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跑了两家公司，早上八点不到出门等公交，隔天晚上纪红卿坚持说要明天陪我一起，说她现在是暑假，比较空闲，学业暂时没什么压力，比较于我相对比较轻松。但我不想在面试之前等待的时候被人瞧见：一个老爷们出门面个试还栓着个女娃。往往人都能从种种迹象里察觉出似曾相识的痕迹来，从眼光到非议再到行成一股舆论。没面试上拉倒！面试上了以后在人屋檐下，难免不好抬头。我婉转的说：“又不是上战场，你还怕我一去不回了啊。”纪红卿低低头：“跟你提的注意点心下都记牢了吗？”我说：“要不要我现在背一遍。”她拉起我的手说：“好啦！去吃饭吧。”
计划着今天一整天能跑下两家就要烧高香了，我琢磨着由近及远，心里默默画地图，比划一下三家所在地，有一家离学校不远，搭车过去十分钟差不多，再两家按照地理位置恰好也在一条交通线上，说干就干说走就走，在车上悠悠哉哉还不紧张，等站到公司楼下准备上楼时心砰砰开始跳。想着赶紧镇静自己，又逢着夏天，外面热心里更热，就躁。身后走向前一两个正装模样愣头愣脑的小年轻，背着单肩包的样子好像还没从背书包的学生气里蜕化过来，时不时要用一只手去捋捋单侧肩膀的包带子，耸一耸膀子，等高在胯骨附近的包囊有节奏的拍打晃荡，看出来也是跟我一样来面试的。临出门之际我对着半身镜端详自己的仪态还有九分满意，像郁郁苍苍的松柏马上就要成材了，现在冷不丁注意到自己背后的双肩包，配一件短袖白衬衫，半正式的休闲长裤和休闲鞋，气势和心态上没有先下一城。面试官见过那些正装面试的求职者，再看看我这奶里奶气的学生娃，怕是要摇头。这么一想，倒不紧张了反而畅快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管他的呢！硬着身子迈上前推门进去，对前台说明来意，二十四五一个姑娘，马尾辫，套装，白衬衣的翻领大出来虚盖在黑正装外，松一粒扣子，脖颈间一根细丝的白银链子衬得脖子的白一直流下去。她习惯性的领我走向去，一路上不回头的嘱咐我一些具体事项，把我让进门口牌子上写着“会议室”的玻璃隔间里，朝里面看看，说：“就坐这边等一下，叫到谁谁就出来到隔壁的房间来。”我“谢谢”一声攒着腰轻轻的绕过已经端坐了一排的面试者的眼光，走到最末尾放下包坐好。房间凉爽极了，我看出来是面北的，没有阳光的直射，压下去不少汗，但还有人扯扯胸前衬衣吁几口气喊热。越紧张越热，越热越紧张，我倒庆幸自己没有五花大绑的着正装，而显得一身轻松，看上去没有思想包袱。我从刚刚前台领我进来的眼神和语气里感受到一点友好的气氛，不知道她是出于职业态度和礼貌的教养还是别的什么，我能感觉出那种考试卷子上答对了的神情。说不定她是在看好我呢！不过，管他呢。
已经陆续出去几位，待下一位被叫到的时候，透过身后的玻璃隔墙我看到之前进去的一位默默盯着手上的纸质简历路过，神情冷峻，还是用一只手捋捋单肩包的单子耸耸同侧肩。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入社会，缺乏社会经验和阅历，我不知道他是牺牲了还是胜利了，但是目光追不了太久人就消失在拐角去没了。我升腾起一股异样的心态，像高中时候老师按照降序分发批阅过的试卷的时候。终于喊到我了，我撑起身往门口走，走出一步想到包没拿，又踅回去勾住包带子，不知道是背着还是提着，我想到刚刚走过玻璃隔墙的人手里都拿着的简历的纸，我也应该依葫芦画瓢显出几分刚学会的职业性，于是边走边从包里掏出一份简历。敲敲门里面应了：“进！“我推门轻手轻脚走进去，眼睛浮动着窥视了一趟，一男一女两名面试官，男的半敞着西装外套腆出挤着桌边的肚子，眼睛下视，不知道在自己欣赏自己的肚子呢还是肚子在挑逗眼睛，一跳一跳的。女面试官双臂搁在桌面上，随着我进来的方向打量着我，我迅速避开眼神的直接对视，把简历双手毕恭毕敬的递上去，一式两份，一人一边放好。女面试官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坐”，椅子“咯吱”一声男面试官的肚子隐没在桌下去了，饶无兴趣的翻着我的简历。其实根本用不着翻，就两张，要照往实了写，估计介绍一下个人信息半张就足够了。但他们不知道我知道，这是纪红卿的手笔。女面试官显然只挑了她想看的内容细细看着，男面试官直接发问了：“你好，请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果然跟纪红卿事先设想的一个套路，我顺着排练好的台词不紧不慢的说了一遍，有些地方的停顿、语气、咬词是纪红卿替我特别注明和划重的，看来不打没准备的战是亘古正确的真理，面试官听完我看到了满意的表情。女面试官说：“应届生？”我没有注意到她句末的疑问口气，以为她还有话要继续，等着。两人看着我，我看着他们，有一个尴尬的瞬间，我意识到的时候男面试官“沙沙”在本子上描着，时而抬头瞅瞅，时而笔不停手翻眼皮睃视我一眼，他是在素描我吗？我立刻回答：“是的。”女面试官像在自言自语：“XX大学、XX专业......”这一场没事先预演过，我心里有点慌。别是要问我些个专业知识吧，虽然不是一窍不通，但也不是除了一窍之外其他都通了。我心想：完犊子。
突然男面试官停止了“沙沙”，问：“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计划？”我能有什么计划，先把工作定了，上班拿工资养活自己呗，理想一点的话起点工资高点儿，福利厚点儿。但想是这么想绝不能话也这么说，尽量克制着支吾的不连贯，说：“通过这份工作提升自己，使自己尽快融入企业文化，给企业创造价值。”这句还是之前东子在校时老开玩笑的一句话，现在没成想被我派上用场了。女面试官似乎很满意，相继又提了一些琐碎的问题，跟预先纪红卿提点的有六成码上了，还有四成我自觉没有垮台，虽然回答完自己临时的创造性答案没有预演的那么有底气，甚至内容也来不及推敲，但我自信的是回答的语气和当时的不躁不慌应对自如的反应。
我如释重负的拎着双肩包轻轻合上面试房间的门，才觉得像到期释放出来了。吁出一口重重的气，试着把包重新背好，包囊抵到背上发觉后背湿了厚厚一片，趁着包在后，赶紧遮遮。前台迎面带笑走来，意思是要领我出去。我又不是小孩子，到家没带钥匙，记得前面诸位仁兄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想想还是觉得也许是看我一副原真的学校模样，破例照顾我一下吧。跟着她并步走，她还是头也不回的问一点问题，我说：“面试还行，没出纰漏。”到门口她说：“保持手机畅通，这几天回答复你。再见。”我也跟她礼貌的再见，出到公司外面门口，热浪给慢神经抻了一把才觉出黏身的热和扑面烘人的烫，找个树荫看看时间十点还没到，算计一番还够去跑一跑“运气”，搭车顺着远离学校的方向往下一家一条线上的公司过去。
面试的所有步骤、流程、提问基本上如出一辙，我摸不透这几个问题里藏有什么深刻和神秘的能马上判断出一个陌生人的秘密，自己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咬过去，排除自我介绍、发展前景云云这些，现在这家无非是比前一家多出一个“兴趣爱好”。我的兴趣爱好说真的，跟这份工作风马牛不相及，但当时我贼了一下，回答的时候尽量往上面靠。这是家电子元器件生产研发公司，我的兴趣就是：喜欢看科学杂志。但为了掩人耳目不让答案听上去有瞎掰和马屁的嫌疑，我还加了能显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文学、篮球等。面试官还是老例的在纸上”沙沙“一阵。
等上午超常完成计划指标走在马路上的时候，我心情格外轻松了，突然想到要打个电话给纪红卿，一想到纪红卿我又记起她在替我排演时在本子上的“沙沙”，那时事后才知道是不足之处和一些注意点。那方才面试官的“沙沙”是不是也是一个意思，顶多能狐疑着确定的是没有注意点，那就该是一些“不足之处”了。我努力回想第一家和第二家面试官“沙沙”了多长时间，像给我“素描”的第一家男面试官一直在“沙沙”，这就肯定不止“素描”了，应该是“剖析”到骨子了的“不足之处”；第二家“沙沙”不长，只快速几笔。自己给自己一个疑惑自己再在自己的意识里解开，一切就显得豁然开朗不是那么自我感觉良好了，一下子虚了，觉得上午两家连着一起拿下，太蠢了。应该早在第一家结束之后努力客观的推敲一下，面试官不明言，我自己也万不该“看看不说话”，孔子怎么说来着：“吾日三省吾身”，这下倒好，现在才后知后觉，“夕闻道，朝死可矣”。完犊子。
懊悔劲儿一上来，前面攒足的泡沫似的自信就被完全推翻了，想着计划里三家公司的最后一家，顿时泄了气，还去什么呢，博弈上来说，三分之二都没了，三分之一还有什么希望呢。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悲观的性格特征，这是骨子里的，“由奢入俭难”，骨子里悲观了，觉着意义不大了，三分之一就不想靠近了，哪怕是碰碰运气。转念想想：自己也尽力了，自己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奶娃子，没有社会阅历，还不懂处事人情，老辣这东西更靠不上边儿，兼之自己又是个直气人，没有城府，拿捏不住什么叫察言观色。自小父母给到的教育是：少说话，多做事。着俨然是一副做老实人的口吻，”吃亏是福“嘛，但再怎么自己跟自己较劲儿似的安慰自己，也抑制不住突然横生的挫败感，太丧气了。学校是乌托邦，社会是脱米糠，我身上还有一层苞衣，嵌了这么如是的久而厚，这猛然一剥，真疼。
我决心立刻回学校，陌生环境下的不如意需要熟悉环境作避风港和养伤所。一想起纪红卿，浮现出她的眼睛，就耽耽的怕。我从来不喜欢感受到失望的情绪，也不想被感受到失望。拎一拎，先给她报个喜，按实说，表示我如你所愿即使失败了还有后茬儿，现在工作本身就难找，毕业就等于失业，你叫我也没辙。于是电话拨过去，那头兴冲冲的问我怎么？我本想委婉一些，先扬后抑，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道：“一上午跑过了两家，算顺利。”纪红卿问：“那你吃饭了没有？”我一听就觉得安慰，她关切的还是我本身。我大着胆子说：“还剩一家放一放，这两家还没消化，今天我想陪陪你。”那边很高兴的说：“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