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屋里，白发苍苍的老人抵不过两人的压力，沉默了很久后，终究还是同他们说起了二十六年前的旧事。
高英才声音沙哑：“我那时在大学教书，他妈妈的学历也不差，就想着一定要把冠杰培养成才，谁能想到这孩子不想学医，一心就想要搞计算机，打电脑……我当时实在是气不过，逼着他读了医大，但是还是没办法叫他完全断了这个心思。”
老人摊开双手，看着有些微微发抖的指尖叹了口气：“我本来指望着他也能像我一样拿起手术刀，对他要求很严，他跟我求了几次，希望我能给他买那几本国外的书我都没同意，后来想想，如果让他买了，他也不至于要从我这儿偷钱……”
“所以那两百块钱，是他从你这儿拿的。”萧厉皱起眉，冷冷道，“你当时去警局领他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为什么要让他认罪？”
“我……”老人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戳中痛处，崩溃一般地将脸埋进了手掌里，“我当时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拿我的钱，以为他为了买那几本书跑到大街上去偷，我，我实在气不过，想到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竟然做这样的事，气昏了头，又有那么多人在……”
在一瞬间，眼前老人浑身颤抖的样子几乎和十五年前萧粲的模样重合了，萧厉一时有些恍惚，环顾过四周那些奖杯，他冷笑了一声：“还不就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甚至都不愿意听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辩解几句，能怪得了谁？”
阎非看他一眼，见萧厉眼底神色阴郁，估计已经在情绪失控的边缘，他将话头接了过来：“那后头呢？发生这件事之后，高冠杰有没有什么变化？他辍学也是因为这个？”
老人听到辍学两字几乎本能地浑身一颤，整个人懊悔地缩成一团：“也怪我，从小把他培养的心气极高，他脑子是聪明的，但就是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他。那件事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肯去学校，说他的同学看了报纸都会知道他偷过钱，他一辈子都洗不干净，我想像以前那样逼他但是没用，有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他妈妈就哭，说孩子一辈子都被毁了……”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萧厉咬了咬牙：“你就没想过这种结果？让他认罪的不是你吗！？”
“我……”
老人给他说的瑟缩了一下，紧跟着便颤抖着将脸埋的更深，萧厉此时已然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他冷笑道：“为了息事宁人，你叫他认了他压根没犯的事……你要但凡是个好父亲，当时为什么高冠杰宁可被人当做小偷，也不敢说那钱是从你这儿拿的？”
萧厉说到最后已然有些控制不住，只觉得阎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都多用了两分气力，刑警轻声道：“冷静点，接下来我来。”
萧厉深吸口气，依言退到一旁，听着高英才浑身发抖地坦白，他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多年前萧粲跪在床头的那一天……萧厉死死捏着拳头，之后高英才和阎非说的话几乎没听进去几句，直到老人被逼到了崩溃边缘阎非才放过他，两人出屋子点烟，萧厉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低哑：“所以，基本上能确定是他了吗？”
阎非眉头紧锁：“高冠杰在那件事后出现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到达什么地步，这些年没有人知道。”
“有这样的爸，不疯才奇怪吧？”
萧厉冷笑一声，两人为了方便说话往楼下走了一层，阎非始终皱着眉：“高冠杰没有杀他父亲……你没觉得刚刚有哪里有点奇怪吗？”
萧厉一愣：“怎么？”
阎非冷冷道：“他并不太惊讶我们会来，你还记得我说要找高冠杰之后，他一下就联想到高冠杰犯了事，按道理说，多年没联系的儿子，警察忽然找上门，一般人都会担心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会直接联想到儿子犯事上头。”
这么一说萧厉也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所以说，高英才或许早就知道他儿子有问题……他们可能暗中是有联系的？”
阎非道：“这个事情没法确定，我只是有种联想……你觉得高冠杰不杀他爸的原因是什么？”
萧厉想了想：“你说杀人很低级的话，那么肯定得用什么别的方法折磨他，高冠杰和他老子很像，高英才一看也是一个望子成龙，心气很高的人，对付这样的人……”
他说着像是联想到什么，笑容戏谑：“我可有经验了，你只需要让他带着一个污点活下去，感觉一辈子都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不出几年，非死即疯。”
阎非点头：“高英才对他儿子是有愧疚的，至今都在后悔他把儿子变成了一个小偷，然而如果……如果他知道当年的事不仅仅把他儿子变成一个小偷，还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呢？”
萧厉一惊：“你是说……”
阎非道：“高英才对他儿子牵扯进命案里并不惊讶，而且他的情绪起伏有些异常，从头到尾都不愿意让我们过多看到他的表情，应该是有心想要隐瞒什么。”
萧厉倒吸一口气：“你是觉得高冠杰不杀他爸，就是为了在告诉他之后让他一辈子带着这个秘密和罪恶感活下去？高英才又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儿子，就只能……”
“这些目前为止都只是推测，但是他确实，给每个人选择的方式都不同。”
阎非深吸口气：“我之前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杀我，明明有很多次机会，但是他都没有直接来找我，无论是白灵，还是后来那些舆论，他让我失去家人，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想到旧事，阎非拳头捏的发白：“这是他给我选的路，就像是他没有杀高英才一样，是他选择让我活着受罪。”
萧厉之前还从来没看见过阎非现在这个样子，愤怒到极点，他浑身上下几乎都在冒寒气，整个人就像是一直随时会爆裂开的罐头，萧厉道：“所以说，我们现在要不要把高英才带回局里好好盘问一下？说不定真的知道高冠杰犯罪的事情。”
“没用的，以他心思缜密的程度，就算是告诉高英才了，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和把柄，更不用说高英才因为当年的负罪感，根本不可能出卖他的儿子。”
阎非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案子都是陈年旧案，我们照这么查，很有可能十天里都找不到实证。”
萧厉问道：“你想怎么做？”
阎非抬起眼，一瞬间嘴角竟拉扯出个冷冷的笑来，直看的萧厉心里一寒。
“现在这些猜测刑侦局不能拿来抓人，但是，不代表它不能被公布出来，走非官方的渠道。”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想让一个人痛苦的方法有很多，舆论的威力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套，也是他在十五年前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