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调好加了盐的面糊,打开煤气灶,往平底锅里倒入少许油,等油热到七八成时,加两勺面糊进去,用木铲子把面糊刮成圆饼状,一面煎得金黄了,再翻一面。
她煎第三张饼时,宗兆槐洗完澡出来了,站她身旁欣赏了片刻,夸她能干,他总是喜欢夸郗萦,哪怕她不见得真做得很好。
郗萦说:“我妈教的。我小时候就会做这个,因为简单,也好吃,我妈在厨房柜子里常年备着面粉,防止她加班回家晚,把我给饿着。”
“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老吃。”
“有什么办法!我妈对做饭没什么耐心。不过今天她告诉我去报烹饪班了。多好玩!人上了年纪好像什么都会变的……除了性格脾气。”
她把第三张饼捞出来,放进盘子里。
宗兆槐说:“做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了。”
郗萦解释说:“我放太多粉了,吃不完明天早上还可以吃。”
她把最后两勺面糊倒进锅里,嘴上絮絮地说着与母亲的分歧,但心情并未像从前那样陷入阴郁,母亲如今的衰弱与平庸都让郗萦惊讶——她正在失去对女儿的影响力。
“有时侯我看着她会突然有种陌生感,要过一会儿才会恢复意识,哦,这是我妈,我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哎,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宗兆槐随手拈起一张凉下来的饼正吃着,手指上沾满了油。
“如果我有机会跟我母亲住一块儿,我会很高兴听她啰嗦的。”
郗萦耸肩,“好吧,也许我是永不知足的那种人。跟我说说你父母行吗,他们在世的时候一定对你很好吧?”
“……我从没见过他们。”
郗萦顿了一下,“你不是说他们很早就……”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生下来就被丢在了福利院门口。”他一边说,一边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显得若无其事。
郗萦用干净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脸以示安慰,又迅速转回去,把最后一张饼翻了个面儿。
“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我是说你的亲生父母。”
“不知道。他们除了把我的生日写在我衣服上外,什么都没留下。”
“这么说,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嗯。”
“你没想过要去找他们?”
“不找。”宗兆槐的声音里毫无感情,“他们把我扔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们?”
他忽然没胃口了,抽了张纸巾,慢慢擦拭手指上的油。
郗萦把面饼放进盘子,嘴上还在追问,“就没人想要收养你吗?我听说很多生不出孩子的家庭会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男孩尤其受欢迎。”
宗兆槐沉默了会儿,才说:“没有。”
他端起盘子,“可以拿出去了吗?”
“嗯。”
他立刻就走出了厨房。郗萦明白,这表明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不过稍后,两人结束激情,并排躺在床上时,郗萦忍不住重拾旧话。
“也就是说,你在福利院一直待到18周岁,考上大学?”
“嗯。”
“那你自制力蛮强的,我虽然讨厌被我妈管着,但公平点说,如果没有她逼我,我不见得能读得好书。”
宗兆槐哼一声,“你以为福利院是天堂?管我们的那些阿姨都很凶,不乖会挨揍。”
“你挨过?”
“很少。”
宗兆槐闭起眼睛,脸上笼着一层淡漠的神情,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愿交谈的意思,郗萦翻了个身,趴在他旁边,仔细审视他的脸。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你前妻的吧,你们是同学吗?”
她感觉到宗兆槐脸颊上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
“不是,我很早就认识她了……算邻居吧。”
“她住得离福利院很近?”郗萦猜测。
“……嗯。”完全是敷衍的口吻。
郗萦忽然有点紧张,很莫名的,她坐起来,拉开床柜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给自己点上。
宗兆槐睁开眼睛,把胳膊枕在头颅下面。
“你以前不抽烟。”他静静地望着郗萦,“你说过你讨厌烟味。你来面试那天,还批判了我办公室里的烟缸。”
“人都会变的,不是吗?”郗萦说。
她抽了一口,将烟雾从口中缓缓推送出去,又问:“你们离婚后,你前妻去了哪里?”
“不知道。”
宗兆槐忽然变得有点焦躁,他从郗萦嘴上夺过烟,用力吸一口,又还给她,随后闷闷地说:“她跟我的合伙人跑了。”
这不是郗萦第一次向他试探,也许他认为这段往事迟早需要向郗萦交待清楚,既然这会儿又提起来,他便不再试图躲避。
然而讲述一段不愉快的回忆并非那么容易,宗兆槐说得断断续续,仿佛他的记忆不是完整的一块,它被打碎过,又被吃力地拼接在一起,但有些顺序前后弄错了。
郗萦通过提问和修补把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那件事发生在宗兆槐与前妻新婚的第一年,当时他的首次创业开始了没多久,他全心全意爱着妻子,也完全信任他的合伙人——一个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讷的家伙。
宗兆槐把公司内务委托给合伙人,自己则在全国各地到处转悠,期待把产品在更大范围内推销出去。
半年后,他小有斩获回到家乡,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
郗萦叹了口气,掐灭烟蒂,重新躺回他臂弯里。
“你前妻坑了你,你舍不得找她发泄,所以就发泄到别的女人身上?”
她依然念念不忘当年那个圈套。
宗兆槐辩解,“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干……我做生意,没什么靠山,当钱都解决不了问题时,只能……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他用手掌轻柔地摩挲郗萦的手臂,充满歉意。
郗萦没有躲避,“跟我说说你从前什么样儿,在你前妻背叛你之前。”
他漫不经心思索着,“也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努力做事,生存下去。”
“可你以前肯定没这么铁石心肠,对不对?”郗萦执着追问。
这么多年,他封闭自己,用疯狂工作麻痹自己,对所有女人一概漠然视之,他当时一定被伤得不轻。
宗兆槐用嘴唇贴住郗萦的耳垂,温柔地吻了一下。
“你一定很爱她吧?”
他沉默。
“你还爱她吗?”
他依然沉默。
郗萦以为得不到答案了,反正她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宗兆槐忽然开口,“那你呢,你还能爱我吗?”
郗萦想了想,缓慢地摇头,她眼望天花板,眸中闪烁着感慨的光芒,“这么说,我们都是遇人不淑了。”
“嗯,遇人不淑。”
他们的笑声低低地回旋在床与天花板中间,像承载了太多分量,无法升得更高,也无法从这里扩散出去,乃至消失。它化作一团团沉甸甸的灰色物质,浓稠地徘徊于四周,只有小心翼翼避开它,才能避免被蜇伤的危险。
宗兆槐一直牢记郗萦的规矩,他一般待到半夜会起身回公司的房间睡,把这里留给郗萦,即使这是他的公寓。不过今晚,他没走,郗萦也没提。他俩睡在一张床上,保持互相依偎的姿势,聊着天,直至各自沉沉入眠。
后半夜,郗萦毫无征兆地醒来,并非那种自然醒,胳膊上有阵阵酥麻感,她纳闷地转身,看见宗兆槐在睡梦中抽搐——一定是他的手或脚在抽动时触及郗萦,把她弄醒了。
他在做噩梦,铁青的脸上有呼之欲出的表情,眼球飞速转动,他很想醒过来,但被梦魇拖住,挣脱不了。
郗萦用手大力推搡他,他闷在喉咙里的呻吟忽然冲了出来。
“不!不!不是这样!”他大喊着一跃而起。
郗萦坐在床上看着他,宗兆槐眼里的恐惧还未消散,他喘息着,怔怔地扫了眼四周,好一会儿,呼吸才变得松弛。
郗萦轻声问:“做恶梦了?”
“嗯。”他低头,为自己暴露的脆弱感到狼狈。
郗萦摸了摸他后背,汗涔涔的,便去卫生间拿来毛巾帮他擦拭。她没问噩梦的内容,怕受影响,人在夜里要比白天脆弱得多。宗兆槐也没有要倾诉的迹象。
拾掇了一番,两人重新躺下,郗萦伸手把台灯关了。
沉默的夜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时长时短,并非睡着后发出的那种。
郗萦转了个身,侧对宗兆槐,他没动,但郗萦知道他醒着。
“你睡得着吗?”她低声问。
“……睡不着。”
“在想什么?”
他不吭声。
“还在琢磨梦里的事?”
依旧不吭声,想必是猜中了。
过了几秒,他说:“全是血。”压抑的口吻,梦中带来的恐慌仍未从他体内完全排出。
“谁的血?”
“不知道,看不清楚。”
不知为何,郗萦觉得他心里一定明白,但他害怕说出来。
他以前有过害怕的时刻吗?郗萦回想着,心中涌出淡淡的怜惜。
她摸索着又把台灯打开,坐起身来。
“睡不着就别睡了。”她语气轻快,“你知道吗,古人不像现代人这样有所谓的夜生活,天一黑他们就上床睡觉,睡到半夜起来,忙活一阵,等觉得累了再回床上睡去。这叫分段式睡眠。”
宗兆槐神色轻松了许多,他也爬起身,和郗萦一样靠在床头坐着。
“他们半夜醒过来都干些什么?”
“有很多事可以干啊!弄点吃的、聊天、看书、写写文章,或是……做爱。”
两人对视一眼,笑容还荡漾在彼此的眼眸里,气氛却从沉重向暧昧转变。
宗兆槐凑近她,吻她脸颊。郗萦忽然笑起来,带着些微的轻蔑,那一点温柔的涟漪被破坏。他缩回身子,同时抓起郗萦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把玩。
“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
郗萦说:“你不觉得人生很荒谬,很可笑吗?有些人想得到这个,有些人想得到那个,没人对自己的现状满意,为一件小事就能愤怒上半天,想不开,抱怨,牢骚满腹。但大家照样每天早上出门,忙自己讨厌的事,希望有一天情况能好转。”
“活着不就是这样么?总得给自己找点希望。”
“是啊!可有时候大家入戏太深了。人最终都要死的,但好像没人意识到这一点,好像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所以才会把很多无聊的事看得那么重要——高谦,就是我那位EX,他跟我提分手时,罗列了几条我让他失望至极的罪状,你猜其中一条是什么?”
宗兆槐摇头。
“他怪我不肯用嘴给他做。”她又笑起来,“想想那场面多滑稽,这种话他居然说得出口,而且表情还很认真。”
宗兆槐没有笑。
郗萦飞快扫了他一眼,“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口交?”
“不见得。”
“有女人为你做过吗?”
“没有。”
“你觉得恶心吗?”
他想了想,轻轻地笑,“还行。”
他还抓着郗萦的手,但郗萦很快抽了回来,她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缓缓往下溜,停在宗兆槐的大腿根部,然后抬起头看他。
宗兆槐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不信她真会那么干。
郗萦抓住他短裤的边缘,一点一点往下拉,直至他彻底暴露在眼前。她再次仰首,眯起眼,冲宗兆槐狐媚地一笑,突然低头,决然含住他。
宗兆槐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能地伸出手,想阻止,但随即放弃了。
郗萦埋头做起来。
她以前从没这样干过,但有些事似乎不用教,只要愿意,就能发挥到极致。
宗兆槐起先只是沉默地看她动作,渐渐地,他眼眸中的颜色变深,脸上失去了玩笑的神情,他坐直了些,双手轻轻捧住郗萦的头颅,既像抗拒又像鼓励,牙缝里发出低微的嘶嘶声。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头皮阵阵酥麻,面前的女人化身为蛇,缠住他的身体,眼里闪着蓝幽幽的光,红色妖娆的舌在他那里绕来绕去,撩拨起一团团火焰,她要把他吸干、烧毁,挫骨扬灰。
宗兆槐闷哼一声,觉得自己快把持不住了,他双手抱着郗萦的脸,用力往上抬,让她面对自己。
“郗萦,你上辈子是不是一条蛇?”
她不说话,依旧只是朝他柔媚地笑,那张脸却仿佛变成了三角形,邪恶、淫荡、不知廉耻,而他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了这张脸赴汤蹈火。
他松开了对女人的掌控,把自己重新交给她,不管结果是死是活,他都无怨无悔。
郗萦觉得他快要出来了,她加快速度,口腔里的温度在急剧飙升,仿佛随时可能爆炸。但在最后一刻,宗兆槐忽然把她的脑袋拨开,他将郗萦按倒,迅速而猛力地挺入她体内,抽插一阵后,释放了自己。
“我还是习惯这样。”他哑声低语,仿佛已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