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魔灵退后，“你过来，我就马上跳下去。这里是往生谷，你知道跳下去的后果。”受尽七七四十九种酷刑才能轮回成人。
“不要！”舒荻声撕大喊，想要过去，却最终停步。
身后的霍夫与郁离天亦不敢轻举妄动。其实早该想到，魔灵对神无可奈何，而楚翟只是个凡人而已。他是凡间的降魔军统帅，靠的都是真刀真枪，而被袭击的那一刻，尤其是那么迅捷的袭击，根本做不出防御。他们怎会忽略这个问题？想必魔灵，定是下了最后的赌注。
如果楚翟出了什么事，那么舒荻会怎么样？他们都不敢想下去。
“楚将军，我们来做个选择好不好？”魔灵说。
“选择？”楚翟愣住，一向心狠手辣的魔灵会让他选择什么？
“要不把灵狼让给我，要不把天下让给我！”
说出这个选择，众人都惊呆了。这个魔灵真是狡猾地很啊！但是终究不明白他的用意，他一向高傲自大，一个“让”字怎会如此轻易吐露？但是纵然是卑微的话语，语气里也丝毫没有卑微的气息，反而充满着某种挑衅。
一时间，众人在心里揣测不已，无法忖度魔灵的心思，更无法预测楚翟的选择。
因为，楚翟不只是一个人。他像座天平一样，一端系着黎民天下，一端则是系着人类最平实的感情——舒荻。谁都明白他无法割舍下任何一方，若是有任何一方失去，他这个支点也将失去任何意义。
所以，无法预测啊！
“我……”楚翟无言地垂下眼睑，无法与站在不远处的舒荻对视，他知道那双眼睛里，也有着与他一样的迟疑。
“楚翟——”舒荻大声喊道。
良久，楚翟才开口：“舒荻，对不起！”他缓缓抬头看着舒荻，“这战争，让多少无辜的生灵死亡，如果再持续下去，我们便会是众生的罪人。”那双眼睛里酝酿着许多复杂纷繁的感情，仿佛只是在一瞬之间，他的眼睛渐渐由锋芒变地苍老。
“楚翟？……你不能……”舒荻微张着嘴，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心很痛，很痛。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选择？
她恨透了魔灵，恨透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东西出现在天地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罪孽发生在这三界里？而又是为什么她与楚翟都要背负除恶降魔的责任？
千百年修成的正果换来的只是身为神的责任，而这一切只能惋惜于是发生在认识楚翟之前。除去盔甲，她只是女子。
她也向往平和，向往幸福。
“不舒荻，我必须这样！”他的眼角隐含着泪花，然而表情却慢慢平静了。
“你不能！”舒荻像个赌气的孩子。
天际银蓝，千军万马无声。谁都震慑于这样的选择，而谁都是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哈哈哈……楚将军果真是大义凛然。好，我成全你！哈哈哈——灵狼，为了你，我不会介意湮灭整个世界！”说着，魔灵纵身一跃，向舒荻扑去。
“楚翟——”舒荻飞快后退，绝望地看着神情淡漠的楚翟。
为什么？已经把他逼到了这里，却还要受他的摆布？
她绝望，绝望，绝望到了地狱。在疏忽地让魔灵抓住楚翟的时候，他们就只剩下了孤单的结局。
美丽的睫毛轻轻覆盖住她如桃花一般的眼睛，她选择妥协。既然是楚翟的选择，那么亦是她的选择吧！因为你是楚翟，所以她原谅他。
魔灵狰笑着飞旋着身体，朵开的纱幔像巨大的旋涡，仿佛要吞灭所有。
然而，世界在刹那之间沸腾了。
“楚将军——”
“楚翟……”
“将军……”
马声，人声，嘈杂无序，似乎是天空裂开了一个洞才引起这纷扰的声响。
舒荻飞快地张开眼睛，伸手想握住什么，然而还不及触碰到他的身体，那两抹身影已呈一条绝美的弧线消失在她眼前。
楚翟在最后的时刻，竟然抱住了魔灵跃下了悬崖！
渐渐地，声音没了。舒荻的世界里，只剩下残余的轰鸣声，还有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楚翟漠然的眼神。
原来这就是他的选择！
众生哗然！
原来这就是不是选择的选择，选择之外的选择！
既然天平失去任何的一方都会失去平衡，那么，就让他这个支点消失吧，这样，或许一切才能平和下来。
崖底雾深，扑面的阴寒笼罩着所有的人。千军万马，鸦雀无声。
渐渐地，鸟雀开始自林间飞起，五彩斑斓的羽毛在天空布成漫天琳琅的景象，空前绝后的美丽。然而自鸟嘴里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凄凉……仿佛在为死去的楚翟哀悼。
眼泪缓缓自眼角流落，唐锦伯悲伤地不知道该如何站立。就在刚才楚翟跳进深渊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他，真的是自己啊，他们拥有着相同的脸庞，甚至拥有着相同的气息，他怎么会一直否认自己是楚翟？天啊……原来他真的是楚翟。
原来楚翟是这样丢下了舒荻，原来楚翟是这样为众生在伟大，原来楚翟是这样与舒荻擦肩，原来……
他望向舒荻，那原本英气的脸庞，此刻却灌注着如铅般沉重的哀伤。她狠狠咬着嘴唇，使那一点血肉从最初的樱红变地煞白，又从煞白里，流下了班驳的血泪。他再也无法沉静地看她，再也无法任由她这样忍耐着悲伤。
“舒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舒荻……”可是声音却无法完整地发出，魔灵刚才加注在他身上的力量，依旧牵制着他无法动弹。
慢慢地，他凝望着那抹柔弱的身影，无能为力，直到，一只青色的鸟从深渊的浓雾里飞起，红嘴里叼着那条墨紫色的纶巾，悠悠落到舒荻肩头。
“楚翟，是你吗？”舒荻煞白了脸，只能用目光抚摩鸟儿青色的羽毛。她怕她一触碰，就会破坏幻象。
青鸟无声，放下纶巾便凌空飞跃，又幻化消失在了深渊里。
“楚翟……”果然啊，只是幻象而已。舒荻这一刻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跪倒在地上，任眼泪一点点滑落，汇成如江如海，好淹没这尘世的伤痛。
“舒荻——”唐锦伯闭起了眼睛，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绞在了一起，气息豁然断绝，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无法维持。是的，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抛弃舒荻，而为了成全自己成为一个英雄！
天地无声，军队如潮水般退去，却如夜般静匿。霍夫与郁离天沉默地指挥着军队渐渐退回了营地，在那悬崖边上，为舒荻留下呼吸的空间。
“舒荻，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哪怕为了众生，他再也不会丢下她了。
唐锦伯，啊——不，是楚翟，他吃力地撑起身体，双目里的泪花像发着盈光的珍珠，闪啊颤啊，却都不忍心掉下来。
舒荻，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没有魔灵了……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他一点一点静静地挪移着……
似乎忘记了七百年后的劫难，还在等着他。
深渊的风，冷冷地吹开，吹进他的心里，结起了层层冰花。
终于，他还是倒回了大石后面，脑袋里忽然划过一条巨大的银光，将他记忆的天空割开了一个天大的口子。一些碎的乱的纠结着的片段纷纷扬扬，像面破碎的镜子又慢慢合拢起来，又像是漫天的雪花，带着冷洌想要进驻他的心里。
“不——”他无声呐喊。
楚翟惊恐地张大眼睛，眼底的血丝瞬间像鼓满血液的红线，盘绕着，射散着……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不属于他——
他不要——不需要想起来——
那是前世的记忆，为什么仍旧要他来背负？
他不想回忆起来，因为直觉里，这样的记忆仍旧会摧毁一切！
他惊恐，他慌张，他惧怕，却是那么地不明就里。
心里的害怕像一只球一样，随着那些片段飞快地合在一起，慢慢地膨胀、膨胀、膨胀——最终——脑子里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
他就像是幽灵抽离自己的身体，漂浮在了半空中窥探前世的记忆。
榴花，漫天火红的榴花，纷扬如柳絮，洒落在空旷广袤的荒野，世界洋溢着热烈的美，就像此时站在落瑛缤纷中的舒荻，红衣如火，红唇如魅，而眼则清如水，纯如透明。她笑，笑着，笑得毫无城府的美。
“舒荻。”浑厚的嗓音让悬浮在空中的他的灵魂一颤，那是——他的声音？！是的，那是他自己。
那时的魔灵作乱，三界降魔队成立后，他便常常与她在一起研讨兵法。仿佛就是注定的一般，尽管知道她是万人景仰的神女，尽管明了他凡人的身份卑微地无法与之并排站立，但是他仍然无法克制地喜欢着她，喜欢她的明媚，喜欢她的美丽，喜欢她如男子一般的英气，喜欢地磊落光明，毫不掩饰。
而这样的爱，也终于得到了她相同的回应。军旅生活成就了他们相互依偎的感情。
七百年前的他柔声唤着她，在漫天火一样热烈的榴花中从后拥住她，像水一样包围住她。
“舒荻……”灵魂轻颤，他也喃喃地呼出了这个原本就铭刻在他心里千百年的名字。这一声唤亦唤来心底最枯涩的滋味。
画面慢慢如水墨般隐去，像老去的容颜，一点点被磨碎，被蹉跎成遍地的皱纹，忽然坠入时光的深渊。
他伸出手试图触摸什么，但冰凉的眼泪缓缓落进掌心，刚才温暖的那一刻，反而让他迷路的心灵冻到了彻底。
如此美丽的故事，一旦无法延续，留给将来的，只会是黑暗。因为经历地太过美好太过美妙，已经到了万事都不能企及的地步，所以，除非选择时光后退，如若不然，那就只能让一切消失，让一切从未发生。
他的心绞痛在一起，无法想象无知的唐锦伯在漠然告诉她自己要娶的女子不是她，并且让她离开去寻找楚翟的时候，是多么地绝望心痛。
白色的水烟渐迷了他的眼，他觉得自己在无力地痛哭，却又再也无法感觉到落下的眼泪。不知何时，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张画面。
青草蔼蔼，风萧萧。
平原上两军对峙。
魔灵空洞的眼望着远处骏马上的舒荻，冷冷笑道：“灵狼，为了你我会不择手段，三界对我来说无用，若是得不到你，我会毁了三界。”
舒荻骄傲而笑，微扬的唇角里尽是嘲讽：“你不配！得到我，你不配，毁三界，你更不配！”
这是一个如大海般的女子，明明表情纯净，底下却埋藏着最炽烈的爱恨。
她与七百年后的舒荻是那么的不同。或许是为了掩藏哀伤，她将自己装扮成了那个纯洁地如水晶一般的“大胃王”。而事实是，她已经是一枚碎裂的水晶，在遇到故人时，还必须假装正常地告诉他“我很好，我就是这样，我很开心，我依旧是水晶”。
但无论她是哪种舒荻，也不论是楚翟还是唐锦伯，都终会深深地爱上她。
“灵狼，为什么百年前你可以救我，现在却要毁灭我？”魔灵愤恨。
灵魂震慑！那原先的害怕仿佛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哄”一声，砸进他记忆的痛处。
“既然救了我，为什么要毁灭我？？？？？？？”
舒荻救过魔灵？
舒荻救过魔灵？
舒荻救过魔灵？
……
“因为，你是魔灵，万物唾弃的魔灵！”舒荻明亮的眼睛闪闪烁烁，仿佛在陈述最为普通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却让魔灵咆哮。
前世的楚翟怔怔张嘴，望向身边的舒荻。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一百年前，舒荻因为无知而救下了身陷囫囵的魔灵幼体，而魔灵正是因为这样，在成魔之后执意地想找到她，想带走她，不惜大闹三界。但是舒荻在得知之后却要将他赶尽杀绝。理由便是“你是魔灵”！
正邪不两立！
而如今，在魔灵明显处于强势的景况面前，舒荻更不会答应。那是因为，有了他——楚翟。因为舒荻爱上了他，所以即使万千生灵再遭受着多大的痛苦，也无法离开他了。所以，只能抗挣只能牺牲。
于是，战场上金戈铁马呼啸，兵戎相见里血肉模糊，茵绿的草地上血溅残阳。于是，无数生命在为他们的爱情奋斗、枯萎。
楚翟的灵魂喉头一热，有一股咸咸的液体倒流回他的身体里面。这一段记忆就像一个榔头一样，将他原本的执着打地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