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厉第六次拿出手机看的时候，桌子对面的阎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罗小男像是察觉到他的动摇，之后又连发了四五条微信过来催他，萧厉无奈，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稿子，还差一千字收尾，其实随便写点什么也能交了，但如今他盯着断掉的句子，却是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
他去吸烟室里点了一根烟，周宁上午还晴朗的天到这时候忽然像是要下雷阵雨，天空乌云密布，隐隐还能听见雷动。萧厉烟抽了一半，罗小男直接来了电话，看样子是耐心到了极限，他捏着震动不停的手机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丽丽！微信也不回，干嘛呢！”
女人一发急声音就会变尖：“老大那边催的很紧，最迟下午就要给他了，你到底行不行？”
萧厉苦笑：“老高还真是紧跟潮流，是因为出了那个砸店的案子热搜又上去了，他才急着问你要稿子吧？”
罗小男着急道：“我们做这行的当然是什么热发什么，阎非现在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出爆料才会有人看，我上次就和你说了吧，你写的温和一点也没事，现在只要跟阎非搭点边就会有流量点击的。”
“……”
萧厉垂下眼没说话，吸烟室至此变得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见窗外开始下雨。
罗小男这时候像是已经意识到什么，她软下声音：“萧厉，你心硬一点，跟过去做个了结不好吗？你被这个事情折磨太久了，更何况你也就是以牙还牙，你……”
“阎正平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对他来说，来问我或者来问我爸的邻居，都只是破案的一部分，抓我爸也是，虽然是病急乱投医，但他确实是为了抓住凶手才这么做的，无论外头怎么看，他只是想找到真相而已。”
萧厉靠在墙上，定定地看着烟头一点点烧短：“至于后头，我爸觉得是我的错打了我五年，差点要了我的命什么的，那是因为他自己脸皮薄，受不起别人指指点点，因为这个事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我后来一直觉得是阎正平把我害成这样，因为如果我不那么想，我就会继续恨我爸，可能连个坟都不想给他立的那种。”
萧厉心里觉得可笑，他之前确实有心想做个了断，然而就在不久前他对阎非说出“刑侦局确实有失职的”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了断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他能指责阎正平的也只有这句……因为无论是阎正平还是刑侦局都不是把他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真正将他们家弄的如此不幸的，是714的凶手。
萧厉轻声道：“我可以怪罪阎正平到最后都不知道他对我的人生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但是对他来说，他也只是调查真相而已，在这件事上，阎正平已经为他的失职付出代价了，刑侦局也是，我没道理再报复阎非。”
他说完，这一回电话里沉默良久，罗小最终苦笑一声，像是有点无奈：“早知道你会心软，就不应该让你跟着刑侦队干活儿，打白工不说，你现在还把你自己给卖了……”
萧厉弹掉一些烟灰，他悠悠叹了口气：“其实现在想想，如果阎正平想要避风头，他早就可以放弃侦办这个案子……或许最后等待他的结局不会是这样，阎非在这点上和他老子可真像。”
越是风口浪尖，越是要出去抛头露面。
萧厉想到这儿自嘲般地笑了笑，心想打脸还挺疼的，本来他来打这个白工好歹是有点目的的，现在可真变成打白工了。
“算了吧小男，以后要有什么活儿再介绍给我吧。”
他把烟掐灭在烟缸里：“你说的没错，我心太软了，这个钱我真挣不了。”
……
“阎队也太倒霉了吧，那个富二代的事情怎么闹了这么久？”
刑侦局三楼信息部，张琦看着网络上舆论的走势忍不住闹心，从早上店铺被砸的案子闹出来，涂鸦的照片上了网，“有钱就不会被抓”的话题一直在热门搜索里，现在声讨阎非的热潮一波比一波热烈，过去不少阎非办过的案子都被重新拿出来说道，其中更少不了三年前的案子。
张琦叹了口气：“要不是这次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阎队的妻子是这么……这些人怎么忍心的。”
丁曼摇摇头：“你最近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对他太关心了，我在局里工作都有人来问他的事情，你当心点。”
“可是……阎队很无辜啊，吴严峰的案子不都公布了视频了吗，怎么那些人还不相信他？”
张琦有些忿忿不平，从一早上他们信息部就接到段局那边的指示，严密监控网络上舆论对阎非的曝光，这件事毕竟涉及整个刑侦局的脸面，加上之前就有警察因为舆论曝光而被害的前车之鉴，局里对这次的事情还是相当重视的。
有任务在身，张琦不得不一条条去看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隔着一条网线，大多数人言语上的暴力程度都远超现实，张琦越看越生气：“这些人认识他吗，平时发生了什么案子还不得指望着刑侦队，阎队以前破过多少案子，这些人就这么忘恩负义吗？”
“你是头一天工作啊？”
丁曼像是给她逗乐了：“本来警察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啊，刑侦局这些年抓了多少邻市逃过来的通缉犯，结果还不是摘不掉714扣上来的帽子，既然坐在这儿了，遇到这种事儿就没什么好委屈的，阎队自己都还在查案，你替他生气什么劲儿？”
“可是……”
张琦还想说什么，却见丁曼看着屏幕脸色忽然一变：“小张，你赶紧查一下阎队的家庭地址。”
她一愣：“怎么？”
“快查。”
丁曼脸色凝重：“有人疑似曝光了阎队的家庭地址，半个小时之前曝光的，好在现在好像还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你赶紧核实一下，我马上联系平台方面封锁这条消息。”
家庭住址！
张琦脑子里嗡的一下，她不敢托大，迅速找出阎非的个人档案，显示出的地址和网络上的不一样，张琦刚松了口气，结果鼠标刚往下拉了一点，却见阎非家庭成员住址那一栏里写着一排分外熟悉的地址……
三分钟后，八楼刑侦科不常响起来的座机忽然铃声大作，周围的所有警员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还是姚建平把它接了起来，听了不过几秒，他的脸色突变，视线几乎不受控地望向了阎非的方向。
“怎么了？”
给电话铃吵醒的阎非抬眼望去，却见姚建平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这边，他头痛难忍，但也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意识到什么，哑声道：“是不是又有案子？”
“阎队你先别急，信息部已经打电话去通知黄阿姨了，马上我们也会出人……”
姚建平这边挂了电话，小心斟酌着用词，然而又哪里瞒得过阎非，他听到“黄阿姨”三个字便是脸色一僵，立马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拨了黄海涵的手机……整个八楼在这时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空气紧张得像是要凝固住，只有姚建平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阎非皱眉道：“我妈年初换了号码，信息部联络不上她的。”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接通了。
黄海涵的声音一如既往：“儿子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回来？”
阎非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之前短暂的睡眠也没能缓解，他看着电梯里的数字不断变化，手掌心沁出一层细汗：“妈，你现在在家还是在哪儿？”
“在外头呢，不过马上要回去了，刚刚到楼下……怎么了？”
黄海涵做过刑警，听出阎非语气里的紧张，她很快意识到问题：“是不是案子出了什么岔子？妈现在能回去吗，还是要在外头呆着？”
“妈，有人在网上曝了我们家的地址，你现在先不要回去，我马上回来。”
电梯到了负一楼，姚建平急匆匆跑向车位，而阎非这边电话还没挂，就听电话那头黄海涵忽然扬声道：“喂！你们干什么呢！”
“妈，你那边怎么了？妈？”
阎非脑子里嗡的一下，他能听见风声，说明女人跑动起来，动作幅度还不小，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阎非瞬间捏紧了手机。
“妈！”
他失声喊了一句，然而电话那头却只剩下剧烈的杂音，黄海涵没再说话。
“快”，阎非挂了手机，急匆匆上了车：“你知道地址，我觉得我妈那边已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