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是离周宁不远的一个人口并不算多的小城，过去阎非曾经去黎城做过业务学习，知道黎城因为地方小，平时很少发生恶性事件，像15年的烧伤案在黎城已经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了。
萧厉开前半程，他昨晚等于没睡，连轴转下来实在累得够呛，打了一路的呵欠，萧厉本以为阎非会可怜可怜他，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在副驾驶上不动如山地翻着案宗，估计是一开始带他来就是为了拿他当司机用。
萧厉到最后实在忍不住：“阎队，你真放心我这么疲劳驾驶啊？一车两命，我一个单身汉不要紧，你可是个戴着戒指的人。”
阎非闻言头也不抬：“还有二十公里我和你换。”
十个字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萧厉翻了个白眼：“昨晚我在局里可就睡了两个小时，那个床平时真的是给人睡觉的吗？不是你们刑侦科用来练功打坐的？”
“那个床是为了让段局觉得我们劳逸结合才放的道具，姚建平花三百块钱网购的。”
阎非好笑似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翻看手上厚厚一沓的案宗：“薛哲在口供里说他和陶泉已经在一起五年了，于建飞在被陶泉明确拒绝过后还是百般骚扰她，导致她后期甚至不敢一个人回家，也是因为这样薛哲才会来接她下班。”
“我真的感觉我们要出车祸了。”
萧厉现在实在没脑子想案子，他又打了个呵欠，是真的困，尤其是阎非说话的口气几乎都没起伏，听起来简直像是催眠。
阎非淡淡道：“右手边有口香糖，吃了会好点。”
“……”
萧厉敢说他上半辈子就没碰到过这么不好说话的人，心里默默地把阎非翻来覆去骂了十来遍，直到开满二十公里，阎非才在服务区和他换了班。
下午一点半，两人赶到黎城的时候已经完美错过了午饭点，只能随便找了家小馆扒了两口，之后便直接去了陶泉的父母家。
根据信息部最近更新的地址，因为这些年一直陆续有媒体去骚扰他们，陶泉的父母在短短三年里搬家了四次，最后一次搬去了黎城的老城区。阎非一路开进去，四周的民房看起来都是八十年代的风格，沿街还有不少店家和食铺，因为长久没有生意，看到有车过来，店里的人都朝他们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萧厉摇摇头：“我记得陶泉的父母都是老师，家里的经济条件虽然不算好，但也绝对不差，至少不会住这样的地方。”
“上去说话注意一点。”
阎非停下车，看了一眼地址便往里走，萧厉追上去：“我跟你说这种事儿我比你有经验，一会儿别上来就跟人家亮身份，吓不吓人？”
“那你来。”
阎非很是心宽，萧厉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不会开玩笑了，他在楼下的小超市先买了两盒保健品，上了三楼，阎非果然站在一边不管，萧厉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按响了门铃。
周六，按道理两老应该都在家，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眼袋深重的女人开门看着他们：“你们是？”
萧厉编起瞎话来溜得很：“你好，我们是社区服务中心的，我们两个刚来，领导叫我们来走访一下邻里了解情况。”
他这个骚操作果不其然引起了阎非的注意，萧厉之前还从未看到过阎非这个表情，心里憋着笑：“叔叔阿姨我们还给你们带了点保健品，能进去了解一下吗？”
女人像是犹豫了片刻，最终却还是把他们迎了进去，屋子里的采光说不上好，加上窗帘拉上大半，整个客厅里都是一片昏暗。女人轻声道：”对不起啊，我家先生眼睛不太好，见不得强光，所以家里暗了点，也没怎么收拾，你们随便坐。”
阎非看了一圈，陶泉家里最多的就是报纸和杂志，在客厅的一角放着陶泉的灵台，上头是一张陶泉生前的艺术照，那是整个客厅里最整洁的地方。
陶母的腿脚并不太好，艰难坐下后，她哑声问道：“是不是又有媒体来找你们来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了？”
阎非脸上不动声色，却在茶几下突然踢了一脚萧厉，后者吃痛，脸上抽搐了一秒，随即柔声道：“是这样的阿姨，之前确实有媒体想来了解你们的情况，当时我们觉得不合适就让他们走了，但是社区那边也知道叔叔阿姨家的特殊性，就想让我们上门拜访一下。”
听了他的话，陶母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无奈地笑笑：“你们问完就赶紧走吧，我还要备课，现在我家先生教不了课了，我们也不能全都指望别人。”
“别人？”
阎非一愣，心想难道指的是之前的社会捐款，便听陶母叹了口气：“是我们家的女婿小薛，每个月还会给我们寄钱，我家先生眼睛坏了之后，他还给我们寄了很多保健品，这孩子平时也不回来，就一个月给我们打次电话，弄得好像他当时那个事有多见不得人一样。”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在找的人一下就出现在了陶母的描述里，对视了一眼后，萧厉小心问道：“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陶母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些许愧疚的神色：“其实小薛这孩子，本来和泉泉在一起两个人好好的，忽然出了这个事儿，泉泉的样子全毁了，我们本来也没指望着他能……”
她说着望向一边书架上的相框，照片里的两个年轻人正对镜头笑的很甜，而陶母说起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脸上还是禁不住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很快就红了眼眶：“谁知道我家闺女都走了他还把我们当爸妈一样，成天给我们寄钱，人也看不见，就在外头漂着，每次电话打回去都不是他，你说这……”
陶母说起旧事情难自已，很快便落了泪，然而在她断断续续的描述里两人还是听出个大概，知道在陶泉出事之前，薛哲和她一直是朋友眼里的金童玉女。两个人在大学里相识，薛哲比陶泉要大三岁，他本身是计算机硕士，毕业后找了份还不错的程序员的工作，两个人本来已经准备好要结婚了，结果就在同一年，陶泉被于建飞烧伤。
在事发之后，陶泉重伤住院，薛哲也因为冲入火场救人被烧伤，程度虽没有陶泉严重，但还是在全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陶母回忆起那段最难熬的时间，几乎一直都是薛哲在陪着陶泉，哪怕后来大量的媒体涌入，有些甚至上来就问陶泉是不是劈腿了，薛哲对此始终就只有一句话，绝无可能。
陶母说到这儿再一次深深叹气，手指摩挲着茶杯：“小薛真的是个好孩子，即使泉泉都成那样了，他还是没放弃，还是想娶她，本来我们也不想耽误他……但是他求了我们很多次所以我们也同意了，就是没想到会忽然有人在网上说那些话，泉泉她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还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在网上骂她……”
似乎是因为太难受，陶母说到痛处哽咽着捂住了脸，萧厉正打算开口安慰，陶母却像是生生压抑住一般止住了哭：“我……不能哭了，我家先生的眼睛就是这么哭坏的，泉泉走了之后他一开始还学着用电脑，想上网和那些人理论，后来眼睛坏的更厉害了……不好意思，和你们说这些……”
陶母毕竟是老师出身，在两人面前表现的极为克制，阎非看着她不禁又想到那天陈雨的父母，面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或许反而会好过些，试想全天下又有几个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网上受到那种委屈还能坐得住的？
他看了一眼萧厉，后者读懂他的意思，给陶母递了纸巾：“阿姨您别太难受了。”
陶母被勾起伤心事，平时没人说也就还好，这时一被问起，多日来的苦楚几乎要将这个瘦弱的女人压垮，她痛苦道：“泉泉走了之后，我们家就垮了，小薛也接受不了，他……他之前，用电脑找到了一个在网上骂泉泉的，直接找到人家家里去了，还把人打了一顿，后来虽然警察来调解了没留下案底，但是小薛他……自己过不了这个坎儿，就回来的越来越少，就是每个月给我们寄钱，都看不到人了。”
陶母用纸巾拭着泪，到最后几乎说不下去，萧厉一边轻声安慰着她，一边对阎非投来一个不太妙的眼神。
阎非明白他的意思，薛哲在过去就有过人肉他人的行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如果说一年多以前他还是冲动行事，那现在事情可能已经到很严重的地步。
待到陶母的情绪稍稍缓和，萧厉问道：“阿姨，要不行您告诉我小薛的联系方式吧，我们帮你找找他，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回来让他陪你说说话。”
“真的吗？”陶母闻言猛地抬起通红的眼，“你们能想办法找到他吗？其实我和我先生一直想要当面谢谢他。”
“我们会尽力的。”
阎非的声音也难得变得柔和，陶母握住萧厉的手：“那就麻烦你们了，我……我这儿有他最后几次打给我们的号码，然后还有，小薛这孩子父母去的早，之前给他在黎城留了一套房子，小薛给了我备用钥匙，只是我先生的眼睛不好，我走不开一直没回去看过，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走一趟看看，回头钥匙丢在社区，我会去拿的。”
她说着便要找纸给他们写地址，无奈客厅里太暗，摸了一圈陶母都没有找到笔，萧厉见状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一只他常带的钢笔递过去，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如果陶母知道他们是来抓薛哲的，心里会作何感想。
萧厉越想越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他望向身边的阎非，却见他正在盯着手上的戒指出神，姚建平之前和他说过，阎非的妻子在三年前的一场意外里死了。
萧厉想，他恐怕也没指望这个谎言能骗过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