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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章一百八十一:活着

维今(vigin)在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城市最荒凉的地下长大,而这块土地也被被拒绝跟对方通婚融合的福兰德与柯兰多们分别聚居,称之为“净地”(1)。像她这样的混血姑娘生存在这个夹缝之地的夹缝中,如果想活命又不愿意靠缝缝补补一天换几个朗格(2),那么她就只能像母亲、还有母亲的母亲一样,用上天给她的最无情的馈赠——那几分姿色谋生。但是她跟周围那些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的邻居们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她还有这个行业是“错误的”,自己的人生“不该这样”,这是“不公平的”的认知。

这样的认知来源于她的母亲,她有听母亲描述过地上的世界,大抵是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她对孱弱多病,半条手臂都是绵密针孔痕迹的母亲态度很复杂,这个女人放纵让白色的恶魔消耗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却坚持不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不让女儿接触掠夺她生命力的恶魔。她嘴角垂着涎水,嘴歪眼斜地向维今絮絮叨叨她过去的辉煌,那些雕梁画栋的宏伟建筑,那些维今听都没听过的珍馐美味,交错的霓虹灯光和迷离的宴会歌舞。左邻右舍都觉得维今的母亲是疯魔了,但是维今却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窥探病床上女人可能存在的过去。维今的母亲识文断字,不是指会拼写几个可怜的单词,她竟然能作十四行诗,连带着维今也能念叨几句;每当他们家遇到一个朗格劈成三半也过不去的关口时,母亲总能从那么几个残留着摸起来异常光滑的缎子头的虫蛀黑箱子角落捞出能换钱的精巧小玩意儿。从这些迹象判断,维今大胆推测母亲最好的年华,势大不亚于现在整个博瑞斯城的话题瑟妲小姐。

母亲给维今取这个名字,从那个象征纯洁的单词里抽出一个r。维今知道这是一个无力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的抗争与讽刺,满身污秽的女人给自己的血脉赋予最纯洁的名字。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单词是值得珍惜的财富,相反她不屑一顾,这个可怜的女人不认为这份纯洁是多值钱的东西。她只是希望这个孩子有抗争命运的机会,她作为母亲希望女儿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同时可以对着命运那张狞笑的讨嫌大脸猛啐一口。而这个名字,就倾注着她对女儿的期许。

母亲的最后一个凛冬卖无可卖,尽管她挺过来了严寒,却倒在了连地下都能感受到的盎然春意之间。维今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遵从母亲的遗愿,将母亲之前的“主顾”和白色恶魔拒之门外,真的靠缝缝补补去维持生计。因而,病弱和贫困在母亲死后的第二个冬天逼近维今,她即将如预料中的一样沉尸街头。

她干干净净的躺在落雪的白地上,无限接近于死亡,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生存哲学产生了怀疑,她真的应该这样死去么?她一直以来不妥协的抗争是有价值的吗?也许她活下去,接下来的人生不会有一丝光亮,她也将迎来和母亲一样的结局,但那至少是努力过试着活下去之后的结果。可是她开始思考这些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寒冷冻结她的血液,雪盲让她的视线逐渐模糊。那因为人们的未知而诞生名为死亡的恐惧并不像它被预想的那样可怖,它温柔的抚摸维今的脖颈,它亲切的夺走维今的感知,它轻柔的带走维今的意识。

就在一切归于沉寂之后,维今苏醒过来,她惊讶于地狱居然跟自己可怜的栖身处不远处的小旅店如此相似,而地狱的看门人不是什么有着三个头的恶犬。站在她床前的这个男人,无法用她所接受的不健全的教育中得到的词汇来形容,不过母亲那些关于这个城市最恢弘的建筑的记忆到给了她提醒。

温度从她的脚趾回归,冻结的血液有如冻河回春般苏醒奔腾,视力也渐渐从雪盲中缓解过来。她从勉强分辨出眼前这一片融化的浓金是这个男性轮廓的头发,到搞清楚这高挺鼻梁上每一根突出血管的分布。接着,男人出尘的气质让他反射性的脱口而出:“我居然在地狱遇到了王子。”

“这里不是地狱。”英俊的男人闻言一笑,笑声里有着维今难以理解的酸涩,“我也不是王子。”

维今环视左右,是了,这股熟悉感不是错觉,这里的确是她家斜对面的小旅店,和她倒下的巷口相距不到五十哩。

“是你救了我么?”维今抖了抖自己那一头姜黄色的稻草,“简直多管闲事。”

“你很想死?”男人身型一顿,“这可真是......,居然有人能这么干脆利落的放弃生命,活着能享受到的东西,死了可就都没了。”

“不是我想死,是我没有活路。”维今将脚接触到冰凉的地面。“这世道活着就跟死了没区别。”她小声补了一个F开头的单词。

“办法是靠人想的。”男人轻描淡写的说。

维今想摆摆手嘲笑这个一看就是来自“地上”的不知深浅的小少爷,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击中心坎。

“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这苍白的言语本身没什么力量,但恰如她失去意识之前所想,她认为这不是偶然。那一刻,维今终于领会了母亲的意图,她不是希望女儿以死亡抗争,而是希望她不论多艰难都活下去,用生存抗争,用漂亮的活着证明她们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蝼蚁。她们有权利,更有能力在世间刻印下独属自己的痕迹。

从那之后,维今做起了将有需要的“上面人”介绍进地下的工作,也因此被拒绝和外界往来的所有地下居民憎恶。这是一份讨人嫌并且没什么油水的工作,姑娘们宁愿做维今母亲的同行也不愿意做这份“中介人”的工作,极端的反感和“地上”接触的人甚至会把这份怒火转嫁到中介人身上。不过维今不怕哪天晚上被一闷棍敲在后脑勺,然后无声无息的陨灭。她之前也许有所顾忌,现在,为了替母亲狠狠的踹“命运”的屁股一脚,为了自己活下来才可能存在的那个“以后”。维今不仅自己拒绝风尘和白色恶魔的诱惑,穿梭于地上和地下,还将有限的中介人工作分配给其它没有选择出生在这阴沟里的姑娘们,甚至组织类似缝补互助会的组织让那几个可怜的朗格不至于被拖欠。即使抱团取暖,她们依旧弱小,但是她们都愿意相信那个“以后”。

于维今有着救命之恩的男人自称里奥·韦因,维今不知这是不是他的本名,也没兴趣知道,总归地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之后也没有深交,只是时不时一起去小酒馆坐坐的关系。但是这个男人的做派,却透露出他过去的冰山一角。几乎完全没有金钱概念,花钱如流水的让维今看的心惊。里奥的经济来源是个谜,总有人通过各种渠道给他送钱。他也经常出入算得上是地下世界的高消费娱乐场所,活得异常潇洒。

至此,维今的生活不算是有了大起色,却称得上是走出了最艰难的凛冬。如若像这样继续下去,她是不会和克里斯汀产生交集的,可惜,若是凡事皆如人愿,她也不至于经历以往种种了。

某一日,维今在当初里奥·韦因救下她性命的小巷里发现了衣衫褴褛,烂醉如泥的里奥·韦因,他正因为筑债高台而被一群地痞围殴。惊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韦因的维今本可以坐视不理,但是本能比大脑先一步驱动她的身体,她拿出当时身上所有的积蓄打发了那群打手,顾不及自己接下来半年都要和西北风的事实向韦因询问情况。

从这个尽失往日潇洒做派的男人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维今获取了他神秘的经济来源似乎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断绝了,一贯的做派使他很快捉襟见肘,沦落到靠典当度日的地步。之后的事不用韦因诉说维今也心里有数,她看过太多落魄的“大人们”被这地下世界吞噬,她可以想象出韦因堕落的全过程。典当的下一步是陷入借钱,没钱还,利滚利,然后很快被吸血蚊子们追着要债。如果没有遇到维今,今天说不定就是他生命的终结。

“你说的对,活着可一点也不容易。”韦因三个月没理发的脑袋无力垂下,涕泗横流,与尘土汇流成泥水又被拉碴的胡须挡住,那现在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别管我了,让我就这样吧。”

“那可不行。”时隔三年,维今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将这句话还给韦因的机会,想必在韦因看来这无比残忍,但是她没有停下“你要活下去才行,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维今扶起无力反抗她的动作的韦因,跌跌撞撞的朝自己的栖身处移动。她要想点办法让这个人清醒,然后解决他们之后几个月的吃饭问题,她还要看看母亲的故交里有没有能在韦因欠了钱的对象那里说上话的人,让他们再缓缓,缓缓的话总有办法的。还有自己扶着的这个家伙,就算摆平了这一切,让他恢复想好好活着的意志又是一桩麻烦事。总之,为了活着,接下来的生活必然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