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从徐驰那儿得来的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陈之豪，他也觉得纳闷，“徐驰负责产品销售，怎么也掺合起采购的事来了？”
“可能是想捞好处费吧。”我说，“不过他对咱们的情况蛮熟悉的，不像是钓鱼，随便抓着哪家是哪家。”
陈之豪思量再三，一拍桌子，“跟他接触看看吧。反正咱们目前也没更好的办法能打进博特。不管他是为财还是为别的，只要能把单子弄到手，就算值——博特那些库存货具体的型号单有吗？”
“只要咱们确定跟徐驰合作，他会立刻交给我。”
“那行，你跟他联系吧！资料到手后，先跟产品经理周琰核实下，目前咱们是不是都能做得了。”
我提醒他，“最好能找个熟悉老产品的工程师。”
陈之豪笑道：“找周琰最合适，当年她就在医疗技术组，这些年下来，好多工程师都跑了，幸亏她还在。”
我跟周琰不熟，点头之交而已，不过倒是常能在车间看到她的身影，短发，皮肤很白，穿一身跟工人一样的灰蓝布工作服，走路有风，笑声尖锐，是个干净利索的女人。
那天我去周琰办公室找她，她正要出门，看见我，立刻扭头退了回去。
“你是为博特来的吧？陈总给我打过电话。”
“是啊，陈总说技术方面找你请教就行。”
我把从徐驰那儿拿到的产品资料交给她，她粗粗扫了一遍就皱起眉头。
“型号可够老的。博特这是要干嘛，搞大甩卖？”她瞥了我一眼，“像他们这么做生意我还是头回听说。”
我耸肩，“他是甲方，手里捏着单子，想怎么做可不都是他说了算。”
周琰坐我对面——她自己的办公椅里，离得这么近，我看清她白皙的脸上布满淡褐色的雀斑，让她比远看时显老一些，但她眼眸清亮，目光扫向你时有种不容置疑的洞悉力。
“这些配件，大多数咱们都停产了，而且停了不是一年两年，从模具到刀具都得重新配，价格不会便宜。”她表现得并不热情，“不是说以后要把医疗配件整个儿砍掉，专注汽车业了吗？”
“陈总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很看好医疗行业。”
周琰点头，“陈总眼光还是不错的，我也觉得公司放弃医疗市场是个错误。”
我婉转表示，这一单比较紧急，希望能尽快搞定数据。
“是不是可以组织个专门的技术小组突击一下？”我提议。
“我手上没人啊！”周琰两手一摊，“工程师都在赶别的产品，恐怕最近一个月都没时间。”
我正想力争，听见她又说：“这个任务我会亲自做，你有技术方面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她把资料卷吧卷吧往抽屉里一塞，“结果周五给你，可以吧？”
我算算时间，来得及，便点头。同时有些疑心她会不会认真对待。
正要告辞时，周琰忽然问我，“郗萦，你是永辉出来的吧？”
我说是。
“你们永辉的宗兆槐，在圈子里挺出名啊！听说做生意很有手段，而且皮相也不错。是那么回事吗？”
我很尴尬，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含糊敷衍，“也就那样吧。”
抬眸时，发现她正朝我笑，笑容意味深长，让我很不舒服。
中午我去食堂吃饭，看见尹萧和五六个年轻同事坐一块儿，他手舞足蹈的，看样子又是在吹牛。
年轻人热衷的话题，要么跟娱乐八卦有关，要不就是恋爱婚姻、房子车子，这次他们在聊股票。
股市在经历了长期熊市后，最近忽然神奇反弹，一时间人人都有了谈股的兴致。有天我经过培训教室，看见一位技术讲师的电脑屏上开着K线图，而他本人正跟学员们热烈地讨论着未来走势。
我挑了个角落进餐，尹萧他们的谈话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上的那三只股最近涨幅吓死人！”尹萧口吻得意。
有人问：“你买的什么？快跟我们说说，最近股票这么热，搞得我也想买了，早点发财早点把房贷还了！”
另一个则调侃尹萧，“你别高兴太早，说不定过两天就跌了，股市里的事情，比恐怖片还诡异，说不准的。”
尹萧嚷嚷起来，“我可不是随机买，靠撞运气撞到的！我每天花两小时研究走势，那可都是有根有据的！”
我很快吃完饭，端着餐盘经过那一桌，尹萧看见我，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起身跟我打招呼。“炒股赚大发了？”我笑着问他。
他又开始挠头，“没赚多少，我投入得有点少。”
“你投了多少？”
“五千块！”
一片嘘声。
笑了会儿，我交待他正事，“我有点资料要你帮着搜集一下，内容列表刚发你邮箱，最好下午能给我。”
“没问题！”
我说了声“谢谢”，往餐盘收集台走，听到有人轻声笑话尹萧，“你看见老板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陈之豪把我调来这一组时，听说我打算留下尹萧一起干，曾踌躇着建议我换个人。
“尹萧没多少经验，而且做事也不积极，可能跟不上你的要求。”
这评价和我从尹萧那儿得来的直接印象不太相符——我找他谈话时，他拍着胸脯表示会好好干。也许因为他嘴巴甜，而且我自认为管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不是什么难事，坚持把他留下了。
不过我很快发现陈之豪的判断是正确的。
尹萧本性贪图安逸，我交给他的任务总是不能保质保量完成，而且每次都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等着我，这让我很恼火，几次之后，我决定给他点教训。
有天下午我把他叫进办公室，就他的态度和能力问题提了不少意见。一开始他没太上心，我看得出他对我貌似恭谨的背后有着不以为然的轻藐。
随后，我把一张打印出来的数据列表推到他面前，那上面罗列出了他在操办客户礼品时玩的各种把戏以及吃回扣的详情，背后还粘贴上了他签过字的种种手续，证据确凿，他的脸色刹时间变了。
“凭这些，我可以开除你。如果把这份资料记入你的档案，以后没哪家公司敢再用你。”
他毕竟年轻，被我几句话吓得小脸煞白。
“郗经理，我，这些，这不是我一个人……”
我明白他指什么——他不是唯一一个从中拿到好处的人，但我向他指出，“经手人是你，这个责任你再怎么样也是推不掉的。”
他低头，绞手，一副可怜相，看来是真怕了。
我缓和语气，“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以后你做事得踏踏实实，不许再偷奸耍滑。”
他呼地抬起头，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的双重表情，仿佛刚被人从泥潭中拉出来，紧接着就是表忠心。
“郗经理，您放心！我以后一定认真干活！您怎么说我怎么做！我，我不多说什么了，您看我表现！”
这一招很管用，此后尹萧就老实多了，不仅我要求的任务都能用心完成，常常还会主动帮我做些搜集整理工作，有时我思路打不开，他也会给我提一些不错的点子，其实这小子脑子挺好使的。
当然，他的嘴巴也比以前更甜了，除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边说眼里边闪过狡黠之光。
有次他又恭维我，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挺恨我的吧？”
他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没那么浑！郗经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说：“在职场里切忌耍小聪明，你自以为耍得滴水不漏，其实看透你的人多了去了，就看人想不想治你。别人不点破你只是因为跟你没利益矛盾，懒得和你计较。”
“谢谢郗经理提醒！我以前是糊涂虫，不懂事，以后我就跟着你，你上哪儿我上哪儿，你凡事多提点我。”
我笑笑，“别再跟我表忠心了，我不吃这套。”
他急了，“我真心的！”
“那我明白告诉你，在公司里也别太依赖谁，这里没有常胜将军，万一哪天你仰靠的人倒了，甭管你有没有错，也得跟着倒霉。这人呢，归根结底还得靠自己，说话做事多动动脑筋，可以避免很多错误——别舍不得用自己的脑子，时间长了会生锈。”
周琰说话算话，星期五下午她把技术参数和附加意见都发到了我的邮箱，并抄送陈之豪。报告内容详尽，标注得也极为细致，看来我之前是白担心了。
我正逐条研究，有人敲门进来，我抬头，周琰不请自到。
“邮件收着了吧？”
“收到了，我正在看。”
我请她坐，尹萧给我做的一壶咖啡还有大半，我给周琰倒了一杯。
“看你写的标注，这些配件基本上都是能做的，对吧？”
“当然，咱们公司以前就专门做这些的。”她舒服地往椅子里一靠，“不过，做是能做，就怕工艺部和生产部会吵吵，品种多，还都那么老，操作起来很麻烦。”
“嗯，我会提醒陈总的。”
周琰笑道：“你们陈总说话有分量，只要他下了决心，底下的人再叫苦叫累也只能跟进。”
我没她那么乐观，“还得汪总同意吧？”
“用不着担心，市场这块汪总基本上听陈总的。”
在我印象里，陈之豪一点都不像那种强势的领导，周琰大概明白我的疑虑，便解释了起来。
“前几年公司在医疗配件市场上节节败退，眼看就快不行了，还有谣传说华星可能会转手，汪总急得跟什么似的，我记得那时候公司里很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业务都接，我们做产品的根本忙不过来。而且政策也老在变，让人摸不着头脑，很多技术员都跑了。后来还是陈总拍了板，混乱的局面才算稳定下来。如果不是他，也许华星现在真不姓汪了。”
这段往事我没听说过，很感兴趣。
“陈总用了什么办法起死回生？”
周琰挑起眉毛，“做汽车配件呗！那会儿汽车多好卖啊！很多搞企业的攒了点底子就敢做汽车，配件需求量自然也大，陈总有些人脉，再加上汪总支持，就转了业务重点。也是赶巧了，当时XX品牌的家庭车才刚起步，咱们就开始给他供货，一直合作得不错。你再看现在，他们家的车子卖得多火，华星也因此度过了难关……陈总可是华星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