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决定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岑医生,你在手外科,是不是得经常给病人做手术?”
“嗯,刚开始跟老师做,现在可以独立完成了。”
知春眼眸亮亮地望着他:“真厉害!那你第一次动真格的,有没有觉得害怕?”
“还好,你把人当作机器就没什么感觉了,医生和工程师其实区别不大。”
知春不敢苟同:“可人体要比机器复杂多了,而且人还会流血,想想都可怕!”
岑慕彬笑:“再复杂的机器也是由基本部件组成的,比如人的手,除了皮肤组织,还有脂肪、韧带、肌腱、骨骼……”
他边说边把牛排切成小块,分别指定了名称,给知春演示做手术时的顺序,知春很认真地听,但渐渐的,她的超常想象力发挥了作用——随着岑慕彬的描述,那些被切割齐整的小块肉在她眼里渐渐幻化成人体的各个部位,极为惊悚地排列在岑慕彬的盘子里。
知春胃里逐渐翻涌起来。
讲完了,岑慕彬若无其事地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知春傻傻注视着他,仿佛看见一个个人体组织物在他嘴里被仔细咀嚼,一股森森的寒意从脚底板追涌上来。
岑慕彬注意到知春神色怪异。
“你怎么不吃了?”
“我……我吃饱了。”知春掩饰地笑笑。
岑慕彬审视地看她:“你不爱吃牛排?”
“嗯……是不太喜欢西餐。”
岑慕彬神情认真:“那你喜欢吃什么?”
“中餐吧。”
“中餐也分好多种。”
知春开始搜肠刮肚:“唔……其实我比较爱吃……甜食和糕点,比如梅花糕,海棠糕,松糕这类的。”
别是肉类就行。
两小时后,知春回到宿舍。
宿舍里却有不同寻常的气氛,外出的舍友们差不多全回来了,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林媛站在黄小鸽的床铺前,看样子是在安慰她,小鸽则面朝墙壁,肩膀微微抖动,仿佛在哭。知春愕然:“出什么事了?”
林媛转头看见她回来,二话不说,拽着知春出了宿舍,一直跑到楼顶。
“小鸽到底怎么了?”知春边跑边问。
“她闹自杀啊!”
“啊?!”知春大吃一惊,“为什么呀?”
黄小鸽是她们宿舍里最安静的女孩,平时很没存在感,不过她人很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她高中时谈的那个男朋友另结新欢了,这次来跟她挑明了要分手,结果她想不开,想往河里跳,幸亏有男生经过,把她给拉住了!你回来前不久,班主任刚把她送回来,还嘱咐我们看紧她,防止她再想不开。”
知春唏嘘:“小鸽真可怜,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恢复得过来。”
林媛则摇头:“还是胸襟不够开阔啊,其实那种负心汉要了干嘛,早点踹掉拉倒!还为他自杀,简直是没天理!”
“你不懂,真的爱上了,陷在里面的人要走出来是很痛苦的。我们没经历过,可能会觉得事情很简单。”
林媛笑道:“你果然没白看那么多爱情小说——对了,饭吃得怎么样?”
知春详细交代了所有记得的信息,得知岑慕彬还没有女朋友,林媛的眼眸里绿光直闪。知春却忧心忡忡:“你确定要找个医生当男朋友?”
“有什么问题?”
“他好像很穷,没什么钱。不过这也就算了,最麻烦的是医生很可怕啊!个个心狠手辣,在他们眼里人不过是一部机器而已!”知春眼里满是畏惧,“哪天你要是惹他不高兴,也许他二话不说就把你给分尸了!”
星期五下午是公关礼仪课,老师讲课的特点以散漫无边著称。
“这个管账的和尚十分正气,有次看到领导报销餐饮的清单上有鱼,换了别人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是他较真,不给报,领导一怒,找了个由头把他开除到红尘中来了……”
野史八卦虽然有点意思,但老师大概感冒了,嗓音沙哑,人人都听得难受,好容易熬完一节课。课间休息即将结束时,有人来找林媛,她刚跑出教室,上课铃声就响了。
两分钟后,林媛在老师的讲课声中回到座位,满脸兴奋,低声告诉知春:“毕卓让人带了个口信,说今晚请咱们去体育馆跳舞!”
知春从没学过跳舞,怕丢人,便不太想去,林媛不相信似的瞪着她。
“是你心心念念的毕帅哎!你脑子没问题吧?就算这不是正式约会,意思也已经很明显啦!你可别当窝囊废啊!”
林媛的嗓门高了些,老师便在讲台上说:“同学们不要讲话,你们讲话,我为了声音盖过你们就得提高嗓门,你们为了抗干扰又得加大音量,这种干扰与抗干扰的把戏到最后只能是我明天没法给别的班同学讲课了。”
林媛对知春挤眼睛:“那咱下课再说吧——凭什么我们要给别人造福啊!”
晚上,知春拗不过林媛马力十足的游说,还是跟着去凑了热闹。
体育馆一到周末就成了舞场,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林媛拉着知春好容易挤到自己老乡会的地盘,一看位子上就坐了两三个女孩,男生一个都不见。
林媛问其中一位女生:“毕卓呢?”
女生一指舞池:“他们都去跳舞了!”
知春的目光立刻往舞池中扫,很快就捕捉到毕卓,他笑容满面,怀里搂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正跳得带劲。
林媛气不打一处,甩掉知春的手,撸起袖子管:“你等着,我把他叫下来!”
知春慌忙拽住她:“哎,你别去!丢死人了!咱们就在这儿看会儿得了。”
林媛看她急了,只得翻一个白眼,郁闷地坐下来,觉得特别没面子:“这算怎么回事啊!”
知春说:“也许人家只是随口提一句,是你搞错了呗!”
林媛刚要反驳,就听有人朝她俩喊:“林媛!谢知春!你们也来啦!”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同乡会里另一个叫老岳的家伙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在他身后不远处,杨宇和刘变态也正奋力往这边挤。
林媛和知春刚跟老岳寒暄完毕,老岳就向知春伸出手:“可不可以请你跳个舞?”
知春仓促回绝:“不好意思,我不会。”
老岳一点没不好意思,笑笑说:“没事,我也不熟练,咱俩找个空点儿的地方慢慢跳。”
林媛在一旁使劲撺掇:“跳去吧!这是现成的老师!”又凑近知春耳朵恶狠狠叮嘱,“记得离毕卓近一点儿!”
杨宇紧赶慢赶挤到林媛跟前,知春已被老岳拉走,他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怅然叹了口气,林媛听见了,抬头看看他。
事实证明,老岳是个极为谦虚的同志,其实他跳舞跳得很好,乐感准,舞步娴熟,知春在他的指点下很快就掌握了步伐,但毕竟初学,难免出错,在踩了几回老岳的皮鞋后,她心生怯意,只顾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对老岳的搭讪十分敷衍。
她只顾下面忘了上面,搭在老岳肩上的手越抓越用力,结果把老岳的外套给扒了下来,那会儿一曲刚完,在舞池安静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知春的道歉:“对不起,我,我没留意……”
无数道目光转过来时,正好看见老岳在穿外套,而知春满面通红。
这场景太暧昧,很多人都不厚道地笑了。
知春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关注过,脸更加红了,低着头挤出了舞池。
林媛正跟杨宇他们聊天,看见知春脸蛋红扑扑地挤进来,不明所以:“你脸怎么回事?”
杨宇喜不自胜,正要开口,知春却拉着林媛的胳膊催促:“咱们走吧,我不跳了,这儿热死人了!”
“可才来就走……”
“你不走我走了啊!”
知春说着,当真扭头要走,林媛没辙,只能跟了出去。
离开嘈杂拥挤的舞场,知春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夜晚的学校操场,除了边上一圈银白色路灯光外,大部分都隐没在暗夜里,知春和林媛漫无目的围着操场走,不远处的教学楼和宿舍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犹如夜空中的星辰。
“原来晚上的学校这么美啊!”知春轻叹。
“早告诉你别老闷在宿舍啦!”林媛说着,忽然问她,“知春,等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
“毕业?还早呢!”
“总得先考虑起来啊!”
“反正我不考研究生,我妈让我回三江找工作——你呢?”
“我想去北京。”
林媛是北方人,有北京情结,不过她似乎不太坚定。
“当然也可以考虑就留在这儿,我蛮喜欢这座城市的,而且……如果能追上岑医生,就更不用说啦!”
知春笑:“你不会来真的吧?”
“当然是开玩笑啦!唉,如果是真的就好喽!”林媛有些惆怅,“我知道岑医生看不上我的,毕卓那样的身边都围了好多女孩子,追岑医生的人肯定更多!可是啊,我这心里总有那么点儿不甘心,不认识也就算了,可碰上了不努力一把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的青春。”
知春没她那个烦恼,特别理智地分析说:“我觉得长得帅不帅倒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关键是咱们不了解他,我还是那句话,总觉得找个医生蛮吓人的。”
“你心里没鬼怕什么!难道将来结了婚你还打算玩出轨?”
知春叫起来:“不是我,是你啦!我又不要找医生!得了,林媛,我劝你还是算了,连个见面机会都找不到。”
林媛皱皱鼻子,显然心不甘情不愿。走了两步,她身子猛然一转,拦住知春:“我有个主意!”
知春一阵头疼:“你又想干什么?!”
“创造见面机会啊!”
“你……”
林媛一扫刚才的萎靡劲儿,笑嘻嘻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青春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