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恶棍!”方野香摇头道,“这绝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谆谆善诱,“这么多年过去,时间还没有冲淡你的仇恨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可以把它忘记,只有活着的人和钱才最重要,你刚才不是说得很好吗?我是什么人没有关系,有钱就行,我现在固然一文不名,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我愿意,一百万两或者两百万两,完全没问题,很容易。”
“当然!我师傅的性命对你来说也只是钱而已!”方野香大叫道,“我不乘机杀你,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我杀不了你,现在我也不想为师傅报仇,我只是希望你离开,你叫不了我帮你的,或者,你还要杀我,那就来吧。”
不能和神经质的女人讲道理,即使她可能有贪财这样的弱点也一样,她是固执的,而且看来不会被一般言辞所打动。
我相信她这样的表现是发自内心的真意,她要这样选择,也怪不了别人。
“你这样固执,能够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我平和的道,“你如果让我确信你不可能帮助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这样大吵大嚷,是不是想多死几个亲人呢?”
方野香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那就来吧,你这个不成人形的畜生!不敢杀老娘你就是狗娘养的!”
现在我有点明白慕容家为什么不能接纳这样的女人做媳妇了,她的话很泼悍,却似乎没有攻击我的意思,她闭上了眼,看来准备束手待毙,我从身后的破布里缓慢的拔出那柄剑,剑锋如一痕秋水的从破布里穿出来,我就感受到剑上的震动,它似乎正在渴求着畅饮鲜血!
究竟是我引发剑的杀气,还是剑在召唤我的杀机?我不明白,我也不必明白。
墙壁突然破裂,一个足有八十斤的大铁杵向我的头捣来。
我的身后的一个大方柜里则突如其来的射出飞蝗疾雨一样密集的箭支,这些箭支势道奇疾,象一群乱窜的狂蜂,大部分好象都是无目标的乱射。
人的一生中总要经历这样那样的选择,我不能说我从来没有错过,但是关系到我生死的大选择我从未错过,因为我活着就是最有力的证明,而且我还要全力将这证明延续下去!
纵然遍体鳞伤?纵然为此伤害他人、亲人也在所不惜?!
乱射的箭雨可以被认为是要封锁我冲向方野香的空间,尽管我没有就伤害她的意思,我仍然不加思索的迎着箭雨抢上去,甚至为了保证速度而立即丢弃了自己的铜腿。
表面上最危险的地方,通常我会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做的事情,最好不要去做。
做错了没有关系,一个人不敢冒险,也没资格称为男人。
因为软弱而掉入他人的算计,则完全不可原谅!
有五个人疯狂的冲了进来,他们的兵器是从四两小巧的月牙刀到八十斤以上的巨大铁杵,他们的动作矫捷迅猛、配合默契。
老实说,方野香能有这种实力的护卫们,远在我想象之外。
我只有一条腿,一只只剩下三个手指的左手握着一柄不知名的名剑,我只能贴着地面象蛇一样射出去,这绝非什么优雅的姿势,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我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借助全身的肌肉来令自己达到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
身高丈余的使铁杵的壮汉最先中剑,因为他的块头最大,在被剜掉了膝盖骨后,他的身体的重量迫使他跪倒在地;一个使刀的白面汉子自胸口以下完全被剑切开了;而另外一个使棍的家伙腰以上丝毫未损,只是腰以下变成了七截;使月牙刀的朋友可以说幸运更可以说倒霉,他本来已经成功的防住了我撩向他档部的一剑,可惜他的兵器不争气,刀断手断档开,滚倒在地;最后一个人是用剑的好手,他在攻出三招之后明智的退开了,只不过有条左腿被切进了一半而已。
巨汉用铁杵支地,咆哮着想站起来,我长身而起,一剑从他下巴里撩进向上一挑,他便满脸开花、沉重的向后倒去。
我只有最后一招比较有剑客的风度,风范是应该在效果之后的。
“剑法不错。”我对那个退得远远的人道,“不过你的同伴全死了,你没有什么胜算了,腿受了伤,也跑不赢我了。”此人背对月光,全身微微抖动,大概是痛吧。
我这时看看方野香,她面无表情,一反常态,似乎这很正常,在她意料之中。我再看看我扔在那里的铜足,已经被一些王水之类的液体击中,腐蚀得不成样子,而到目前为止,我仍然不能确切肯定这些液体从什么地方喷出来。
“你是谁?”那人嘶声道。
“我是罗嗦的人吗?”在瞬息间我闪到了他身后,一招东瀛的“乱月雪花流”的乱舞斩令他的身体顷刻间就崩溃。
我从来不愿意和要死的人说话,不过我保留了他完整的人头,因为我觉得他这样帅的人头也许对方野香有特别的意义。
杀人的时候我曾以为我很快乐,畅饮鲜血的感觉能令我很满足,但是我很快就知道这不过是我的错觉,这毫无意义,简直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用剑挑起那个人头,“正如你所见,没有人能救你,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死、断手足、让我改日再来。”
方野香凝视着我的眼神有所改变,就象是坚冰开始融化。
“我不想杀你,你的命运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我冷冷道,“你可以自杀,尽管我并不愿意看到!”
方野香看着我,轻轻的摇头,她居然笑了起来:“我不想死,也不愿意自己少一根手指。”
“其实你也很可爱。”她继续道。
可爱?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此前也没有人这样评价过我,她这轻柔的笑容才是真的可爱,但对我而言,女人的可爱与危险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我不用再考虑,也不再需要你付钱,你如果不怕死就请跟我来。”
我并非不怕死,但是我还是让自己捆上了她的手术台,接着她拿了柄锋利的小刀来到我面前,把冰凉的刀锋放在我脸上问我:“霸皇风,你为什么要相信我?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乘这个机会杀你来为死在你手里的无数冤魂报仇雪恨?”她咬牙切齿,情绪异常激动。
我平静的想了想,回答:“我一生中没有相信大多数人,所以我杀了他们,不过好在我也相信过一些人,所以我还能够活到现在。我觉得也许我带给你的并非全是仇恨。”
方野香道:“好,我可以告诉你,这一次你错了!”
小刀割进我脸上的肉里,我能感觉到刀刃已经触骨,不过我仍然保持冷静,我曾经看错了安森,我一直很内疚,一直希望能对另一个医生能有所补偿。
刀停了下来,“咦?”方野香突然发出惊异的声音,她的手在颤抖,刀也在颤抖。
“如果你认为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就不要迟疑。”我温和的说。
这时间很短,我却觉得很长。
她的手终于归于稳定,刀也改变了方向,把我残缺不全、疤痕累累的脸皮给剐了下来,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昏过去,因为这样的痛苦不应该是人所能忍受的。
但是从头至尾我都很清醒,我没有昏。
把生命交给仇恨自己的人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尤其女人是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衡度的,但我相信自己没有错,如果万一错了,死人也应该不会在乎什么东西,没关系。
……
半个月后我精神抖擞的从她身上爬起来,这是她向我要求的报酬之一,对一个给了你一张新脸的人,你没有理由不给她。
她给我装上了最后我留下的那颗人头的脸皮,她和那个人应该是有故事的,我不愿意了解那些事情,却非常乐意代替那个人来履行义务。
方野香说我对她有恩也有仇,她也曾经喜欢过我,我不感动,也不愿意去深究真伪。
花香从远处无声无息的袭到,我走到窗前,凝注着窗外,夕阳无限好,一片金红笼罩下的天下。
往往到辉煌的最后,你才意识到它真正的辉煌。
方野香素白的手从我背后搭在了我肩上,我纹丝不动,看似完全没有反应。
柔若无骨的手顺滑的轻抚着我绷紧了坚实如铁的肌肉,她幽幽道:“无论如何,杀你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你在想什么呢?”
我道:“我觉得我现在可以什么也不想,但事实不是这样——”我叹息着认真的道,“我不知道。”
方野香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傻事。”她也走到了窗前,夕阳照上了她的脸。
我竭力不去看她,语气平淡,波澜不惊的道:“我想应该是我告辞的时候了,这些时候承蒙照料,在下非常感激。”
我并没有很多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我一贯都是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象我一贯做的那样,我很快的离开了。
我无情,没有礼貌,因为我怕我再呆下去会伤心。
※※※
风起云涌的江湖形势瞬息万变。
昊天宫决定在泰山举行开坛大典,据说这是一个一贯在幕后掌控武林大势的组织,现在他们决定从幕后走到台前。
对我来说,我只看到这是一个飞快崛起的组织,在半年内他们已经凌驾于一切帮派世家之上,网罗了数以百计的邪派高手,这简直就是奇迹。
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奇迹,我也时刻期盼着成为奇迹的创造者或者见证人,但我更知道一切奇迹都必然有原因,一定都有合乎情理的解释。
老朽的武林各派已经不消提了,风头正健的新人组织各霸一方,互相倾轧,但他们却注定只有少数人可以在武林战史中留下名字。
根深蒂固虎视天下的魔教,加上现在冒出来想一统江湖的昊天宫,这就是热闹的江湖吗?
我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前往泰山,我有预感我会在那里找到宫原,我希望我能了结恩怨。
事情已经不再有趣,也不见得还有什么意义,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从常理来说,我这样一只手一只脚的半边人是赢不了一个正当壮年的天才的,但我强迫自己相信一定能赢。
树挪死,人挪活。江湖上总有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
我不想再象以前一样再到处树敌并以此为乐,事实上,这也正是我衰老的标志,我不再是个浑身有用不完活力,到处找事的年轻人了,从喜欢找麻烦变成不愿惹麻烦,人生,就是这样无奈。
我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象个普通人一样加入了一个商队,依赖镖局来护卫自己的旅行安全。
我突然发现,其实很多事情,做了也没有什么。
不能做的事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这是个小镖局护卫的商队,镖局的名字我没有听说过,据说是镖头的人的门派我也没有听说过。
这位姓蒋的,据称是“栖霞门”掌门大弟子的镖头每到一个地方,都热衷于做广告拉客来充实自己的队伍。
我也是被他的热情拉进来的,由于目标是泰山,这队伍倒很容易拉到人,对武林人来说,那里即将召开武林盛会,对一般百姓来说,那里有更重要的什么天母诞辰之类的大庙会。
我加入的时候,这队伍里已经有十多人,几天后,这支队伍已经发展到四五十人了。
在我看来,那个姓蒋的镖头和他手下的趟子手们完全不值一提,说他们不会武功也不为过,但是受他们保护的这商队成员中,却很有几个我看不大透的人存在。
一个是和我一样包住头脸,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他和我一样,除了吃饭睡觉赶路绝不到其他任何地方。
我们的行为完全一样,本来应该同病相怜,同好相惜,但是他却一直对我完全无视。
此外还有一个逢人就一脸奸笑的白发老人和他的几个随从,他们什么开心就干什么。
我所需要的也只是自己平安的到达泰山就行了,别人的事情我不愿意去管。
离泰安还有一百来里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劫道的强盗。
强盗只有十来个人,一前一后的把我们堵在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中开始洗劫。
正如我所想的,蒋镖头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可是他和他的手下竟然完全没有抵抗,就全抱着头蹲在一边了。
白发老人和他的随从们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似乎这是很有趣的事情,他们在队伍的前面,但是强盗搜身搜到他们的时候,一个随从只是做了个手势,那些强盗立刻露出非常恭敬的表情,点头哈腰。
那白发老人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们就站到一边去继续看热闹,而那些强盗继续搜身劫财。
黑袍的中年男子站在我的前面,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无动于衷的看着远处。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缓缓的退到了我身后,我没有反应,但是一个强盗已经大声叫道:“嘿!那个穿黑衣服的,你躲什么躲?老实点,把钱统统交出来!”
“难道非要大爷动手你才爽快吗?”看见那人没有反应,强盗非常不高兴的说,并且提着刀向我身后走去。
当这个强盗和我擦肩而过时,他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哎呦妈也!痛死我了!”他捂住脚蹲了下去,接着满地乱滚。
“怎么回事?怎么了?”强盗们纷纷向这里聚集,却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是这个瘸子在捣鬼,大家一起上,宰了他!”
他们无疑是误会了,但我也没有心思去纠正他们,我一动不动的漠无表情的站着,一个个的强盗在我面前滚倒,事实上却与我无关。
很多次很多兵刃都几乎要砍到我,我仍然没有出剑的意思。
强盗们终于一哄而散,因为我的这种冷漠神秘很象是一个高手。
黑袍男子从我身后走过,“对不起,刚才让你受惊了。”他用“传音入秘”向我道歉。
我却用直接了当的,而且大家都能听见不小的声音回答了他,“你并没有给我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