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咱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至少三年了吧？”知春对着QQ噼啪打字。
林媛很快回她：“哪儿止，都五年了！你2009年来的北京，奥运会之后那年嘛！”
知春不好意思：“是哦，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记性不好，老算错数字，将来可能会得老年痴呆症。”
“不会的，你以前在学校时就没算对过。”
“……”知春打完一串省略号，又接着说，“上星期小花联系到我，说咱们班几个同学计划明年搞个毕业十周年聚会。毕业都十周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对啊！你和岑医生结婚也快十年了吧？”
“嗯，也是明年。”
林媛发过来一个大大的笑脸：“你俩是不是还像从前在学校时那样你侬我侬？”
知春回过去一个羞涩的表情：“都老夫老妻了，肯定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啊！不过他以前动不动就爱发脾气，最近几年好了很多，凡事都肯让着我了。但工作还是那么忙，没办法啊，他不干就没人干了。”
“当医生是这样，辛苦！”
两人又扯了会儿其他同学的近况，知春问：“小花让我统计参加聚会的人数呢，你到底来不来？”
林媛犹豫：“想是想，就怕到时候抽不出假期来，你知道我们公司多抠门，一个萝卜一个坑，事儿又多，走开几天回来就债台高筑了。我生娃那阵子，如果不是李家老太太到京城来帮忙，我真是跳楼的心都有！”
“就不能换份轻松点儿的活吗？”知春深表同情，“你们家李南星怎么说也是软件业的精英，用得着你这么吃苦受累么？”
“亲爱的，这是在北京啊！光一个房贷就够我们还半辈子的了！眼看着娃儿大了，我们还得给他攒钱弄个学区房，教育是基础啊！”
“那你干吗非得留在北京？换个二三线城市舒舒服服住着多好。”
知春屡次这么劝林媛，实在是看他们夫妻俩在北京过得憋屈。
“那不行！北京什么地方？首都！文化气氛没别的地儿可比，而且资源丰富，视野开阔，为了孩子的未来，拼了！”
知春只能对着电脑屏耸肩。
林媛和她聊了没多久就下线开会去了。知春端上杯子去茶水间续水，心里荡荡悠悠感慨起来。
一眨眼，毕业都快十年了，她也已经三十一了，日子不咸不淡往前过着，不过知春挺知足，据说幸福的人生都是类似的，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平淡。
当然，她的生活也不是一丝变化都没有，就拿最近来说，她所在的物流部，主管刚跳槽离开，大家还在猜测新上司究竟会是内部解决还是从外头空降，货运部的刘峰就走马上任，成了他们的新头儿。
反正不管换谁做头儿都不影响知春当小兵，不过刘峰以前在货运部时和知春有过多次接触，对她印象不错，这回成了直接上司，少不了要给她提供些机会。
某次部门会议结束后，刘峰把知春留下来单独谈话。
“好多部门都跟我投诉说，咱们提供的工作流程很混乱，有点各说各的，你怎么看？”
知春便根据自己的实际经验总结了几条，今天他们开会就是讨论流程问题，昨晚知春已经在家整理过思路了。
刘峰听得频频点头，双臂往胸前一抱：“程序不清，职责不明，难怪我们会被那么多同事攻击。知春，我计划开一个物流程序的培训，在全公司范围内宣讲，要让所有同事搞清楚咱们是怎么工作的——你来handle这个项目，怎么样？”
知春呆住：“我？做培训？”
刘峰解释：“活儿不复杂，你先在内部把流程厘清，然后做个PPT教程，再跟所有和咱们发生关系的部门逐一定时间、讲解，得到他们认可后就OK了！我一直觉得，面对面交流比用email打来打去高效得多。”
“可是……”知春紧张地绞手，“我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下给人上过课哎，到时候出洋相怎么办？”
刘峰盯着她笑：“咱们部门就数你形象最好，讲话声音也动听，至于胆量，都是练出来的，要自信嘛！”
知春第一次做培训演习，刘峰邀请了整个部门的同事坐在会议室里观摩，等她磕磕巴巴讲完，刘峰在台下站起身表扬她：“不错！口齿清晰，思路有条理，案例也讲得很生动。”
知春没想到还能被表扬，脸顿时有点红，信心也回来了一点点。
“有几个细节要注意，声音还得再高一些，得让整个房间的人都能听见，目光不要躲着下面的人，得从左到右缓慢扫射，这样每个人都会感觉自己被关注到了。另外激光笔不要乱甩，照到学员脸上会很不舒服。”
知春耷拉着脸说：“刘总，可我总是觉得紧张，怎么办？”
“适度的紧张可以让你集中注意力，当然太紧张就没必要了，”刘峰笑道，“你就想象自己面对的是一块菜田，底下那一个个脑袋都是一棵棵大白菜！”
大家哄堂大笑，知春也跟着笑，心情放松了好多。
知春在培训员的职位上一干就是半年，因为工作出色，培训任务结束后，刘峰就给她升了职，知春的自信心越来越足，踌躇满志地想要再往上发展发展，而她和岑慕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就这么不知不觉到来了。
周三下午两点，知春坐在星巴克咖啡馆一角，面前放着两杯摩卡。
暗绿色的玻璃墙外，木格子花坛里点缀的牵牛已经快爬到地面，街边的整排香樟早已换了新叶，长得欣欣向荣，来往行人大多换上了短袖，轻装上阵，初夏的气息已十分明显。
知春看见岑慕彬的车驶入咖啡馆右侧的停车场，泊入车位后，他推门出来，身穿白色长袖衬衫，配一条浅咖啡色卡其布长裤，手上拎着他的新宠：一只黑色古典款小皮箱。
知春想起第一次和他出去吃饭，在学校附近那家迷迭香餐厅，他也是穿一件白衬衫，十几年过去了，他对白色依然情有独钟。
“我很忠诚的，一旦喜欢上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有次他对知春说。
知春也忙表白：“我也是啊！你看我这么多年都对你忠贞不二。”
岑慕彬哼笑着调侃她：“不对吧，别人是忠贞不‘二’，你是忠贞地‘二’。”
他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目光搜索到知春，嘴角勾一勾，向她走过来。
他走路时腰依然挺得笔直，年轻时的自信高傲这么多年下来并未减退，但岁月毕竟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些印痕，使他懂得收敛锋芒，看淡成败得失，那沉淀下来的气质给他增添了厚重与沉稳。
知春目不转睛注视着深爱的丈夫，看他一步步走到面前，坐下，手指弹琴似的在桌面上叩过。她把两杯咖啡中的一杯推到他跟前，笑容妩媚：“你喜欢的摩卡。”
岑慕彬端起杯子，啜上一口，温度正合适，他满意地眯了下眼睛。
“今天什么日子，不好好上班，约男人出来喝咖啡？”
知春早就知道他今晚有个重要的会诊必须参加，所以就没提结婚纪念日的事，免得他为难，反正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正儿八经过到几个纪念日，她早习惯了。
在这一点上，知春相信爸爸的话，日子糊涂着过会比较幸福，事事计较，烦恼就会如山一样堆积起来。
“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先高兴了再说。”岑慕彬放下咖啡杯，“等等，我先猜猜……你又要升职了？”
“这是不太好的那个。”
岑慕彬挑眉，很是意外：“你不想升职？”脑袋略微一歪，“那好消息是什么？”
知春双手捧在脸上，笑得有点傻，还有一丝紧张：“我今天去医院作了检查，我……又有了。”
这孩子完全是计划外的，来得相当偶然，某次两人来了兴致，不巧保险套用完了，岑慕彬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套子就放弃享受，何况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但凡事总有意外。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措手不及，先对知春笑了笑，又喝口咖啡，放下杯子时才缓过劲儿来。
“你想要？”
“当然！”知春不假思索，“我可不想杀掉自己的孩子，太残忍了。”
岑慕彬想了想，笑着说：“挺好，但愿这次是个女儿。”
知春见他没反对，便先高兴起来，她知道岑慕彬其实不怎么喜欢孩子，他好静，追求简约的生活方式。
“一个孩子足够了。”他常这样说。
“我也希望是女儿。”知春笑容甜蜜，“一男一女，多好啊！只不过这样一来，升职的事儿就黄了，老板肯定不可能等我生完孩子还把岗位给我留着。”
她瞟一眼岑慕彬：“还有啊，我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过了三十才生二胎，我们公司里那些人精肯定得笑话我。”
“有什么好笑话的？”
“肯定猜的出来这是意外啊！”
“没事，你告诉他们是我非要不可，强迫你的，你可贞烈着呢！”
知春伸手要去拧他胳膊，岑慕彬笑着躲开：“别闹，有东西给你。”
他把小皮箱拎到桌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串钥匙递给知春。
“什么呀这是？”
“我们的新家，在贡湖边上。”
知春睁大了眼睛：“你买房也不跟我说一声。”
岑慕彬舒服地靠到椅背上：“这是结婚十周年的礼物，当然不能事先告诉你了。”
知春顿时被感动：“原来你记得呀！”
“每一年的这个日子我都记得，但有时候身不由己。”岑慕彬望着妻子，眼里有深深的歉疚，“知春，嫁给我，你觉得快乐吗？”
“很快乐。”知春嫣然一笑，充满幸福的味道。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二月兰已将妇幼保健院病房楼背后的一块草坪填得满坑满谷。
岑慕彬穿过草坪中间那条小道，从大楼边门钻进去，沿着扶梯直上五楼。
两天前，知春刚在这里生产完，她住501病房，在走廊最东端。
他走路向来目不斜视，隐约感觉前面某间病房门口有个人频频回眸扫视自己，他没在意，只顾往前走，直到听见对方开口喊：“岑先生！”
声音似曾相识，岑慕彬往右瞟一眼，随即顿住脚。
荣钧还和四年前一样，一脸谦和礼貌的笑，手上拎个暖壶，显然是刚去开水房灌了热水回来，壶口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岑慕彬颇为讶异：“荣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荣钧指指虚掩的房门，笑意弥深：“我老婆刚生。”
岑慕彬眉目顿舒，笑问：“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荣钧顿一下，“我喜欢女儿。”
“我也是。”岑慕彬笑得真诚了不少，“我太太也刚生，二胎，是个女孩。”
“真羡慕你，这回儿女双全了。”
“好好努力，没什么难的。”
两人一起笑。
“荣钧！”病房里传出一个娇软清脆的声音。
荣钧忙说：“不好意思，我得进去了。”
岑慕彬上前一步，主动向他伸出手，荣钧愣了一下，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与他握在一起。“恭喜！”岑慕彬笑吟吟地说。
“谢谢！也恭喜你！”荣钧说着，也笑了。
岑慕彬推开房门，里面静悄悄的，女儿睡着了，知春坐在床头正翻书。
他走到婴儿床旁，低首欣赏酣睡中的女儿，五官清秀，肤色雪白，像知春；脸型略尖，眉头微锁，仿佛有点不耐，像自己。
越看越爱，他忍不住弯腰，在那张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在知春床边坐下，搂着她问：“在忙什么？”
“给宝贝取名字啊！”
知春耐心地翻着各种诗文大全，手边的白纸上已经罗列了长长两串名字，都是备选方案。
“名字我早想好了。”
“什么？”
“岑偶然，这孩子本来就是偶然之间才有的嘛！”
“胡说！”知春笑着瞪他，“哪有给女孩子取这种名字的，小心她长大了找你算账！”
她把单子递给岑慕彬：“选一个你觉得不错的，咱们今天就给她定下来，护士来催好几次了，说要打出生证明。”
“好吧！”岑慕彬收回揽住知春的胳膊，认真浏览起名单来，时不时发出几声笑。
看完了，他问：“一定要用这上面的？”
“嗯！”知春口气不容置疑，“小川的大名就是你取的，女儿的名字无论如何得由我来取。”
岑慕彬便拿起笔，在某个名字下面画了两条杠：“就这个吧。”
知春取过来一看，是“岑嘉莹。”
她立刻眉开眼笑：“我也最中意这个，岑嘉莹，多好听啊！”
岑嘉莹被母亲的笑声打扰到，不满地转动小脑袋，双眉皱得更紧了些，身体连锁反应似的来回扭动了几个回合，复又平静下来，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