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沉淀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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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裂痕

东子跟秋水的感情遇到了危机。

源头嘛,自然是来自东子的家庭,他的母亲始终不愿意接纳秋水,挂在嘴边的理由大致有两大点,一者秋水来自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嫁过来,文化冲突怕闹出婆媳危机;二者秋水文化水平不高,东子母亲自觉自己的儿子是农村里走出去的金坷坷,比醋比油也不能轻易匹配了水,“再说水是什么?以后指望着就喝蛋花汤吗?”东子母亲边挑理儿边瞪东子。因为外婆去世不久,母亲还没从悲怆中完全恢复元气来,脸老是披着黯,东子自忖忍一时风平浪静,此时绝对不能迎风而上,要借坡下驴,不然争执自是不能平息,恐怕演变下去他自身难保,以示为不孝。于是东子口口声声告诉自己的母亲:“妈,您说的啥都对。”

“那你听不听?”东子母亲见打感情牌有点意思,脸上的黯堆得更狠了,像只要东子一言不对,马上阴转雷,雷转大暴雨。东子没法儿不暂时依了自己的老母亲,信誓旦旦说:“听!听!”这样,从外婆去世到满了“头七”,东子一直被禁锢在家里,除了必须要参加的法事,还要披麻戴孝早晚拜俗。有时候磕头上香的时候,东子望着外婆灵堂正中的黑白相框,想着外婆昔日的慈祥和通情达理就不免悲和愁涌上心头。“要是婆婆还在该多好,她老人家肯定能喜欢秋水,也能做得了我妈的主!”心里默念完收手回来还了礼,但许了“七天愿”也没见任何成效,东子倒怀疑是不是自从自己成年后少与外婆往来,无暇看望她老人家,外婆也记了他的仇,怪他没有良心。可是看外婆的遗照,黑发白脸泛着笑,好像只是在表示:“我也无能为力呀。”

于此种种,害的东子每次接秋水的长途电话或者他致电过去慰问都要偷偷摸摸,避开自己母亲的耳目。人算不如天算,有一次晚间东子冲凉,手机搁在外间充电,恰好此时秋水照往常时间点来了电话,铃声没引起东子的注意倒催来东子母亲的不耐烦:“催魂哪催魂,响个没完没了的,谁的电话呀?!”她寻声走来看见屏幕的备注显示是秋水,计上心头。偷眼看见自己儿子正在洗澡,水声哗哗应该是完全没有注意,好嘛!接通了先也不吭声,等那边燎起了声说:“怎么这么久?接了也不说话的呢?”东子母亲还是没吭声,她要晾她一晾,女人自然通晓女人的那一套,三句话不到顺不了她的心意免不了怨声载道一场,她要是当下就拿住秋水这小性子不就有了里子:好嘛!背着我指不定怎么欺负我的儿!果然秋水听这边一直闷声闷气的不说话开始有点着急了,人一急说话就不容易过脑子,秋水又是直快人,心里想着了什么嘴里就淌出来的主儿。

“你别逗我!一点都不好笑!”东子母亲听了觉得还不是反击的时机,再等等,等来秋水一句:“你哑巴了吗?说话呀!”白面馒头上点了一粒朱砂痣,这痣痛痒难当,东子母亲马上回击:“喂喂!你是秋水吧。”秋水闻声色变,从东子嘴里知道过他母亲的厉害,没想到一下子就撞在枪口上了,子弹倏的出了膛,自己的话刚过到脑子里立马就觉得天要塌,只能马上赔了一声看不见的笑,像面前就站着了东子的母亲,要跟她比划比划。

“哦!阿姨,您好您好。”说出口秋水就觉得像泼了一滴墨进了大海口,想再找几句能留下痕迹的话一时间局促得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东子母亲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也知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为兵之道在于神速,与其给予喘息之机不然当机立断,捏了捏手机提高了嗓门,说:“秋水呀,我儿子告诉我说已经跟你断了的呀,你怎么还打电话过来呢?有什么话,你跟我讲,我是他妈,我做得了他的主。他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你告诉我,我教训他,他要是还死缠着你,你也告诉我,我拿笤帚抽他。”话听上去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无懈可击,话软意思硬,能搪人口,能掩人心,叫秋水一下子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只能结结巴巴的在电话那头“咿咿呀呀”。东子母亲立刻觉得姜还是老的辣,也觉得好像做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长了一身的经验,抖一抖都像糠似的要盛一簸箕,自己的儿子一时没有按她的固化的思想套路行走肯定要吃大亏,她前半辈子为这个家,后半辈子还能为谁?只能是自己的儿子。她不晓得什么叫棒打鸳鸯也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的那些经验都是她的时代的产物,显然是极其自我化的一厢情愿。她当时不会想到对秋水的伤害是多么的巨大,也不会体会到自己儿子得知情形后的肝肠寸裂,她只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

秋水还是没能说话话来,她虽然直快但东子母亲的话超过了她直快能接受的范围,她还不能准确形容出“恶语伤人六月寒”来,只是觉得窝心被踹了一脚然后疼得晕头转向,耳边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以至于她的姐姐来喊她帮个忙在门外叫唤了半天也没有反应,她就这么好像没了魂魄似的立在那里,感觉脚有点软,上半身在瑟瑟发抖,眼泪情不自禁的就流了满脸。东子母亲倒没有预估到她的话的份量,她就觉得爽,觉得她的话她的意思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咽下去她都要先说出来充分表达到位,她也不懂得什么叫婉转,“拐弯抹角的别人能听出个什么道道来?!”,所以她就图了一味要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把动作、眼神、音调、语言都脱光了扒干净了耸在你面前,平日她都是按照百分之百的来均匀划分她的这四项技能,因为她还知道要“玲珑”。因为这次是电话交流,不能尽情展示她除了语言、音调以外的强大技能,所以两者各个给予了超乎平常的百分之五十的强度,上次发挥的时候还是对着村里的村高官,人家一个处事老手都被她唬得没一句多余话,何况是秋水这样“秋水日潺湲”的节奏,被一下子泛滥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填平了。然后等洪汛过后,那原本一汪陂池还怎么可能是原先的“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惜哉秋水,痛哉秋水。

东子母亲见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音,只听到了呼吸声的急促,她只顾自己哪管他人,她还要高兴高兴去回味自己的那场胜利,不想听到“怨声载道”的坏了像战胜了自己的影子般的胜利,于是“哼”一声掐断了电话,然后还不忘了删除刚刚的通话记录,做到毫无破绽。恐怕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儿子的犟,弄不好鱼死网破,她可不愿意这得不偿失的结果,她要是胜利,就希望全局的胜利。她要是开心,哪怕是“鸵鸟思维”也要开心,所以东子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在后面给秋水打电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打通。还被蒙在鼓里的东子去电不接,去信不回,满心欢喜开始慢慢产生狐疑再后来逐渐一腔愤懑,他还觉得是不是自己这趟回来逗留得太久了,跟他临走时说的“去去就回”产生了矛盾而惹得秋水起了埋怨,于是他也动了气,嘀咕着:“真是不懂事,我这边遇到这么伤心的事,又不是背着她出去偷乐子,她倒好,还不开心了!”这可能就是老天造就的男人的最坏的毛病:胡思乱想起来比女孩子都“海底针”。一直到现在,东子联系不上秋水,也无从得知一星半点的秋水的消息,秋水就像从人间消失了,起初他还转念想直接“杀过去”找她问清楚,但架不住他母亲从中作梗,东子母亲从自己儿子的神情里明明白白各中梗概:肯定是她的话埋过了儿子,也劝退了秋水。所以她不能让真相大白,这世间有一万种能留人瞻前顾后踌躇不前的办法,但最直接的就是亲人的抱恙。东子母亲开始装病,很聪明的让自己慢慢加重,从“哼哼”最后到只要东子在视力范围内,有门的地方倚门,有墙的地方扶墙,东子以为是母亲因为外婆去世伤心过度而致,暂时延迟了“杀过去”的冲动,悉心照顾自己的母亲,时间一长,东子这边毫无被回应,秋水那边杳无音讯。东子铁了心不再主动找她,心里恨恨道:就晾呗!看谁晾得过谁!

于是一晾再晾到“十一”都过去了一个月,转眼间天就转凉了。有几次东子没管住自己的腿,悄悄溜到“友来农庄”打探消息,躲在僻静处等了几天都没见到秋水的影子,他再也按捺不住,心里一半强烈的思念一半盛气的无名火,“踏踏”地冲进去直接跟老板娘要秋水出来说话。老板娘莫名其妙盯着东子阴阳两半的乖模样,说:“秋水早就不在这干了。”东子闻言五雷轰顶,虚得连“什么”都没质问的出口,楞在原地半晌被老板娘走过来推醒,他还想再问问,但老板娘的表情告诉他:她什么也不知道,秋水只是她这里一个不知名的员工而已。

悻悻走回去,他在操场溜达了许久,一直到天从擦黑转而出了星,此时天已冒寒,草熨薄霜,风起处带着撕裂空气的“嚎”,像这大地都在打颤,东子也觉得泪像冻在心里涌不上来,啮齿咬了咬嘴唇,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眼泪水才吻上去呵护右脸那几道斑斑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