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毕业了,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的舍友们各奔东西。小花和陈翠回了老家,小鸽走得比较远,她在深圳找了份工作,说要从头开始,全宿舍的人都祝福了她。林媛则如愿去了北京,和她同行的还有李南星,他俩打了一年游戏,到底还是结成了革命情侣。想到林媛孤身闯京城时身边有个坚实的依靠,知春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等与毕业相关的所有繁文缛节全部结束后,知春与同学们依依惜别,踏上返回三江的火车。
一个月前,岑慕彬办完了调岗手续,正式转入三江第四人民医院。
在拿定主意去三江后,岑慕彬很快找时间和张主任作了沟通,当时他在三江的接收单位还没影子,但主任毕竟是他领导,又素来待他有师生情谊,他不想先斩后奏,让老师措手不及。
张主任对此深表惋惜:“你现在动不见得是好时机,再熬几年,等有些威望了,不用自己找,人家能抢上门来。还有啊,广州的老陈私底下也和我提过好几次,希望能把你调过去,总之呢,不管你是留在咱们医院还是去老陈那儿,都比到三江发展稳妥啊!”
岑慕彬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不在意地笑笑:“机会可以再等,女朋友可等不了,错过了是一辈子的事。”
主任听了,释然大笑:“也对也对!事业重要,家庭更重要嘛!我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医院,在家里就是个甩手掌柜,老婆到现在都没好脸色给我看,哈哈!”又关切地问,“要不要我给你留意下,我跟三江人民医院的苗院长还有几分交情。”
岑慕彬短暂思考后说:“谢谢主任,还是我自己找吧。”
主任赞许地点头,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位高足不仅自信,也有实力:“自己找更好,干干净净没人说闲话,反正,是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
来了三江后,岑慕彬没再住医院宿舍,而是在单位附近租了间公寓,不过知春清楚他没少往自己家跑,姚天若已经完全把他当女婿看待了。
下了火车,知春随乘客流涌出站口,正东张西望,有人在她肩上轻拍一下,她转头,看到岑慕彬笑吟吟的脸。
知春惊喜:“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个重要的会议脱不开身吗?”
岑慕彬接过她的行李包,边走边说:“我跟领导说了,老婆今天毕业回家,我必须出现,他把我强留在单位我也没心思做事。”
“我才不信你敢跟领导这么讲话!”知春心情好,淘气地敲敲他后背,“再说,你都没结婚,哪来的老婆!”
“先找车,上了车给你看点儿东西。”
两人才在出租车后坐定,岑慕彬已经亲了上来,知春缩着脑袋指指司机,低声说:“有人在呢!”
“我看不见。”
“你……”
幸好他顾及知春脸面,只在她唇上轻啜了一口,低声说:“今晚去我那儿好不好?”
“不行,我妈会发现的。”
“你妈早知道了。”
“不可能!”
岑慕彬瞥她一眼,笑道:“你以为你妈真那么糊涂好骗?”
一想到姚天若犀利的眼神,知春就浑身不自在:“反正我不能去。”她急于转话题,“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什么?”
岑慕彬从包里掏出一张文件,知春凑上去看:“这是什么?”
“未婚证明,结婚登记时要用。”
知春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结婚啊。”
“我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呢!”知春红着脸嘟哝。
岑慕彬又掏出来两样东西:“用不着你操心,这是你的单身证明,这是你的户口簿……”
知春惊诧:“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妈妈帮着办的——明天咱们就去登记。”
站在民政局门口,知春抬头扫一眼威风凛凛的国徽标记,忽然止步不前了,岑慕彬怎么拽她都拽不动。
知春盯着岑慕彬:“你将来会不会变心?”
“不会。”
“等我年纪大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岑慕彬无奈:“等你年纪大了,我不是也老了?”
“男人跟女人可不一样,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就……”
岑慕彬眉头一皱,不再跟她啰嗦,猛然抱起她往里面走……
从民政局出来,知春的头依旧有点晕乎乎的,她歪头看看岑慕彬:“你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以后就是有老婆的人了。”
岑慕彬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他搂住知春,四目相对,眸中温情涌动,身边车流如织,不时传来鸣笛声,而两人浑然听不见,从今往后,他们将融为一体,路还很长,但他再不会孤单。
“知春。”
“嗯?”
“跟我去一趟福州吧,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航班抵达福州已近深夜,岑慕彬带着知春住进预定好的闽江饭店,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这次回来也没惊动亲戚。
“我爸有个哥哥,我妈是独生女,两边亲戚都不多,他们离开后,我又懒,好多都不联系了。”
“和你伯伯呢?”
“也一样,他在南后街经营一家药店,从我爷爷手上继承的,应该还开着吧。”
岑家的老字号药铺当然还开着,不过守铺子的已经不是岑大伯,而是他唯一的女儿小玲。
早上药铺刚开门,岑慕彬就拉着知春踏入店堂,朝背对门口,正忙碌整理物品的小玲叫了声:“姐!”
小玲倏然转身,愣了有五六秒才认出他,立刻惊喜大叫:“慕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知春留意到小玲和岑慕彬眉眼有几分相像,都透着一股自信恬淡的气息。
岑慕彬给知春和小玲互相做了介绍,又问大伯近况,小玲叹一口气说:“他去年患上老年痴呆症,这一年多都歇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严重么?”
“严重是不严重,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刚说话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搞不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你要见他,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你,而且他现在什么人都不肯见,成天在家自娱自乐开药方玩呢——慕彬,你都有三四年没回来了吧?我们每回过年都惦记你,不知道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说着,笑吟吟瞟一眼知春,“现在好了,娶了媳妇,以后就有知冷知热会疼你的人了。”
因为岑慕彬还要带知春四处转转,小玲就邀请他们晚上来家吃饭。离开药店后,岑慕彬先带知春回自己家,路上两人又聊起大伯。
“大伯从小跟爷爷学中医,但胆子小,不敢独立开诊所,怕医坏了人家上门闹事,像我爷爷当年那样,卖药的风险比行医要低得多。”
“看来你们家也算医药世家了。”
“其实我大伯医术不错,尤其在身体调养方面,很有一手,好多老邻居到现在都还找他开方子。”
“他多大年纪了?”
“快七十了吧,比我爸大一轮呢。”回忆渐启,岑慕彬又说,“我读中学时路过药铺,经常会进去玩一会儿,在药店看大伯开药方,他毛笔字非常好,习草书,写得行云流水,爷爷一直说,药单上的字好,病人就服你。”
知春笑道:“你的字也很好看,是不是也练过?”
“嗯。大伯指点的,他说男孩子写一手好字,将来追女生有优势。”
“你大伯真好玩!唉,可惜得了病,街坊们以后看病只能上医院了吧。”
“照样可以找他看啊。”
“那你怎么判断他是清醒还是糊涂呢?”
“诊断前先让他做一道脑筋急转弯,做对了说明脑子清醒,废话少说,赶紧让他开方子。”
知春捂嘴大乐:“你真是的,什么人的玩笑都瞎开……他是你大伯哎!”
岑家老宅在鼓东路附近的一个老住宅区内,房子比较老旧,仅有的几件家具都被蒙上了一层白布,白布上落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知春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一束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尘埃在光束中舞动。她想象这里曾经有过的热闹与温馨,而今却空空如也,不知道岑慕彬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岑慕彬从一间卧室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怅然若失的表情,勉强朝知春笑了笑,说:“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也很久没打扫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出来……我们走吧?”
知春点点头,走上前,主动牵住他的手。
他的手不再像平时那样温暖,有微微的凉意,脸上和来时一样平静,但嘴唇紧抿,久久不语。知春稍稍用力握紧,又把头轻靠在他肩上。
行了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在绿树环抱之中,岑慕彬找到了父母的墓地,四周青草繁茂。他躬下腰,沉默地拔除杂草。
上一次回来看父母还是大学毕业那年,他在这儿独坐了很久,无声陪着逝去的父母,他们走得太突然,他总觉得像在一场梦里,却迟迟醒不过来。
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丝从树叶缝隙中滴落下来,不知不觉全身都被淋湿,他愈加感到孤独。
他害怕那种刻骨的苍凉与凄楚,一年一年的,便总以忙碌为由,给自己找不回家的借口,直到遇见知春,才又有回来的勇气。
知春在山下买了满袋子的祭品,岑慕彬不以为然说不需要,他父母也从来不信这个,但知春坚持,礼数不可少,传统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她在收拾干净的碑前空地上将祭品一一铺陈开,抬头看,岑慕彬也忙活得差不多了,知春招呼他过来。
“给爸爸妈妈磕个头吧。”
岑慕彬勾勾嘴角:“你规矩真多。”
但知春没笑,他只得一步跨过来,站在碑前,望了眼父母合刻在一起的名字,一阵悲伤还是涌上心头。他缓缓跪下,知春也在一旁与他并肩跪倒,两人磕了几个头,沉默了会儿,才站起来。
下山时,知春忍不住问:“你刚才跪着时在想什么,表情好严肃哦!”
“我告诉他们,儿子以后有家了。”
他口气有点调侃,但知春还是能感觉到他的难过,她没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地想,这辈子一定要对他好,很好很好。
“我爸妈是我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
“他们从不吵架吗?”
“那倒不至于,夫妻之间难免磕着碰着,不过他俩都属于比较理性的人,遇到分歧会坐下来商量。”
“但两个人的意见不可能永远一致吧。”知春耳边响起爸爸那一声声无奈的长叹。
“如果足够爱一个人,会懂得让步,尊重对方的意见。”
知春不禁好奇:“你爸爸妈妈,谁爱谁更多一点?”
“我爸。”他答得不假思索。
知春由衷羡慕:“你妈妈真幸福。”
岑慕彬眼里有温润的光影在流动,他微笑地望着知春,片刻后说:“你也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