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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宫主祈霞辉却显然对陈福恩宠倍至,她有理由这么做的,因为陈福确实大出风头,而更重要的是,我认为陈福也的确算得上一个英俊少年。
她加封陈福为玄武堂的香主,这意味着他的地位顷刻间就和宫原平级了,而这种轻率的任命立刻遭到了狂风的挑战。
陈福异常谦恭的对狂风道:“这个香主的位置,只要您喜欢,而且宫主陛下不反对,我是随时都可以让给师叔的。”
“师叔?”即便是狂傲如狂风者,亦禁不住惊疑的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福道:“因为我是霸皇风的弟子。”
狂风冷冷地看着陈福,“你认为那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陈福道:“我只是在说事实。”
狂风闭上了嘴,退了回去。
远方的天空传来一声鹤唳,这声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昊天宫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中了邪一样立刻跪拜于地,甚至连火魔君也不能幸免。
“恭迎昊天宫太上护法昊天姥姥法驾亲临!”这声音整齐划一,铺天盖地的威震群山。
一只大丹顶鹤从远方飞了过来,我抬头向上看,感觉那鹤上并没有什么人,但确确实实的有一个空渺冷傲的声音从天上那个方位传了下来,听那个声音,与昊天宫主有几分相似,却并不比昊天宫主的声音更显得苍老。
“罢了,全都起来吧,今天开坛大典,我也没有什么好赏你们的,武林元老会对我们的成立好象有点意见,老身赶去和他们谈了谈,现在他们好象没有意见了,这点信物,就让天下的朋友们都看看吧。”
鹤在会场空中打了一个转,抛下了一个包袱就飞远了。
火魔君接过包袱,当众展开,过了一会,他把包袱里的东西装进一个金色大盘中,举过头顶向大家展示。
那是三个人头,虽然是白天,我突然都感到了刻骨的凉意。
那是少林普慈大师、三湘大侠何空远和西门楚横的人头!
在一片潮水般的惊呼中,封百会“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浑身哆嗦,胡子乱颤,“这、这是……”
“元老会的三柱石,您不会不认识吧?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意见了,难道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昊天宫主冷冰冰的说。
封百会跌坐回了他的椅子,“为什么会这样?何至于此啊?大家都是侠义中人,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谈呢?”
“他们郁于门户之见,为蝇头小利所驱,想与本宫作对,我想姥姥应该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你们元老会还有几个人,您应该也会好好的向他们解释的吧,如果他们实在还有意见的话,本宫也期待着与他们见面。”
对昊天宫而言,确实没有比这再好的礼物了,这意味着侠义道最坚实的柱子被折断,侠义道的近乎彻底的失败。
现在昊天宫真正够分量的对手似乎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不知道在何方的“黑水魔宫”,武林人士二三十年来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
黑海神魔,他做为魔教首屈一指的人物,有许许多多惊世骇俗的传说,可以说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相信,他要摧毁碧玉或者白道武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不这么做。
昊天宫分派陈福负责全权讨伐武翔之,而由宫原负责讨伐“黑水魔宫”——他们相信他应该是轻车熟路。
小材大用?以卵击石?但昊天宫至少目前还没有失败。
我在这个大会上自始至终保持了怯懦的克制态度。
我并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使我能有所欣慰的是,那个据说也是元老会一分子的叶孤山,他也完全没有出手之意,在他所在那个方向,也没有一丝异常的真气波动。
他完全服气?可是昨天他的话言犹在耳,“我并不愿意和任何人为敌,但有人阻挡我的路,我也会将他连根拔去!”
孤山香雪静无尘。
或者这就是叶孤山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但谨慎确实不能说是一种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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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去伏击昊天宫押运碧玉公主的队伍。
这样做也许非常冒险,昊天宫并没有用特别强大的人来押送人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如果考虑得太多的话,就不会干事了,卤莽的行事,通常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成功。
我也许也成为了一个赌徒?实力不够,却依然妄想成功。
我想我在选择伏击的地点和时机上,其实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所判断的好位置是一条山道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有很多人,而这样一来,这就不再是一个好位置。
“嘿!瞧啊,又来了一位断手断脚的朋友,这个也是来救公主殿下的吗?”一个秃头放肆的对我说。
这块石头后面或立或坐或躺或倚的有十几人,看上去就是一群打败了的兵,象一群土匪、地痞甚至乞丐。
我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既然来了,何必走呢?大家都是同一个目的,”一个老者如此这般的说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一起干吧!”
很热情地鼓动,我想我却应该是笑了笑,“我不习惯和死人呆在一起。”
“你说什么?”看来已经不年轻的秃头依然火暴的一掌拍得岩石四溅,“敢来败老子们的彩头?老子宰了你!”
我嗤之以鼻,可能最终他还是被人拉住,没有追上来。
我找了棵树依靠着坐下来,透过树叶的空隙望着天空。
愚蠢的人啊,总是对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希望视而不见,该来的却总是要来。
我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最后一铺也输掉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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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运碧玉公主的昊天宫队伍果然按照大家预料中的时间准时出现在这里。
碧玉和她的四个护法被捆住双手,披散着头发被驱牛赶羊一样的往前赶。
押运她们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围绕着她们往来穿梭,不慌不忙。
押运她的高手中至少有四人是和狂风、暴风那一级别的人,此外还有二十余普通武士,不过这些人中并没有我所认识的人,我认识的高手很少,而且往往我所认识的,不是废人就是死人。
我运足目力,仔细确认了一下碧玉的身份。
没有错,我放心了,毕竟是曾经睡在一起的人。
看到她这样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心疼的感觉,反之总而言之——我并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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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满天暗器袭击和伏兵四起,昊天宫的人们显得镇定自若,成竹在胸,毫不慌张,普通的武士有人受伤也有人死去,但当头目的人一点也不在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感觉他们有的人露出了期待已久的微笑。
一个面容清秀的文士从容擎出他的长剑,他大概已经有四十多了,但世家子弟特有的风度还是那么优雅,随手一剑,便把一个抡铁禅杖的莽和尚的人头劈下来,那具无头尸带着满腔热血倒是确确实实的冲到了碧玉面前,倒在了她脚下。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那秃头已被一个使双枪的洞穿心窝,肩膀都被撕掉了,紧接着,那老者也已经倒下。
总共不过一照面十几招的工夫,已是尸横遍地。
“荷,宫主真是多虑了,早知道是这样不堪一击的软脚猪羊,又何劳我们出手!”一个扛着玄铁盾的高手慨叹道。
面容清秀的文士微微一笑,“不是魔教无人,只不过这些都是杂牌部队,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呵呵!不错,这位残手缺脚的大叔也是想当魔教姑爷的吗?哈哈哈哈!”
我没有笑,我拄着棍向他们走去。
面目清秀的文士凝声道:“请问大名?”
“霸皇风。”
“这年头当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连瘸子拐子也能自称是霸皇风了!你说要是老狂和老暴听见了会怎么想?”一个虬髯大汉对身边的人道。
“是啊!”我接茬道,“什么怪事都有,好好的人当狗。”
这人眼里立刻闪过一丝异常的神色,他向后退。
使长棍和双枪的两个人却已经从左右向我包抄过来。
我拔剑,在我看到轻捷的“破棍式”奏效,让十四个手指和半拉人头在空中飞舞的时候,一道灼热无匹的气流也结结实实的从我背后抓住了我,把我全身的衣服都燃着了火,要是我身上还带着小鬼给我的什么霹雳雷丸的话,我现在就肯定给自己选择了火葬。
我慢吞吞的回头,看见偷袭我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这个人正是冒充碧玉公主手下“护法”的其中一个。
“就算你真的是霸皇风,你现在如果不是老了,那你也就是废了,不如让我赤魅来成名吧!”这个人在肮脏的头发下有一双阴毒的眼。
“赤魅吗?”我任由身上的火焰烧着我的衣服,任火焰灼着我的肌体,我闻着我自己皮肉灼焦所散发出来令人恶心的焦臭,听自己的皮肉被这碧绿的毒火灼烧所发出的“滋滋”声,感到无比的厌恶。
我向他一挥剑,而我实际上已经返身扑向另外一个方向。
在你痛苦的时候,你并不是不要摆脱,而是要尽可能安全的摆脱;在所有人都认为你应该报复的时候,你也并不是不选择报复,而是要选择尽可能安全的报复。
我又一次象绞肉机一样的轧入人群,由于我的残废,我现在的动作完全是一连串不规则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幻影,我疯狂的切割一切接近我视线的物体,也许只有在这样疯狂的切割中,我才能找回我自己,得到片刻的心灵的安宁,我追求着这种感觉,哪怕它极为短暂。
喷溅而出的殷红的鲜血熄灭了我身上的火焰,在我快意的屠戮接近终结的时候,我听见了赤魅的吼声,接着另外三个“囚徒”也一起向我扑了过来。
那才是昊天宫押运碧玉的真正力量。
火魔君的二弟子赤魅,僵尸门的大宗主言霸天,破山拳辛元,还有另外一个用玄冰掌的我不知其名的人。
火影掌、僵尸白骨拳、破山推和玄冰掌。他们全都是拳脚的高手,我手中有剑,但是他们完全无视我手中的剑,因为他们的手一样可以如我的剑般的杀人。
我迎着他们冲了上去,我残缺的躯体穿越他们这看似天衣无缝的夹击。
决一生死,无所畏惧。
狭路相逢勇者胜,趁我还有气势,杀!
相杀就是在瞬间决定生死,命薄如纸。
我焦头烂额的拄剑而立,在我身后,赤魅的半边人头已经失去,言霸天的小腹也被切开了一半,辛元的一只铁拳变成了一撮白骨,用玄冰掌的人的脸也被划成了四片。
毫无疑问,我对这样的成绩一点也不满意。
在越来越多的失败中,我已经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一切的结果,我在变得弱不禁风,我在变得人尽可欺,我在理所当然的丧失霸皇之气!
你的强大就是你的权杖,而这天下大多数权杖都是一个人赖以支撑的脊梁!
“不愧是霸皇风啊!”僵尸一样的言霸天抚着肋下的伤口,赞叹道:“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但你确实已经——老了!”
我回过头,就看见了五个巨大的骷髅迎面飞来。
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把我打的抛飞而起,跌落尘埃,并不是我不愿意闪躲,而是我已经没有了闪躲的力量。
腥血从我的口鼻眼耳中狂溅而去,令我眼前一片模糊。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呢?霸皇风?
我开始想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又凭什么要不自量力的以为自己仍然是无敌而出头。
现在我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和待宰的猪羊又有什么区别?
我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竭力的吸收地气,我一动不动,我依然指望麻痹别人,能够再汇聚起最后垂死一击的力量,但不要说他们根本不会放松警惕,事实上我就算想汇聚起自断经脉的力量也不可得,火影和玄冰掌力差不多冻结了我的经脉,僵尸拳和推山掌也大大地损伤了我的心肺筋骨。
这时候,我听见了从远处传来平和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