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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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艾丽莎·阿维农之囚(4)

我们重新生起篝火,在这个晚上休养生息,明日一早再出发离开。我跟以撒在山洞深处相对而睡,米迦列在洞口入睡。

火堆不时地响起柴火特有的轻轻爆裂声,随风飘去。

深夜里,我听到响声,警觉地睁开眼。只见米迦列正抱着膝盖,坐在洞口,漠漠地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彼此对望了一阵子,直到以撒转过身,睁开眼看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下头。

我们走出山洞,慢慢选择道路,牵着马,翻过起伏不定的岩石块。以撒爬到高处,往下面张望:“那里有一块平坦的森林。”他关注地形,确定我们下山的路。

但这里地势不平,山路仍是陡峭险峻,我们都受了伤,很慢很慢地行进着。米迦列的伤是最轻的,但他的手臂被刺伤,好几处要攀住石块才能避免不被滑倒。以撒喝住他:“不想死就等一下!”以撒先扶着我经过那段险路,再协助米迦列。

米迦列一开始并不情愿,想要拒绝以撒的帮助。以撒盯牢他,他才犹豫地接过以撒的手。

我们三人这样磕磕碰碰地前进着,尽管速度很慢,但也越发靠近山脚了。

正是酷夏,汗水湿透了背部,加上每个人都受了伤,使得每一段路都显得那么漫长。当我们终于抵达森林外围时,我们发现由于酷暑潮湿,缺乏足够的泥土供养树木,许多植物都腐烂倒下,蔓藤托着枯萎的大树,节节盘缠着。

我们需要柴火。于是,我和以撒协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以撒劈砍下那些枯树残肢,我将它们抱出来。这些树木腐朽不堪,只要动一动,便有大量木屑纷纷扬扬飞出来。

米迦列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们做这一切。

“过来帮忙!”以撒大声喊,“艾丽莎一个人抱不动!”

米迦列慢悠悠地走过来,伸出手来要抱住我手中的枯枝,我这才发现,他手臂上已经再次渗出血来。但是他矢口不提,仿佛喊一声痛,或是提及自己的伤口,都是对自己尊严的践踏。

我说:“你坐下,我跟你包扎。”

“不用。”他冷声拒绝,然后很快地拿过了我手上的那些枯木,“省得你丈夫不高兴。”

我知道他内心倨傲,也不理会,坚持让他坐下。我撕下一块干净的衬裙布料,平静地说,“来,伸出手来。”

他不再拒绝,但也没有看我,更没有什么感激的语言。

我们用短剑在地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移动,聚焦日光,终于生起了一小团火。我跪下去,轻轻地往里面吹着,那火苗越来越猛烈,不一会,便冒出了阵阵白烟。我满意地站起来,拍拍手,“这里距离普罗旺斯的驿站不远,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救我们。”

米迦列看了看我,淡淡地说,“女王陛下,你倒是挺快适应村女的角色。”

“以撒在山洞捡我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生过无数次火了。”更别提后来在修道院过的那一年了。

从火堆中腾起了灼人的热浪,将我们的脸都映得发烫。以撒解下他的披风,垫在地上,“艾丽莎,你坐这里。”他跟米迦列随意地席地而坐。

我们在这儿坐着,听着林中那些动物的吼叫,让我心里阵阵揪紧。那些都是野兽,随时会把我们撕裂,然后踩踏在脚下。

“没事,生了火,动物不会过来。”以撒安慰我,“我们只要安静地等人到就行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现在,意大利和英格兰-法兰克两国都在找我们。”

米迦列忽然抬起头来,“以撒,你觉得是我们的人先到,还是你们的人先到?”

以撒沉默。我忽然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是远处很快传来了马蹄声,接着是人声,我站了起来远远眺望,然而当那声音越发接近时,我忽然发现那些人说的是意大利语。

是,这里虽然是法兰克,但却离意大利很近。

但是我辨识出,其中一人的意大利语,似乎带着异国口音。

米迦列突然又抓起几根枯枝,投入火中,火苗腾地旺盛起来。浓烈的烟雾从柴火堆中冒出,我呛到了,以撒赶紧抱着我往后退,米迦列却坚定地看向前方。

不一会儿,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我们跟前,上面是教皇军中人的打扮。只听米迦列用意大利语喊了一声,“我在这里。”那几人飞快向这边奔来,在跟前勒住马,向米迦列行了个礼。

当他们抬起头时,我认出为首那人竟是白金汉公爵。

“陛下,我们来晚了。”白金汉公爵向他喊道,眼神中竟都是焦虑与担忧。他甚至因为急躁,而疏忽了礼节——他没有向他行礼。

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开始,我疑惑白金汉公爵竟然会如此无礼,但很快,我有点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回头看了以撒一眼,他嘴角衔着若有若无的笑,似乎也看明白了。

这个猜测,过于惊人,但也最合理不过吧。

难说,这样一种异于常人、利用人心的手段,米迦列是否从以撒那里学到的。但我从来不曾想过,出身于博尔金家族,曾经如此高傲的米迦列,也会做这种事情——他学会了跟以撒一样,重视结果,而非过程。

米迦列站了起来,点点头,“我们回去吧。”

“是。”白金汉公爵抬起头来,这时看到了我和以撒,眼神中有微微震动。“陛下,他们……”

以撒笑了笑,“白金汉公爵,很久没见。这身意大利衣服很适合你呀。”尽管这样说,他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

我看到,尽管以撒的伤痊愈得很快,但是经过连日来的劳累跋涉,现在的他根本不是这些教皇军的对手。更别提平日里经常陪他练武的白金汉公爵了。

米迦列静静地看着以撒,又看了看我。忽然,他嘴角轻轻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是啊,他们……要怎么样处置才好呢?”

以撒用身子挡在我跟前,看向对方,“米迦列,你想怎么样?”

米迦列从腰间拔出短剑,扔到地上,用脚踩住,“玩个游戏。你们两人之中,只能活一个。”

我没想到,米迦列会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昔日那个平静温文的大主教。

米迦列淡淡地说:“谁死,谁留下来。你们自己决定。”

以撒咬牙笑笑,“米迦列,我后悔刚才没有刺死你。”

只听米迦列又说,“你们俩决定了以后,用地上那柄剑,将对方杀死。”说着,他松开了脚,将那柄短剑踢到我们跟前,然后在下属的搀扶下慢慢上了马。

他就在马背上,平静地看向我们。我和以撒,偌大一个王国的君王,就像人偶一样被米迦列玩弄在掌心之上。

如果是以前的我,只怕会暴怒不已,任由情绪冲昏我的理智。即使明知道不利,也要与米迦列搏斗。

我不怕死,我知道以撒也不怕,但我只是担心,一旦我跟以撒有事,我的孩子们要怎么办。

我不能死。但是,米迦列那在马背上冷冷地看着我们的神情,让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米迦列见我们俩一动不动,便拍了拍衣服下摆,静静地说,“决定了没有?”他看了看以撒,又看了看我,眼底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恶意,“艾丽莎,你既不愿意杀我,也不愿意杀掉你的丈夫。是么?你可真多情。”

我不知道,米迦列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刻薄。我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杀掉你。是你害死了雷欧。”

他点点头,“你真会偏袒你的丈夫,即使亲眼见到他用剑穿过雷欧的身体,你依然认为是我害死他。”

“他原本在诺曼塔中,可以平静过完这一生的……”

“艾丽莎,我现在才知道你如此天真,就像世间所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一样。”米迦列说,“连雷欧都想清楚的事,你还蒙在鼓里。”

以撒的脸突然一沉,“米迦列!”

米迦列看着以撒的神色,似乎很满意自己说过的话在他身上施加的影响。“还记得路易那个失踪了的孩子吗?雷欧为了这件事,一直饱受国内民众指责,名声败裂,最终使得你跟以撒顺利登上王位。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想说什么?”我声音冰冷,手指发抖——我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米迦列平平地说:“路易的孩子原本是王位继承人,他的失踪,实际的最终受益人是谁?是你和以撒。雷欧说过,孩子失踪的事情与他无关。聪明的艾丽莎,你觉得呢?你觉得到底是谁让孩子消失在人间呢?”

“你乱说什么。”我用力捏紧拳头,喝道。我转过脸,看向我的丈夫,“以撒,快让他住嘴,快告诉他这些话有多么可笑。”

但是以撒没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向我。这样一种表情,忽然让我意识到了什么。

“女王,看来你很了解你的丈夫。你为什么不追问呢?”米迦列弯身,将地上的短剑拾起,轻轻掷到我跟前。

那金属武器哐地落在我脚边,闪烁着冰冷的光。

他说:“你不是很爱你的家人么?为了你的小哥哥,你在山洞中差点要杀死我。来,用这柄短剑,问问以撒,路易的孩子为什么会失踪。”

我没有去看米迦列,更没有捡起那柄剑,只是看着以撒,“告诉我,那家伙只是在胡言乱语。”我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以撒的衣袖,祈求他用往常那高傲的笑声,喝止这荒唐的言论。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用深深的眼神看着我,如同幽黑深海。那一瞬间,昔日那个让我害怕的黑太子又回来了。像个鬼魂一般,附在与我相伴五年的丈夫身上,附在我两个孩子的父亲身上。

我那牵着他衣服的手,颓然放下。

只听米迦列平静地说:“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追寻路易儿子的消息,却毫无所获的原因。你的枕边人,暗中阻止了这一切。”

我睁着眼睛,无声无息——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敢去相信?其实,在你内心,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很明显么?正是因为凯瑟琳王后死了,路易的儿子在诺曼塔里神秘失踪了,雷欧选择了这个时机登基,便背负了罪名,名望直线下降。对以撒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么?”

他说的,我都清楚,只是从来不敢去想——

路易哥哥的儿子是第一王位继承人。只有他不在了,小哥哥和小亚瑟又在世人跟前“消失”了,我才有机会成为女王。而相应的,我和以撒的孩子才有机会继承这一庞大王国。

我紧咬下唇,紧紧捏住掌心,忘记了疼痛。

米迦列看着我,似乎在欣赏这一切对我造成的伤害。仿佛我和以撒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在这个真相被撕开的刹那,得到补偿。

我听到这个昔日的大主教,用他宗教般具有迷惑性的声音说:“这个男人,你的丈夫,杀了你的哥哥,也许还杀了路易的儿子。来,现在,用这柄短剑,将他杀死,为你的家人复仇。你还是整个王国的女王。”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以撒,又看了看米迦列。

这林中很静很静,只听到鸟群拍打羽翼掠过森林上方的声音。在静寂中,我又听到米迦列轻声唤我名字。他说,艾丽莎,拾起这柄短剑,刺入以撒的心脏,解决这一切。

他说,为你的家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