豫,便跟着加仓井走了进去。

房间里,右边是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的那一头的窗户下放有一个茶几,两边摆放着椅子。左边则沿着墙壁摆放着一个写字台,上面摊着辞典和开始撰写的稿件。

“您在这儿工作吗?”

“两三个小时还行,再长了,脑袋就会发胀。”

“但是很安静,可以静下心来写嘛。”

此时,圣子又想起了高明。高明如果能借住在这样的饭店里,或许能写出很棒的小说来。她顿觉在房租便宜的简易公寓里伏案的高明很是可怜。

“还要点儿什么饮料吗?”

“不了,已经喝了很多了。”

圣子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窗外。从这个位置隔着饭店黑乎乎的院子仍旧可以看到东京的夜景。

“对面是‘赤坂’。”

加仓井站到圣子的身边说道。从“六本木”方向通来的高速公路另一端,明晃晃排列着无数高楼大厦,飞驰而过的汽车在眼前宽阔的道路上划出光的海洋。夜晚的“赤坂”,似乎万事初始。

圣子跟加仓井就这么并排凝视着窗外,不由得一种预感油然而起。现在的状况跟上次一样。那时下着雨,背后是无甚特色的办公室。而现在,背后则是淡雅灯光衬托下的柔软舒适的大床。加仓井如果有那样的意思,圣子可能抗拒不了。

圣子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叫——“该回去了”。这么不介意地来到饭店里一个男人借住的房间,是不谨慎的。圣子想要回去了,不能再进一步靠近加仓井。

“那个……”

圣子刚这么一开口,加仓井便转过头来。

“我回去了。”

圣子躲开加仓井的目光,说道。看着他的话,她担心自己会被那目光拽住。

片刻,她感觉到加仓井好像点了点头,眼角似乎感觉到他的头上下动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圣子已被搂在了加仓井的怀抱里。为什么会被紧紧地搂住,她自己也不明白。宽大的胸膛就在自己的眼前。

“不……”

圣子紧闭双唇,脑袋左右躲避并缩起脖子,想要从那双臂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是此刻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念——这次恐怕没法像上次那样简单地逃脱出来了。

加仓井的态度并不特别焦虑。大有稳稳地、从容不迫地等着圣子的抵抗渐渐趋弱的架势。实际上,在男人有力的臂弯里,圣子感觉到自己逐渐无力抵抗了。这与其说是力量的问题,不如说是心理的缘故。上次接吻以后,她发誓绝不容许有第二次。可是第二次时,反倒好像是圣子自己的抵抗减弱了。

“放开我。”

圣子再一次在加仓井的怀抱里诉说道。但是,她的声音几乎完全被加仓井的西装压住了。几分钟后,加仓井扳起圣子的脸来,亲吻她。圣子仍旧摇着头抵抗,但与刚开始比较,这种抵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加仓井似乎在等待着她逐渐消耗了力气,亲吻着她,并在耳畔嘟哝着:“喜欢你……”

圣子觉得那声音好像是掠地而起的风声,轻轻、慢慢地穿过了整个身体。体味着耳边那热烈而又温柔的感觉,圣子现在几乎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力量。脑海里顿时觉着:就这样吧,怎么都行了。这种念头并不是来自于绝望了的心理,也不是那种甜丝丝的舒服感,而是要投入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前的懵懵懂懂的感觉。

以后的事情圣子不太记得了,或者说,如果刻意要一一想起的话,也许会有鲜明记忆的部分。但是,圣子不想由整化零地想起那些片段,她只愿意想到:自己感受到了加仓井那巨大而实实在在的爱。

回过神来时,圣子躺在床上,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被加仓井拥抱在怀里。那情景,回过头来想起时,会感到羞耻得浑身发抖。似乎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风暴,横穿过了她的身体。

圣子从床上抽出身,到洗澡间冲了淋浴。整装打扮、梳理了头发后走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回去了。”

圣子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是吗?”

加仓井点了点头后,站在门前,又一次拥抱了一下圣子。

“圣子真好。”

加仓井对于圣子的心情正是那样的。不是感觉到“爱”,而是觉着“可爱”。对此,圣子瞬间有些在意,但身体的甜丝丝的感觉抹去了那份在意的念头。

“好喜欢哦。”

加仓井再一次亲吻了她,这次跟开始时比较,多了几分温柔和大胆。

“后悔了吗?”

接吻后,抚摸着圣子的头发,加仓井问道。圣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头靠在加仓井的胸前,以摇头表示。

事到如今,这么问起也没法回答。后悔,却又不想甩掉身体体味到的那实实在在的感觉。那个事实,已像十分牢固的纽带将两人联结在了一起。

“还会……再来见面吧。”

“……”

“不想分开了。”

加仓井这么说着,又搂住圣子热烈地亲吻后,松开了手。

“送你到楼下吧。”

“不,自己一个人走。”

圣子再次去洗澡间整妆后,走出了房间。

“明天,还能来见面吗?”

在送圣子去电梯的走廊上,加仓井问道。圣子没有回答。

电梯前,一对看似夫妇的外国人在等电梯。也许是顾虑那两个人,加仓井在那儿没说什么。

电梯来了后,两人乘电梯一直下到了楼下大厅。夏天的夜晚九点,大厅里还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圣子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穿过旋转门,出了饭店。

外面夜晚的热浪还很浓,正门前的喷泉闪着五彩光亮。

“再见。”

在正门口圣子轻轻地点了下头,坐上了等在那里的出租车。

圣子回到“三鹰”已是十点了。

八月的夜晚,白天的热气丝毫未减,圣子急急忙忙沿着河边道路赶着返回公寓。穿过一条宽宽的马路,在第一条小路往右一拐,便看到了公寓的灯光。在并排亮着灯光的二楼的顶端,那第二盏灯光是高明和她的住房。

圣子停住了脚步,像是调整自己情绪似的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迈步向那座公寓其中的一个窗口走去。

平时房门都是上了锁的,圣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高明和以往不同,在厨房兼客厅的沙发上仰面躺着看电视。

“回来晚了,对不起。”

高明点了点头,眼睛仍然盯着电视。

“好久没见面了,聊起来没完没了的……”圣子直接走到里屋换平时穿的衣装,并对高明说道,“我马上准备饭菜。”

“不,刚才吃了寿司了,不用了。”

圣子照照衣柜门上的镜子,离开饭店时,头发及脸部化妆都整理了的,没有乱。眉毛比平时画得浓了些,但样子好好的。圣子再次轻轻地拢了一下头发,回到了外间。

“要不要我做点儿什么凉菜?”

“嗯……”

高明这才从躺着的沙发上把目光投向站在那儿的圣子。看起来,他有点喝醉了,并显得有些疲劳。

“天热,大概大家都在家里待不住吧,街上人挺多的。”

“有空调,还是家里的好。”

空调是去年两人一起凑钱买的。圣子好像要躲开高明的视线,过去打开了冰箱。将头一天买的葡萄柚掰开,跟小勺子一起放在了盘子里。

“电视不用换台吗?”

高明很少看电视。即便看,也只看看NHK(日本放送协会)的教育台,现在他看的是电视剧。

“偶尔看看,还算有意思。”

圣子洗掉高明用过的小碟子,倒上了咖啡。十点半,歌谣节目结束了。关了电视,周围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你的朋友住在哪里啊?”

高明点了支香烟后,问道。

“N饭店。”

圣子被突然问起,脱口而出说出了加仓井住的饭店名称。

“今天你出门以后,望月来了。”

“望月先生……”

自己跟加仓井见面的时候,望月来了。圣子觉得这真是奇妙的机缘。

“他有什么事吗?”

“来约稿。”

“那,您接下来了吗?”

“没接。”

“为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高明的撰稿收入一个月还不到十万日元。大家都知道他这个作家只是写写随笔,或偶尔写个书评。

“这次是给他们出版的通俗杂志撰稿,写什么关于女人……”

“不行吗?”

自处女作发表以来,高明一贯描写男女情爱。那算是关于女人的吧。圣子不懂,她只是想,既然描写爱情,自然要描写女人了。

“现在开始去写什么‘色情’,写不了。”

这一点,圣子也明白。高明虽然是描写男女爱情,但作品的基调常常是黯淡的,描写一种没有结果的悲怆之爱。他作品中的爱是虚渺的,最后在无可挽救中消失。

“可是,对方总算是来约稿了呀。”

“该不会是你去请求的吧?”

“我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望月先生好心待您才来的嘛。”

“好心?”高明隐晦地一笑,“多余的。”

看来仍有编辑欣赏高明的才能。只要他愿意,还是会有投稿的地方。但高明的孤傲和执拗打消了这种可能性。不过,也有一部分编辑或许可以接受那份执拗。

“我无论有多困难,都不会为了钱去写作的。”

他的心情圣子也是知道的,那是他的清高之处。可以保持这样一种清高,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圣子在工作。

“如果我离开了这个人的话……”

圣子默不作声,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在吸烟的高明。皱纹在他的脸部刻画出英俊的年轮。在那张脸上,也显现出无可屈服的严峻、孤寂。

“睡吧。”

高明说道。圣子站起身来开始铺被褥。

高明只睡榻榻米。失去一只脚以后,圣子考虑他睡床更方便些,曾提议过。

他却拒绝说:

“只有在医院才睡床呢。”

圣子铺完被褥以后,在枕头边上摆放好了台灯。高明换上睡衣,拿掉假肢,钻进了被褥。

圣子看着他一切就绪后,转身去洗碗池,洗了用过的碟子和茶杯。无论有多累,都不能放着没有清洗的餐具去睡觉。倒不是说她爱干净,而是自小母亲就这样教……

洗完了以后,十一点了。

圣子坐在梳妆镜前,将高高梳起的头发放了下来。在饭店曾被加仓井弄乱,又在饭店的洗澡间里重新梳了起来。

她舒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圈周围有点淡淡的暗色,但皮肤反倒好像是重新苏醒了一般,很滋润。浑身懒懒的,有点儿眩晕的感觉。不过虽然疲劳却有种快活感。

真奇怪……

以身相许给另一个男人,本非自己所愿,但身体却显出来愉快的反应。

她希望抹去跟加仓井的情事,此时回想起那些是极不检点的。虽这样想,身体却深深地记忆着被拥抱的快感。即便抹去脑子里的意念,留在身体里的记忆却不会那么轻易地消失。

“我是坏女人?”

有高明这样一个男人,一起过着形同夫妇的日子。高明不善言表,内心里却是爱着自己的,自己也爱着高明。长年一起生活,没有了刚刚开始时的疯狂。但正是这样,两人的联结变得牢固而深沉。既然明白这些,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事。

第一次接吻也是这样。圣子总是事过之后琢磨,然后后悔,认为自己不该那样。但已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小事也就罢了,这件事非同小可。这件事不只是圣子自己本身,还是涉及高明生活的重大事情。自己的行为违背了自己的内心,也背叛了高明的感情。自己毫不在乎地犯了错误,又镇静地坐在这里:“我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呢……”

这么想着,再度去看镜子里的那张脸时,只听高明说了声“过来”。

圣子用卸妆油卸掉妆后,在洗脸池里洗了脸。在卸了妆的脸上,隐约可见眼角部有点细细的鱼尾纹,是去年年末开始出现的。这张脸诚实地显现出了二十九岁的年龄。

她在脸上擦抹了油质护肤霜,并轻轻地施以按摩。上下、左右,手指划着圆圈移动着。听说这样按摩可以使皮肤有弹性,预防皱纹。还在两三年前,她没考虑过皮肤衰老的问题,现在则开始在意了。

擦去油质护肤霜后,脸上没了胭脂,圣子站到外间的阴暗处换上了棉布质地、白地蓝色花纹的和式睡袍。高明不喜欢上下分开的西式睡衣。

一起居住了半个月后,高明说道:“那样的衣服完全没有情趣。”

听他这么一说,圣子毫不犹豫地将西式睡衣换成了和式睡袍。她认为适应高明的嗜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和式睡袍浆洗过了,硬硬的。圣子一定要三天浆洗一遍,否则穿着不舒服。那也是从少女时代开始母亲给训练的。

换好睡服,来到里间屋子。高明仰面躺着,他闭着双眼,好像没有睡着。两人各自的被褥中间没有间隔,并排铺着。

圣子先跪在被褥前将台灯的光亮调弱后,钻进了自己被子里。空调方才开在了“弱冷”档,低低的马达声在房间里单调地回荡着。

十二点多了,周围静寂无声。一会儿,高明翻了个身,从盖着的毛巾被动静中感觉得到。

圣子闭上了双眼,身子绷得紧紧的。“这会儿他想要的话,可完全没有情绪”。最近一段时间,高明不像当初那样频繁要了。也许是脚部受了伤的缘故,大概一个星期只有一次。圣子有时会期待,可睡在一起时,又没了那种欲求。

如果今天他想要,就太尴尬了。

高明的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圣子的肩膀。那只手瘦瘦的,是圣子已经习惯了的感触。圣子的反应仅仅是将头转向了那只手。

“过来。”

暗淡的灯光中,高明低声嘟哝道。

圣子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天花板,然后小声答道:

“今天有点儿……”

接下来的话打住了。

“怎么了?”

“身体……”

高明的手仍在触摸圣子的肩膀。

“那个吗?”

“啊……”

高明或是以为来了月经。

“不知怎的,有点儿……累了。”

“……”

“可能是有些日子没这么在人多的地方走动了吧。”

圣子觉得自己说的不合道理。外出四五个小时就觉着累了的话,每天去公司上班不是会更加疲劳?

“没心情,是吧?”

“对不起。”

抚摸在肩膀的手慢慢地抽了回去。圣子觉得对不住高明。她想即便不能接受,也该有些抚慰高明的举动——该答应高明来为自己赎罪,哪怕是令人“羞耻”的举止。可是现在已无法弥补。自己拒绝了,却又提起,反倒让对方觉得奇怪。

高明不是那种强求别人的男人。说了“不愿意”就会默默地退回去,绝不追根刨底。

“为什么?”“怎么了?”这些他都不会问。

女人不情愿,他就不会要求。他的态度是放弃自己的愿望,不去追问对方。

其实圣子从来没有拒绝过高明的要求。当然来月经或生病的时候是不能接受的。可那样的时候,高明也不会提出要求。

看起来是漠不关心,其实高明对女人的身体体察细微,是很细心的男人。

圣子这是第一次拒绝高明的要求,并没有明确的理由。她知道要是拒绝了的话,高明是不会再要求的,但以前没有这样的经历。结果这次亦如她料想的,高明放弃了。

从表面上看,圣子的愿望达到了。但是圣子无法断定,今天的拒绝会不会在两人之间投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