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11点,因为明天要去清县,浔音很早就睡了。
黑色的梦境里又出现了古怪阴森的树林,她身后一直跟着“哒哒”的脚步声,鬼魅般的声音纠缠不休:“这只是开始……”
她浑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夜已深,清冷的月色洗去房中阴霾,有个黑色人影立在床前。
浔音还未缓和的心跳瞬间又开始狂跳,她手肘撑着床身子往后一仰,大声喝道:“是谁?!”
那个人附身下来,她的手被握住,下意识就要挣扎,却听一个沉静的声音落下,“是我。”
浔音一怔,借着月光定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宜修?”她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谢宜修的手抚过她额际,轻轻拭去上面的汗珠,他的手长着薄茧,触及她细嫩的皮肤稍感粗糙。
浔音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月光淡淡地洒进来,他的眼睛漆黑又亮得惊人,“做噩梦了?”
“嗯。”
浔音才应了一声,忽然觉得身边床铺下陷,抬眼看去,竟是谢宜修躺了上来。
他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别害怕,继续睡吧,我陪着你。”
浔音躺在他的胸口,耳畔清晰地听见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方才梦中的惊恐瞬间消失无影,没有什么能比这个男人的胸膛更让她觉得安心。
“你不加班了吗?”
“等你睡了再去,”他轻声回答,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她的头发,“明天什么时候走?”
“早上8点。”她的声音稍闷,不过才在一起第二天,谢宜修就为命案奔波,而她则要去山村数月,一想到这些她的情绪便有些低,“应该会去很久。”
谢宜修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看着她,“不去可以吗?监视你的人还没找到,你这样子出去我不放心。”
“我也不太想去。”
因为刚睡先醒,她的声音有些哑,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目前遇到的事很古怪,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在暗处潜伏着,去清县自然没有待在谢宜修身边安全。事实上,在中午知道傅筠瑶的死之后,她就打电话给馆长委婉地表达了她不方便去清县的意思,但是人员已定,馆长一时也找不到可以代替她的人,她又不能透露她拒绝此行的真正原因,因此毫无疑问被馆长驳回了请求。
“可是现在也临时反悔不了,不过应该没事的,凶手在市里犯案,我去了清县说不定更安全呢。我会注意安全的,你别担心。”
谢宜修微微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她的工作也不好拒绝,再说也没用了,“有事打电话给我,”说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浔音微微动了下身子,脸颊绯红。
此时她穿着乳白色的睡衣,款式宽松,稍稍一动领口处便露出一大片白腻如瓷的肌肤。
谢宜修深邃漆黑的眼睛忽然就暗了几分,用力一侧就将浔音整个压在了身下。
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浔音脸颊更红,不由微侧着脸,声音带着点沙哑,但又娇娇软软的,酥到人心里,“你干嘛……”
话音未落,她突然觉得腰间一紧,谢宜修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了她,抬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嘴唇上就感受到了一抹温热的触感,他炙热的吻落下。
浔音一下子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谢宜修压下来,深深地吻着她,这是一个很温柔的吻,带着浓浓的情意与不舍。
“宜修……”浔音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有些仓皇无措,无意识地叫着他的名字,泪水携带着梦里的惊恐,还有此时的羞涩彷徨悄悄滑落。
谢宜修气息粗重,感受到她的眼泪顿时一怔,硬生生平缓下急促的低喘,放轻了动作温柔地吻去她的泪痕,然后一个翻身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别哭,是我不好。”他漆黑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有些懊恼的情绪划过。
浔音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她本就是害羞的,听到他的话脸颊更红了,一味地把头往他怀里拱。
气氛沉静温馨,许久,浔音才忽然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你拈花惹草。”
谢宜修愣了半刻,然后笑起来,浔音明显可以感受他胸膛的起伏。
原本就是一时冲动才说的那句话,现在他一笑,她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不许笑!”
“好,”谢宜修揉着她的头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自己小心,等我忙完案子就休假去找你。”
浔音心底泛起甜蜜的滋味,轻轻应了声,“嗯。”
——
第二天浔音醒来的时候,身侧早就失去温度,在她睡着后谢宜修应该就已经离开去警局了。
想起昨夜的那个吻,浔音的脸就有些红,上车后她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发了条短信。
“注意休息,不要经常熬夜。”
谢宜修刚和清县警队队长通完电话,看到短信微微一笑,立刻就回复,“知道,你也是,注意安全。”
虽然语句很平常,但她还是露出了甜蜜的笑意。
从湖城市区到清县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够了,但荞麦村位于连绵的深山之间,交通十分不便,大巴只能停在镇上,下了车他们一行人租了一辆拖拉机还有几辆摩托,顺着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慢慢往山里驶去。
小镇民风淳朴,鲜少见到这么多书卷气的城里人,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好奇,但荞麦山水库里出了古墓的事也已经传开了。
带他们进山的老乡一边开着车一边稀奇地问:“你说这事还真稀奇,荞麦山水库也就这几年才开始养鱼的,结果第一次放水抓鱼就出古墓了,运道可真好。不过那个村子可穷了,你们城里来的读书人怕是不习惯咯。”说着他又笑起来,“不过现在好人多哩,荞麦山那样穷,都有人愿意去支教,那个老师心地好啊!”
工作站的几个专家笑呵呵地和老乡攀谈着,浔音被颠得很不舒服,只是安静地坐在看着路上的风景,杨彦倒是精神挺好,一路上对她也颇为照顾。
抵达荞麦村时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了,也许是地理限制,这个小村子比浔音去过的坞山埭看起来还要穷些。
远远望去,群山之间较为平整的地方,稀稀拉拉的几间民居,看起来都有些破败,快至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起炊烟。
青山、绿水、人家,看起来当真别有一番风味。
老村长已经听说了市里要来专家挖掘古墓,早早地就在村口等了,见人来了便热情地迎着他们进村。
浔音走在中间,村口的大石头上写着“荞麦村”三个字,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一棵茂盛的樟树,树干粗壮,目测要三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得起来。
浔音不自觉地就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老樟树上,心底慢慢泛起寒气。
梦里破碎迷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这棵樟树……在梦里出现过!
“浔音,怎么了?”杨彦一回头就没看见浔音,往回走了两步才看见树下发呆的人。
对上杨彦的目光,她微微扯了嘴角,“没什么,就是好奇,没见过这么大的樟树。”
身旁一个年纪很大的村民笑着对他们说:“这树的年纪可比我都大,少说也得有一百年了。”
浔音跟着杨彦继续往前走,但终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恍惚之间,那棵参天大树底下,傅筠瑶扶着头,咧着嘴无数的对她笑,诡异而阴森。
“这只是开始……”
——
老村长带着他们来到两幢并排的房子里,放眼看去,这竟然是全村最好的房子。
一进门就能看见生锈的铁门上挂着块木板,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荞麦小学”四个字。
“村子穷没有好地方住,只能委屈你们在小学的宿舍里住一段时间了,”老村长难为情地说,“大家可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咱们做考古工作的野外都睡过,怕啥!”工作站孙站长从屋里走出来,他是此次挖掘工作的负责人,比其他人要早来几日。
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青年,逆着光,浔音只能音乐看清他的轮廓,是个高大的男人。
他走得很慢,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带着不属于这个山村的迷人气息。
待到眼前,他的样貌才更加清晰。青色的格子衬衣,下面是一件黑色休闲裤,头发理得很短,麦色的肌肤透着掩饰不住的男人气息,那张脸也是显得分外英气。
这样一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村里人。
不只浔音这么想,其他人皆觉得好奇。
老村长不知众人想法,见到来人呵呵地笑起来,语气甚是尊重,“苏老师,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就去我家吧?”
说到这里,浔音倒是想起来进山的时候老乡说的那个支教老师,想来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吧。
“不用麻烦了,饭都做好了,”他婉言拒绝村长的好意,而后又转头看着他们一行人,“你们好,我是苏维,荞麦小学的老师。”声音没太多起伏,淡淡的却让人听着很舒服。
“欢迎来到荞麦村,”他的唇畔浮起笑意,目光越过他们望向远处黛色的群山,“愿你们感受到自然之美。”
这个男人这样安然自若地立于破败的院落里,阳光洒落,他的眼底没有尘世的喧嚣,沉淀着洗尽铅华的安宁。
浔音心底微怔,只觉得莫名感触,她从未见过如此充满禅意的男人。
——
自出生起,浔音就生活在都市之中,酒绿灯红、华灯似锦,随着年岁增长,她越来越喜欢安静,但闹中取静总归不是真正的静。
如今到了荞麦山,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然世界独有的宁静。
因为队里只有浔音一个女人,因此大家都很照顾,将最好的一间宿舍让给她住。
苏维带着她去宿舍安顿。
宿舍并不大,里面只摆了一张上下床和一个木桌子,墙上没有刷漆,裸露着水泥浆,显得十分简陋,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
“这个给你用,”苏维出去拿了个热水瓶进来,“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村子里条件差,你是女孩子一开始应该会不习惯。”
浔音已经简单地放好了行李,听他这么一说,笑着回头,“你这是歧视女性吗?”刚才两人已经简单聊过天,彼此也算是相识了,因此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些。
之前的交谈里,浔音大致了解一些,知道他家境不错,学历也很高,曾经在国外高校研读过硕士学位。学成归来后却不顾亲友反对投身到支教事业中,在荞麦山一待就是五年。
他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思想境界远不是旁人能及的,若放在古时,他这样的人定然是世外高人。
苏维淡淡笑起来,温声道:“不敢不敢。”
“你不用特意关照我,”浔音早就不是年幼时那个刁蛮的娇小姐了,在这样的时刻自然不会对吃住有什么要求,“只要有得吃有得睡就好,其他都无所谓的。”
苏维对于考古队里有女人还是很吃惊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娇娇弱弱的,实在不像是能吃苦的人,但交谈下来却觉得她言行举止都落落大方,并非外表那样娇柔,甚至还有些飒爽利落的作风,很容易得人好感。
“你这要求我还是可以满足的,村子里虽说房子破旧,遮风挡雨还是能的。”他又拿了盏台灯和一盘蚊香过来,“入了夜山里气温低,记得多穿一件,还有山中多蛇蚁,走过草丛间要格外注意。”
浔音微笑点头。
这时杨彦过来喊她,“浔音,吃饭啦。”
——
来这里的第一餐午饭还是很丰盛的,是孙站长和两个会厨艺的研究员一起准备的。
几个小菜,一条水煮鱼,还宰了一只鸡,东西都是从附近村民家里买来的。
大家已经七七八八地落了座,浔音和杨彦走到馆长身边的两张空椅子上坐下。
准备吃饭的众人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过来,特别是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野外挖掘工作辛苦异常,女生自然很少,漂亮的女生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像浔音这样既漂亮性情又好的实在不多见。
队里有不少年轻有为的青年,平日因为工作关系没时间找女朋友,现在来了浔音,大家的雄性荷尔蒙激素可都是分泌旺盛。
——
吃过饭,孙站长带着众人进山去查看情况。
荞麦山在村子后面,远远望去能看见高高山顶上的电视塔,要越过一座低矮的山才能抵达。
昨日山里下过雨,山路泥泞并不好走,浔音还是头一次走这样没有任何台阶,皆是黄土的小路,一脚踩下去,就会陷阱土黄色的泥地里,因此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杨彦则和一个研究员小何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
山脚山腰上长着不少毛竹,竹林间竟还有着一幢白色的小洋楼,一眼望去,墙壁上攀附着清翠的藤蔓,白墙和青藤的组合显得极有韵味。
带路李大爷笑着解释:“傅老板原本打算在咱们这儿建避暑地的,可惜后来没成,不过他们一家人倒是每隔几年就来住一段时间,”他夸赞着,“傅老板一家可都是好人哩!”
众人没往心里去,看了几眼就继续爬山了。
再往上竹子就渐渐少了,大多是原始生长的树木,因为无人砍伐长得很是茂密,刚才还热得不行,现在一进密林,就感到了一阵阴凉。
越过前面的小山,就能看见荞麦山的全貌,它比前面的山要高得多。
正要继续爬山,忽然间山路上走下来一个颇有年纪的大娘,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待走近了,才看清她的样子,她看起来很是苍老,穿着件很脏很破的碎花衬衫,头发散乱着,看见有人来,似乎怔了一下,而后扑上来一把就推开前面两个研究员,然后来到浔音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喃喃地说,“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女儿啊!”
她眼珠浑浊,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不安又期待的表情,“躲猫猫……你和我玩躲猫猫呢,筱筱啊,你都躲到哪儿去了,妈都找不到你了?”
大家都被弄蒙了,浔音被她抓着,顿时有些尴尬,不过看她这样的神态举止,似乎是头脑并不清醒。
果然就听李大爷喊道:“翠娟呦,你咋又一个人进山啦!”他上前扯开叫翠娟的大娘,“赶紧下山吧,被老林知道了可又要生气了。”
翠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浔音,眼睛里有迷茫和失望,“我女儿呢?”她松了手,垂下头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重复念叨着几句话,“你知道我女儿去哪里了吗?”
“女儿啊,快回家吃饭了。”
……
李大爷叹息一声,“别见怪,这是老林家的,12年前他家小女儿进山后就再也没回来,那之后翠娟就疯了,整天逮着人就问女儿去哪了,还总是往山里跑说是要找女儿回来,哎,造孽啊。”
当年林家小女儿失踪的时候他也帮忙找过,可是那样大的林子里,一个人丢了哪还找得回来。
“翠娟是个苦命人,她本来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是被人贩子拐来的,那时候才只有十五六岁呢,林家买了她当媳妇儿的。老林一家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家父子坑蒙拐骗什么都干得出来,对着翠娟是每天三顿打,可怜了啊,好不容易有个有出息的好闺女,偏偏在山里走丢了,你说这好人怎么就没个好命呢……
“前段时间翠娟不舒服,老林为了不浪费钱竟然硬生生把小病拖成了大病才去医院,人都险些没了,造孽呀,也不知道看好了没。昨天她被带回村的时候脸色可不好看嘞,老林家父子倒好,一回来又出去赌钱了。”
望着那个下山的身影步履蹒跚,脊背佝偻着,说不出的苍凉,大家都有些沉默。
又走了很久的山路,一行人才最终抵达水库,如几天前浔音和杨彦看到的照片一样,淤泥遍布的水库底下隐隐可以看见裸露一脚的墓穴。
杨彦和几个研究员一起下水库探查情况。由于从未放水清理过,水底下的淤泥堆积严重,每踩一步都要陷进去,淤泥最深处几乎要到腰间。
浔音留在上面和李大爷随意聊着。
“这水库啊以前是不养鱼的,后来还是苏老师提议的,”李大爷呵呵地笑着,“前些天捕鱼的时候,好家伙,鱼可大嘞,卖了不少钱。”
想起苏维,浔音忍不住称赞了一句:“苏维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听见她夸苏维,李大爷笑得眼都没了,“可不是,苏老师是个大好人,咱村里人都很感激他。听说他家里可有钱了,却放着大城市不住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咱们的孩子能读书可多亏了苏老师啊。”他感叹着,“可惜啊,苏老师到现在都没个对象,是咱们拖累了他啊。”
说着李大爷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就像是在担忧自己儿子婚事一般。
浔音忽然觉得,苏维这些年的坚持都是值得的,他的付出,这些可爱淳朴的村民都早已深深记在心里。
——
水库下淤泥实在太深,下去的几个人可以说举步维艰,快半个小时了都没能走出百步,无奈之下只好先上来。
大家简单地商量了下,底下的淤泥是一定要清干净的,不然挖掘工作实在不好进行。
于是孙站长决定明天开始清理淤泥,又拜托李大爷帮着雇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一起清理,又看天色不早了这才下山返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