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门,就见小川在客厅横冲直撞,姚天若在后面追着要给他擦脸。岑慕彬等儿子靠近了,突然弯腰截住去路,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
“爸爸!放我下来!”小川在他手里扭得像条蚯蚓。
岑慕彬笑话他:“嘴上一圈饭米粒,小花猫都比你干净!”
姚天若笑呵呵地把小川接过去,两腿一夹就把小家伙锁死,麻溜地给他搞卫生。
“才喂了晚饭,怕等你们回来他饿瘪了!”
知春皱眉:“妈,下半年小川该进幼儿园了,别再喂他了。”
“哎,哎。”姚天若敷衍着,又叹气,“这孩子不爱吃蔬菜,真是让人头疼。”
谢定安忙忙溜溜把饭菜端上桌,招呼他俩:“小岑,知春,吃晚饭吧!”
晚饭后,谢定安又切了半个蜜瓜出来,姚天若洗碗,知春蹲在客厅收拾被小川四处乱抛的玩具。
岑慕彬坐在沙发上,长腿伸直了,让小川坐上去溜滑梯,父子俩玩了没多会儿,小川扭头说:“爸爸给我讲故事!”
岑慕彬便把他挪到大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那就,给你讲个神医扁鹊的故事?”
知春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又给他讲医生的故事?”
“这有什么,我六岁时爷爷就把人体经络图硬塞给我了——我脑子里就数医生的故事最多。”
小川也听腻了,脑袋晃得他自己都晕:“不要扁鹊!不要医生!我要听水手的故事!”
一旁读报的谢定安闻言嘿嘿乐起来。
“水手?!”岑慕彬凝神思索了一番,“想不想听库克船长的故事?”
小川双眸锃亮:“想!”
“库克船长是个英国人,很久以前,他开了一艘叫努力号的大帆船进了太平洋,到过很多地方……海太大了,船航行的速度又慢,在海里走一圈要好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很多人都在船上生了病……”
小川瞪着眼睛,听得特别认真:“为什么生病?”
“没有蔬菜吃啊!蔬菜里含丰富的维生素,人吃了蔬菜,身体健康,就不会生病了,所以小川平时也要多吃蔬菜,不要挑食。”
小川使劲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蔬菜吃?”
“蔬菜没法储存很长时间,船上又不能种蔬菜。不过库克船长很聪明,他带了好多泡菜到船上,船员们吃了泡菜就不生病了。”
“泡菜是什么?”
“一种腌制过的蔬菜。”
“好吃吗?”
“有点酸,有点辣,下次爸爸带你去饭馆尝尝好不好?”
“好!”
知春收拾好小川的东西,也坐到沙发上听岑慕彬闲扯,忽然感觉屁股底下有东西,她起身一看,是本童书,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岑双亭”三个字,这是小川的大名,他自己拿水笔画出来的。
关于这个名字,岑慕彬是这样向知春解释的:“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双亭路,其实我以前也没走过那条路,当时就有个想法,将来咱们的孩子可以取名叫双亭,很有纪念意义吧?”
知春无语了好久才说:“岑医生,你真是深谋远虑!”
“过奖。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那天晚上,知春做了个莫名而奇怪的梦,梦很长,却一点不紊乱,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一直到中年,她在梦里经历了一生。
她是被岑慕彬推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满脸是泪,胸口闷,浑身都在抖。
岑慕彬在灯下打量她,眉头微锁:“做噩梦了?”
知春点点头,梦里痛楚的滋味还萦绕在心上,久久化不开,真实得仿佛可以伸手触到,她憋不住,把梦里的故事都讲了出来。
“你说,幸福是不是挺偶然的,如果你没有爱上我,而是娶了别的女人,我呢,也嫁了别人……想想都害怕。”
岑慕彬默默听完,低首,很轻柔地吻她:“我没娶你,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不知道这个世上还存在一个你。”
知春依然沉浸在梦境的寒凉中。
“那如果我真的先嫁了别人,才认识你呢,你会怎么办?”
岑慕彬仰面躺下,头枕右胳膊,盯着天花板思索了片刻,眼睛闭上,幽然道:“你胆子这么小,为了你好,也只能眼睁睁看你跟别人过日子了。”
须臾,他双眸又睁开,满脸不甘:“也不一定,或许会不顾一切,想办法把你搞到手再说。”
知春被他咬牙切齿的口吻逗笑,但很快就不笑了:“那不就和梦里一样了吗?”
岑慕彬把她拉进怀里搂着,哄她:“睡吧,别乱想了,幸好我们不是生活在你的梦里。”
知春也不再吭声,偎在岑慕彬胸口,想从他身上汲取暖意,驱散掉噩梦带给她的刺骨冰冷。
知春在工作上的烦恼来自一个额外丢给她的任务——
他们公司最近有意向购买一项专业管理软件,以此来整合部门之间的数据资源,提高运营效率。为此,软件公司专程派人到各部门做推广,公司也要求每个部门出一名代表接受对方提供的培训,并配合其作各种模拟测试。
高层当然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对用惯旧流程的老员工来说,无疑是额外负担,几乎都是抵抗心态,更没人愿意主动报名去当什么合作代表。部门主管便找到知春,希望她能把任务接下来,理由是一旦上新系统,她将来接触的机会最多。
知春入职晚,什么杂事儿都能往她手里塞,起先她当然没什么好抱怨的,但干了两年,耐心再好也有到头的时候。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明明有更空闲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偏偏要加到自己头上?!
岑慕彬听她抱怨过几次后说:“干脆辞职别干了。”
知春错愕:“那怎么可以?要为这么点事就辞职,也太儿戏了。”
“或者找你上司谈谈,把你的烦恼都告诉他。”
“不行啊!”知春苦恼,“那不等于告小状了吗,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岑慕彬耸肩:“你可以选择工作或辞职,我都没意见,但如果你要继续工作下去,要怎么做只能自己拿主意。抱怨几句发泄一下没问题,但除了抱怨什么都不做,除了带来坏心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岑慕彬见知春脸色不太好看,又说:“我是可以帮你想办法,不过,人这一辈子,走着走着,说不定就会碰上不测风云。我再爱你,也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事事帮你解决,更不可能代替你思考——知春,你不能总是靠别人。”
知春听得怔怔的,岑慕彬放缓语气:“你不比别人差,好好想,会找到解决方案的。”
过了两天,知春回来告诉他:“我今天找老板谈妥了,我会把这个任务接下来。”
岑慕彬反问:“为什么?”
“我想过了,既然公司想上新系统,老系统早晚会被淘汰,与其到时候被迫再去学去适应,不如现在主动点儿。等到那时候,我就是操作新系统的老手了!”
岑慕彬笑着夸她:“我就说你一点都不笨!”
午间休息过了没多会儿,知春桌上的座机响起来,她抓起来接听。
“请问,是谢知春小姐吗?”耳畔响起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口气温和。
“我就是,你哪位?”
“我是启亚的工程师,我叫荣钧——想和你约个时间,谈谈你们部门上新系统的事。”
知春抱着笔记本电脑推开会议室的门,她是来参加新系统操作培训的,来得太早,会议室里只有荣钧一个人,正埋头摆弄投影仪,他穿一件浅灰色T恤衫,下面配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显得干练精神。
这是她与荣钧第二次见面,昨天通完电话后,他特地赶来公司,先给知春作了一番简单介绍。
荣钧极具亲和力,谈话时很关注对方的感受,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讨好,如果知春有话讲,他会很认真地聆听。跟这样的人合作应该不会太困难,想到这点,知春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看见知春进来,荣钧忙停下手上的活儿,笑迎上来与她握手:“谢小姐,非常感谢你对这个项目的配合。”
知春调侃他:“你们公司特地把你派出来,可见这项目有多重要了。”
她很快得知,荣钧并非启亚的普通工程师,而是售后服务部的主管,手下带着好几十个工程师,他技术出身,在公司很能说得上话。不过从他极为简单朴素的衣着上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荣钧谦逊地笑笑:“老板说了,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以后还需谢小姐多多支持。”
培训内容很实在,荣钧并不夸大新系统的好处,他将几款软件对照着讲,既谈到了实施新系统后操作起来的便利性,也没避开一些惯常的毛病,并针对这些问题一一提供对策。
中途,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手边又没有餐巾纸,形象有点狼狈,他只能尽量忽略。在座的学员都无动于衷,知春看不下去,悄悄起身,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已是初秋,但公司里的空调依然忙碌地运行着,房间里有点像冰窟,受不了的员工都会在公司放件外套,冷了随时穿上。
调完温度,知春又走出会议室,拿了盒纸巾回来,默不作声放到荣钧面前的圆桌上。
她转身回座位时,听到荣钧轻轻说了声“谢谢”,嗓音里饱含感激。
晚上,岑慕彬忽然问知春:“新任务顺利吗?”
“挺好的,真庆幸我接了它,照目前看,公司买他们的软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岑慕彬眯眼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把她拉进怀里,鼻子紧贴着她胸前的肌肤,一寸寸往上嗅。知春惊诧:“你干什么呀?”
“一开始哭着喊着不肯接,现在忽然满面春风……一定有阴谋!”
“去你的!”知春笑着拍了他一掌。
躺在床上,岑慕彬有些心不在焉,知春问他是不是遇上麻烦了,他摇摇头。
“今天医院发生件事,有个病人不行了,她丈夫背着医护人员把插管全拔了,算给她来了个安乐死。”
知春睁大眼睛:“安乐死?咱们国家应该不允许吧。”
“嗯,其实没什么,她活着也是受罪……不过那位丈夫可能会坐牢。”
知春想了想说:“我也吃不了苦,如果撞上这种事,也宁愿你给我尽早来个了断,不过又舍不得你坐牢。”
岑慕彬没说话,他们极少谈论与死亡有关的话题。
知春用指甲轻轻挠他手臂:“哎,我要是先走了,你会怎么办?”
岑慕彬漫不经心:“破罐破摔,找个年轻漂亮的大胸妹了此残生。”
知春气得掐他:“你……我就知道你藏着颗花心。”
他笑出声:“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我比你大六岁,而且,无论工作上还是夫妻生活上都鞠躬尽瘁,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比你早走。”
知春一脸羞窘,要去拧他的嘴,被岑慕彬捉住,顺势在她手背上轻啄一口:“如果我先走一步,你也一样,尽快忘了我,找个好男人接着过,我不需要你为我守贞。”
知春叹息:“我恐怕做不到。”
“能行,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想想你曾经很好的朋友,分开时间长了,聊天都找不着共同话题——遗忘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已经写入人类基因,确保我们能够顽强地活下去。”
知春笑,略带不安:“你以前老对我说,永远别离开你,今天是怎么了?听上去都不像你了。”
岑慕彬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她柔软如花瓣的双唇,结婚六年,他对她依然如此迷恋。
“知春,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不过……没错,只要我活着一天,你的幸福就只能由我来给。”
他凑过去,不由分说,深深吻住知春。
知春在缱绻的缠绵中甜蜜地嘟哝了句:“你真霸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