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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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险招

梁健很快结束谈话,一边收起手机,一边问郗萦:“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他们不想去唱歌,都回家了——这边的情况你跟宗先生说了吗?”

“刚刚就是在跟他通电话。”梁健一脸落寞,“惭愧啊,没有好消息告诉他。”

“要不要再想办法跟阮副总接触一下?”

梁健摇头:“没用的,我给宗先生打电话之前,又老着脸给他打了一个,竭力表达咱们的诚意,他也就没再跟我打官腔,他告诉我,目前的格局再想要变是不大可能了,因为牵涉到各方的利益在内,牵一发动全身,他也很难做。”

预料之内的结果。

郗萦问:“宗先生一定很失望吧?”

梁健苦笑,“那是肯定的,不过来之前我就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他转头看看郗萦,“虽然这事儿没希望了,不过宗先生对你的努力很赞赏。”

听他这样说,郗萦心里很是歉疚。

梁健说:“干销售这行吧,说难听点儿,有时候技巧全使完了,就得拼蛮力了。不信邪,相信奇迹,一根筋地往死胡同里钻。”

“这也是宗先生教你的?”

“是啊!”梁健笑起来,“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蛮劲儿,永辉也不可能在短短五年里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不过在这点上,我现在远远比不上你了。”他叹了口气,“可能年纪大了,而且经历的失败远多过胜利,很难再重建信仰。”

郗萦发现他今晚一反常态,颇多感慨。

两人并肩往回走,假日酒店就在两条街以外。

梁健又说:“今天晚上我本来都在蓝湾会所订好位子了,那里有黎城最棒的日料,阮副总很喜欢那地方……全泡汤了,唉!”

郗萦咬着下唇,内心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对了小郗,你发现没有,今天陈部长全程都盯着咱们。”

“发现了,他好像很怕咱们跟阮副总单独谈话。”

“因为他也有利益掺和在里面呗,怕咱们瞒着他跟阮副总搞交易。好几亿的大单,足以保证一家像永辉这样的企业在今后五年内稳步发展,换谁都会下死劲争取的!可惜了,咱们走错一步,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无论想赢的决心有多大也使不上劲儿了……满盘皆输!”

放弃之后,梁健似乎很快就释然了。快到酒店时,他说要去给家人挑点礼物,问郗萦想不想同去,她拒绝了。

不知为何,梁健轻松的态度让郗萦很不舒服。

坐电梯回房间时,郗萦满脑子都是宗兆槐抱紧双臂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的景象。她想起临行前宗兆槐的重托,还有他满怀期待的眼神。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郗萦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内心激烈斗争,一个声音要她像梁健那样安天顺命,接受失败的结局,而另一个则催逼她一再延伸思路,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终于,强硬的一方占了上风。

看看时间,九点刚过。她冲了个澡,换上一条奶黄色连衣裙,简洁的晚礼服款式,又把松散的头发重新挽紧。做完这一切,她翻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然后拨了阮思平的手机号码。

阮思平刚结束饭局,正要回家。起初,他以为是梁健不死心,又让郗萦来游说自己,便百般推脱,直到明白郗萦是瞒着梁健孤身约自己时,虽然明知这里面有极大的风险,他仍然动心了。

“你想在哪儿见面?”阮思平问。

郗萦说:“我对黎城也不熟,您说个地方吧。”

听她这样讲,阮思平放心了许多,存心拿她逗乐子,“既然是郗小姐约我,地点当然还是得你来定嘛!”

“那……要不就蓝湾会所吧,阮总您觉得怎么样?”这是郗萦在黎城唯一知道的休闲娱乐场所。

阮思平是蓝湾的常客,他约人谈事时一般都是在蓝湾,当即表示没问题。

郗萦先一步到蓝湾会所,门前的泊车场里停满了豪车,连马路边禁停的地方都给占满了,可见这家会所生意有多火爆。

她用个人名义要了个包厢,服务生领她进去。走廊里铺着颜色艳丽的土耳其地毯,包厢的门上绘满繁琐妖娆的图案,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一尊希腊风格的雕塑立在墙边,裸露的大卫,掷铅饼的运动员,塑像表面晶莹剔透,在明亮的走道灯下闪闪发光。包间在走廊最后一间,尽头的墙上挂了幅版画,毕加索风格,抽象难懂。

郗萦清晰地记得那一晚目力所及的一切,在日后的回忆中,这些场景总是毫无征兆地同时涌现,不由分说堆砌在她眼前,而她不愿细看就硬生生把画面切断。

包间内很宽敞,摆着成套家具,玉面茶几上的酒水玲琅满目。

服务生走后,郗萦打开音响,一边心不在焉听着歌,一边重温说服阮思平的措辞。

房间的私密性很好,房门一关,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好像你可以在里面干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不必担心被发现。

郗萦发现自己的思绪开始豁边,大概是紧张过头了,她自我解嘲地笑起来。

听了二十多分钟歌后,门被推开,还是刚才那个白脸高个子的服务生领着笑意盎然的阮思平走进来。

阮思平腋下夹着只黑色公文包,完全是领导者作派,“哎呀,小郗,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也是才到!”郗萦忙起身让座。

阮思平要开车,滴酒不沾,郗萦便点了茶和果汁。看他跟服务生开玩笑的模样,显然对这地方很熟悉。

阮思平愿意在蓝湾和自己见面,也许是想表明他的行为光明磊落吧?这样一想,郗萦便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这预示着阮思平依然没把永辉考虑在内,更不可能冒着被人议论的风险跟永辉进行内幕交易。

她还是没经验,考虑问题太单一了。郗萦懊恼地自责。

“郗小姐在电话里说,有一些关于富宁公司内部的问题想和我聊聊,我这来的路上就想,难怪你们宗总这么看重你,到我们公司半天的功夫,就看出问题来了,呵呵!”

郗萦被调侃得脸红,“阮总,我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哎!我那是玩笑话!如果不是想听听你的想法,这么大晚上的我还赶过来干什么呢!”阮思平一声叹息,“不瞒你说,我这个副总不好干啊!上任半年不到,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到现在也没哪个事儿是干干脆脆办完的,我这心里也窝囊着呢!就拿眼下这个项目来说吧,公司原来打算得挺好,搞改制,把产能翻番,争取三年内达到行业前三的目标。可一实施下去,味道全变了!招标成了利益部门的博弈场,今天你来打招呼,明天他来讲情面,我真是疲于应付!”

郗萦听得有些尴尬,无法接茬。

阮思平忙朝她摆手,“我不是说你们永辉啊,唉,当着郗小姐的面我说句实在话,你们那点规模还上不了场厮杀——我这么说,郗小姐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郗萦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就是想听阮总讲真话,那些场面上的客套就在场面上讲吧。”

“呵呵,你能理解就好啊!你们一趟趟来找我为的什么,我懂。但我就是有心想帮你,也没这个能力。”

阮思平与她推心置腹讲了自己的难处,既要把事情办好,还得兼顾各方利益,平衡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目前的格局大致就是这样了,再想有所改变,很难,毕竟相关人员前期做了大量工作,不可能推翻重来。

郗萦等他讲完,才说:“阮总,恕我斗胆问个问题。”

“嗯,你说。”

“我听您刚才这一番考虑,都是在顾虑别人,您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呢?”

阮思平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郗小姐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郗萦正要开口,有人敲门,那个被阮思平称作小丁的服务生再次走进来,一脸歉意,还微有些惶恐,“不好意思阮先生、郗小姐,这个包厢被人预定了,我,我之前不太清楚,所以得麻烦你们挪个房间,实在对不起。”

郗萦被打断了话头十分不悦,而且也觉得他这个要求太过分,便数落了小丁几句,“哪有你们这么办事的,我从来没听说订了包间还要给别人让出来的,他们是客人,我们难道就不是了?”

碍着阮思平的面,她说话已算客气,当初在TEP,郗萦负责给出差来三江工厂的各路同事预订酒店,无论同事们在酒店出现什么样的问题,哪怕有些问题摆明了是TEP的人造成的,出于一种强悍的企业文化,郗萦从来都是维护自己的同事,把责任统统归咎到酒店头上。

小丁被她训得脸发白,再三表示这一单他给郗萦打六折。

郗萦说:“我不稀罕打折,我就是不想换地方。”

小丁说不过郗萦,一脸为难地呆杵在他们跟前。

阮思平见状便问小丁:“对方什么来头?”

小丁说是个建筑老板,老客户了,并暗示这人背景不太干净,跟黑道上的人有点关系,所以比较嚣张。

阮思平不想多事,和颜悦色劝郗萦:“要不就换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又转头吩咐小丁,“你得把我们的东西都挪过去啊!”

小丁惊喜交加:“一定一定!谢谢阮先生理解,哦,还有郗小姐,非常感谢!”

既然阮思平开了口,郗萦便不好说什么了。

新挪的包间在走廊另一边,摆设跟原先那间差不多,不过看上去漂亮多了,一组崭新的嫩黄色沙发占据了近两面墙,特别靓丽抢眼。郗萦估计是会所弥补他们损失的表示,愠意也就淡了许多。

阮思平打量着房间,对小丁说:“这个包间我还是第一次进来嘛,格局比刚才那个好,更洋气,就是小了点儿。”

小丁忙解释说,这个房间重装过没多久,最近刚开始推广。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等房间里重归宁静后,阮思平笑着对郗萦说:“好了,咱们言归正传,我想听听你是怎么为我考虑的。”

郗萦脑子里一刻都没放松过,“阮总,我不太会客套,怎么想可就怎么说了。”

阮思平笑着示意她往下说。

郗萦道:“目前这个竞标项目,阮总是从前任那里接手的,您操办好了,大家会认为是前任的功劳,若是有点什么闪失,对您的名誉损失更大,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可能会误认为阮总的能力比不上前任。”

阮思平并未太放心上,“没办法呀,这个烫手山芋不论愿不愿意,我都得接嘛!”

郗萦不露声色道:“我听说阮总为了省钱,把拟建的一个员工楼盘给暂停了?”

“呵呵,是不是有人向郗小姐抱怨了?”

“物不平则鸣,更何况是人呢!中下层员工判断一个高管英明与否,大多会和自己的利益挂钩,这个楼盘在阮总的前任手上审批通过了,却在您手上被暂停,您认为他们会怎么看待您?”

阮思平沉默,他并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实际情况令他捉襟见肘,他认为员工的利益是暂时牺牲的,然而对何时才能将此利益返还却心里没底。

郗萦察言观色,将意思又向前推进一步,“员工对管理层升迁没有话语权,但他们的不满会形成一股暗流,间接影响到上层的评判,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阮思平看向她,目光中隐隐有赞赏之意,“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