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拉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再见他的一天。
华诚肿瘤医院的6A病区,五月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玻璃射进来,病房充满了阳光的温暖。
大姨贝英玉坐在病床休息,不能吃不能喝,等着今日的术前检查。
六点四十五分,贝拉拉穿好衣服,把陪护的躺椅折叠起来,放在角落。
“拉拉,早饭送来了,你快去洗洗,吃早饭。”贝英玉慈和地笑。
“我还不饿。”贝拉拉随手抓了抓头发,打着呵欠拿手机刷朋友圈。
“昨晚没睡好吧……”贝英玉心疼地说道。
贝拉拉正想开口,不期然地看见一道挺拔的白影走进来。
男医生。
她不由得惊诧,医生这么早就来查房?不是七点半才查房?
虽然,她认识一位六点半就开始查房的医生。
那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来,戴着细黑框眼镜,手里拿着几份病历。
晴天霹雳!
贝拉拉下意识地揉眼睛,没看错,就是他!
六年前给她做乳腺手术的主刀医生!
陆北枭!
此时此刻,她好像被惊雷劈中,轰隆隆的响声在脑子里持续不断地响。
即使时隔六年,她也绝不会忘记这张俊美的脸庞,更不会记错这个人。
也对,还没到七点就来查房的,也许就只有陆北枭了。
一瞬间,陆北枭已经走到病床前,一边看着病历一边说道:“38床,贝英玉。”
贝英玉连忙说:“我是,陆医生,今天我要做几个检查?”
“是术前的基本检查,不用担心。我会开好检查单,护士会交代你。”
贝拉拉的七魂六魄支离破碎,但还是听见他的声音。
跟六年前一模一样的声线,低沉磁性,又有着对病患的耐心、负责。
贝英玉爽朗地应了,并没有因为罹患乳腺癌而愁眉苦脸,被重重阴霾笼罩身心。
陆北枭不经意地看向站在病床对面的年轻女孩,拉过围帘,“躺下,我看看。”
贝拉拉如梦初醒一般,帮忙把围帘拉好,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他。
心里掀起巨浪,把她整个人拍得魂不守舍。
他放下病历,在贝英玉的左乳进行触诊,低沉的声音响起:“……穿刺的结果是恶性,不过不用太担心,应该是早期……在这里,肿瘤不大,位置靠近乳头,如果要保留乳头,难度比较大,我会尽力……”
“我一大把年纪了,无所谓了。”贝英玉爽直地说道。
“陆医生,还是尽量保留吧。”贝拉拉脱口而出。
陆北枭蓦然抬头看她,只是一瞬,他便收了手,直起身体。
她接触到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又说道:“我记得你做了MRI,片子给我看看。”
贝英玉有点懵,“MRI……是什么?”
“大姨,是磁共振。”
贝拉拉收拾了乱糟糟的情绪,片子在哪里?
东西是她收的,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可是,现在她的情绪在风中凌乱,六年前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交叉在一起,她的脑子里变成了浆糊。
贝英玉知道医生很忙,不好耽误医生太多时间,赶忙道:“拉拉,我记得你昨天好像把片子放在柜子里。”
“后来我拿出来了。对了,在床头柜子下面。”
贝拉拉快步过去,经过他的时候,紧张得手脚不可控制地发抖。
陆北枭往一旁避让一些,剑眉微微蹙起来,这位家属好像很紧张?
她把MRI的片子拿出来,递给他,“……陆医生。”
声音软软的,轻如蚊蝇。
贝英玉心里奇怪,拉拉开朗率真,平时不是这样的,她这是怎么了?
陆北枭取出一张片子,迎着光认真地看。
贝拉拉无法克制心脏的强烈躁动,忍不住看向他。
他的右手捏着片子,手指修长,略白,骨节分明,指甲很短,干净,赏心悦目。
他依然戴着六年前那种款式的黑框眼镜,眼镜并没有减低这双眼睛的高颜值,清亮深邃,添了几分儒雅。
寻常的白大褂被他一米八零的瘦削身形演绎得挺括大气,别有一番气度。
啊!
贝拉拉忽然想到一件严重到不可原谅的事,鸡窝头!没刷牙!也许眼角还有两颗眼屎呢!
天雷滚滚!
就这副鬼样子跟惦念了六年的完美男神重逢!
她恨不得自戳双目,或者把病床的被子扯出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陆北枭把片子装进大袋子,她悔恨地低着头,接过片子,小脸染了红晕,快烧起来了。
却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手术初步定在下周一,这几天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贝英玉连声答应。
他又说了两句,拿着病历出去了,继续查房。
贝拉拉鬼使神差地跟在后面,看着他走进隔壁病房,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幻想里浪漫的重逢一幕,是这种极度悲催的情形?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与他重逢的机会。
她呆愣地站在门口,直至陆北枭出来,又进了隔壁的隔壁病房。
六年的时光未曾在他身上刻下明显的痕迹,如果说有,应该是他的五官多了几分冷峻,他的气度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她没有见过哪个医生把白大褂穿得那么好看,唯独他,把白大褂演绎得如同西装,气宇卓绝。
贝拉拉一脸的生无可恋,刚才他看了自己两三次,那种眼神,好像根本不认识她,只把她当作寻常的家属。
他不记得她了吗?
贝英玉披衣下来,站在她身边,“拉拉,你怎么了?”
“哦,我有点热,吹吹风……”贝拉拉拉回思绪。
忽然,她灵光一现,惊喜地想——
陆北枭的习惯没有变,六点半开始查房,看自己的病患,然后在七点半集体查房的时候再一起来查房。
想到这里,她一阵风似的刮进洗手间,以风一般的速度洗脸刷牙,抹了水乳,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刚吃完早饭,大大小小的医生都来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贝拉拉站在一旁,像是准备挨训的学生。
在众多中年、青年医生里,陆北枭鹤立鸡群,永远是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陆北枭把每个病患的情况向大主任介绍,病情严重、复杂的,大主任会向病患询问。
没多久,他们呼啦啦地走了。
贝拉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陆北枭身上,未曾移开,可是,陆北枭依然没有注意到她。
好像,她是多余的一个人。
她又站在病房门口,惆怅地抿唇。
人生里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惦念了几年的男神,根本不记得还有你这个人。
她不知道,这次重逢,她早已埋藏的感情,如火山喷发。
……
病房护士交代得很详细,上午要做心电图、全身B超,下午要做胸部CT。
贝拉拉陪着大姨做检查,贝英玉瞧出她魂不守舍,担心地问:“拉拉,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出了什么事?”
“没事。”贝拉拉晃过神来。
“我还没有手术,能走能跑的,你不用陪着我。”贝英玉善解人意地说道,“工作重要,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工作。”
“大姨,真的没事。”贝拉拉转念一想,问道,“大姨,之前我妈带你来肿瘤医院看病,为什么挂陆医生的专家号?”
“你忘了吗?六年前你不是做过一次乳腺手术吗?你妈说,陆医生是你的主刀医生,是个很负责、很有耐心的好医生,而且他现在是主任医师,很厉害的。你妈说,一定要挂陆医生的专家号。”贝英玉解释道。
贝拉拉明白了,原来,妈妈也一直记得陆医生。
六年前,陆北枭二十八岁,美国麻省总医院医学博士,圣海市最年轻的医学教授,也是华诚肿瘤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荣耀加身,风头无两,是偶像剧里光环笼罩的男主形象。
她这台手术,是他升为副主任医师后的第一台手术。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把他珍藏在生命的最深处,惦念,却不奢望。
她以为这漫长的一生,她和他的人生不会有交集,命运却在她回国的三四个月后发生了转折。
贝拉拉在医院的微信公众号看了他的门诊,周二、三这两天他有门诊。
今天是周四。
这一天,那些清晰的回忆在她的脑子里激荡,搅得她心神不宁。
下午四点多,她提着热水壶去配餐室充热水,高中同学发微信给她,问她什么时间有空,聚一聚。
她微低着头,拿着手机输入语音,没看见前方的员工通道忽然门开了,一位男医生一边摘掉手术帽一边走出来。
因为,员工通道的大门和配餐室是挨着的。
“这几天都不行,十天后再看时间。不是我故意推脱,我家人住院了……”
贝拉拉说着,察觉到前面出现一道颀长的白影,而且距离已经很近了。
她本能地向左移开,以做避让,不巧的是,对方避让的方向跟她一样,他们又撞到一起了。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向右避让,同步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