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所爱越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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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爆炸前夕

第二日清晨。城北,清水荷城。

夏书荞轻轻推开阳台移门,积尘像是乍然而起的烟火,轰然散开,在光晕里漂浮旋转。举目远眺,林立的高楼被锦澜江阻隔,江面上偶有游船驶过。

“夏小姐,您看这房子怎么样,还满意吗?江边的房子啊,看夜景是最好了,而且这地段离闹市区远,够安静,正符合您的要求呢。”中介殷勤跟在后面,“至于租金您就放心吧,保准是最划算的。”

许久不见夏书荞回应,她又说:“要是这套看不中,那再去看看别的?”

“不用了,就这套吧。”

夏书荞走回客厅准备和中介签合同,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文桥靖的电话。

“这不是咱们昨晚喝醉了的文副队嘛。”想起昨天晚上在工作群看到的消息,夏书荞打趣道。

文桥靖似乎是在走路,隐隐有风声,“我靠,那群小兔崽子嘴真碎!”

“你还是别着急上火的好,因为……局里上上下下现在都知道了。”夏书荞笑意更甚。

“哎呦喂,书荞,你学坏了啊。”文桥靖拐进楼道,台阶上脚步声噔噔地响,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上走,满脸都是窘色,生硬地转换话题,“对了,你今天休假?”

“是啊,有事儿?”

“没,这不是要准备结案了么,打算问下你那边的尸检材料,不过不急,既然你休假,那就明天吧。”

“材料我都整理好签完字了。你去找宁宁,让她给你拿,我这儿正在看房子呢。”

文桥靖微微一愣,“嗯?你要搬家啊?”

“是啊,城区太吵,正好租房合同也到期了就准备搬远些。”

“行,那你先看。”

到了四楼,一进走廊,远远地就看见自己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小计站在门边像是在打电话,余光瞥见他立刻挤眉弄眼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里面站着个男人,身材魁梧健壮,偏偏肤色还黑,乍一看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大黑熊。此人正是受伤休假了的队长潘定一。

文桥靖面色一僵,但很快就露出了半真半假的笑意,“呦,这不是潘队么,伤都好利索了?”

潘定一前段时间处理一起盗窃伤人案,在抓犯人时为了保护一名群众而摔断了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不到一个月,手都还吊着呢。文桥靖这话问得可谓敷衍至极。

不过潘定一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只冷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率先兴师问罪:“你写的这什么玩意儿,赵砚钦是怎么回事?”

啪的一声,潘定一把什么东西甩到了桌上,文桥靖垂眼一瞧,是昨天初步整理完的,梁芊晓被杀案的结案资料。此时,正翻在写有办案人员名单那一页,赵砚钦的名字赫然在列。

文桥靖一脸无辜,“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装傻!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潘定一把桌子拍得震天响,连带着受伤那只手都在晃动,看的文桥靖都替他疼得慌,“他赵砚钦不过是个档案科的小警察,搅和到刑侦队的案子里像什么话!就算仲越还在,也休想把自己弟弟塞到队里来……”

文桥靖的笑容消失了,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如果仲越还在,队里也轮不到你作威作福。”他后撤一步,半坐在办公桌上,“我请赵砚钦协助办案,王局是知道的,上司都没反对,你叫嚣个什么劲儿?有这精力还是先把手养养好吧,别瞎操心。”

“你少拿王局做挡箭牌,要是出了事看他会不会保你!”潘定一怒道,“赵砚钦在道上混了8年,谁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底子还干不干净。多少卧底最终被同化,还需要我给你一一举例吗?!”

文桥靖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昨天晚上,他们因为秦暄在天台争吵,那个人眼底的冷漠只要一想起来就让他忍不住皱眉。

一个毫无正义感的,面对罪犯无动于衷的警察……

心里若有所思,但嘴皮子上是分毫不让,“你要是因为他和仲越的关系而看不惯,那就直说。偏见就没必要了,公平公正几个字不用我教你吧?

“当你在打着空调,不知外面冷暖的办公室里绞尽脑汁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时候,他在最危险的地方拼命、流血。哪个警察不想穿着制服,佩戴功勋?

“偏见,从来就不是因为他曾经做过什么,可能做过什么,而是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恶。”

他把资料合上,当着潘定一的面装进了档案袋,“案子是我经办的,写谁的名字不用你操心。你如果不服气,就去王局那儿告一状,反正这种事你以前也没少干。”

“你!”

潘定一气得够呛,懒得再同他无畏争吵,摔门而去。

到了走廊里,他赶紧扶住自己骨折的手,刚才桌子拍得爽快,现在手是不爽快了,“嘶——真他娘的疼。”

他小声骂了一句,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还差几步的距离,忽然被队里的一个同事拦住了,来人是吴博丰。

“潘队,出事儿了……”

潘定一听了个大概,随即露出惊诧的神色,“你确定?”他心思急转,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仲越不在了,要是还能把文桥靖拉下来那就更好了。走,去现场。让二组把事儿先捂紧了,弄清楚再说。”

说话间,两人已匆匆下楼。

——

刑侦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三天一小怼,五天一大怼,说是冤家都毫不为过,小计早就见怪不怪了,看着潘定一出去,赶紧把门关好。

“潘队这假都不休了就冲回来,肯定是二组那些小崽子给他通风报信,特别是那个吴大胖!”作为文桥靖的忠实小跟班,小计如是说,“不过,副队啊,你干吗把那小子名字写进去啊,我第一次办案的时候都没这待遇呢……”

文桥靖拿着卷宗给了他一下,“你话真多,到底跟谁学的?昨晚的事也是你传出去的吧?”

小计捂着脑袋,想笑又拼命忍住,嘴上讨饶,“冤枉啊,真不是我!”

文桥靖绕到桌前坐下,“嘁,赵砚钦破案有功这是事实,你以为我想啊……”

他说着,拉开抽屉,找出从明睿心理诊所拿回来的赵砚钦的就诊记录,暗黄色的文件袋上写着名字,视线往下,是一行偏小一号的字——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记忆似乎一下子被拉回2012年9月7日那个晚上,他带着人匆匆赶到赵砚钦居住的旧仓库,只看到一片狼藉。仲越和赵砚钦倒在里面,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焦肉的气味,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最好的兄弟死在了那场爆炸里,而亲身经历了的赵砚钦——全身大面积烧伤,两年间接受了无数次面容修复手术。就算再正常的人都有被逼疯的可能,他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也难怪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这么一想,不免觉得赵砚钦还挺可怜的。

文桥靖摇摇头,把可笑的同情抛之脑后,随手打开了文件袋。

白纸……

白纸……

还是白纸!

袋子里竟是装满了打印用的白纸,而赵砚钦的就诊资料不翼而飞!

文桥靖脸色立时变了变,小计也凑过来,奇道:“怎么都是白纸啊?”

“潘定一刚进来的时候,你在不在?”

小计摇头,“潘队先来的,我正好路过被逮到了,他就让我打电话叫你回来……”他说,“该不会是潘队偷……呃,拿走了吧?”

文桥靖盯着袋子里一叠白纸,没说话。

“不可能吧,这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还用得着偷?”

“也许……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文桥靖站起来,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

另一头的资料室里,日光灯照得满室亮堂。档案柜间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赵砚钦,或者说——仲越。他走到某排档案柜前停下,打开门,从里面捧出一个文件箱。

盒面上赫然写着:9.07爆炸案。

箱子里只摆了一些最简单的资料和一份简录——

2012年9月7日晚,缘惜路与京南路交界地带的漓望桥村附近,一处改为住宅的废旧仓库发生剧烈爆炸,现场发现两名受害人,一人当场身亡,系兴河分局刑侦大队队长仲越。一人重伤,系兴河分局卧底警察赵砚钦。

现场勘查发现仲越所驾驶车辆内装有定时炸弹装置,判定为蓄意谋杀。于8号上午6点,迅速成立专案小组进一步侦查。

9月9日,多部门通力合作,初步判断嫌疑人为“太阳帮”成员廖某。

9月11日,警方布控,于京江市南高速口堵截廖某。抓捕行动中廖某持枪械拒捕,文桥靖、肖泽等三名刑警不同程度受伤。后时任兴河分局刑侦队副队长潘定一当场击毙嫌疑人。

……

门外的阳光止步于身侧,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被拉回那个晚上——他拼命想要忘记却不得不回忆起每一个细节的晚上。

——

2012年9月7日22点11分,兴河分局刑侦队队长办公室。

仲越在一堆资料间翻出震动着的手机,接听,“砚钦?”

对面是一个冷淡的男声,“漓望桥村不足200米的工厂,我给你20分钟。”

“砚钦,我现在很忙,而且这种时候我们见面不合适,你会暴露的。”

“呵,这可不行,我有一个很有趣的秘密要告诉你,为了表示诚意,不如就再送你一个消息吧,”赵砚钦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我知道是谁杀死了梁永峰。”

仲越脸色一沉,“20分钟,我会准时到的。”

他站起来,余光往沙发上一瞥,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查看监控视频的文桥靖已经疲惫地熟睡过去了。他拿起毛毯盖在文桥靖身上,然后又顺手拎起了自己的警服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左边口袋里微微凸起,那是他准备向夏书荞求婚的戒指。

2012年9月7日22点30分,漓望桥村附近工厂。

仲越将车停在废弃的院子里,室内有微弱的光,他疾步往里走去,堪堪到门口忽然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

他心头一凛,猛地向里冲,一道人影在眼前快速掠过,消失在窗口,“什么人?!”

反应只在几秒之间,身体已经快于思想飞快,他跃出了窗户,“站住!”

摩托车的轰鸣声乍起,黑夜里扬尘四散,那个人跑了。

仲越顾不上追,再次回到室内,看见赵砚钦半靠在桌子上,手捂着腹部,指缝间有鲜血渗出,

“砚钦?砚钦……”他快速检查了伤口,发现并未伤及内脏,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脱下衣服披在赵砚钦身上,在屋子里四处翻找,“有急救箱吗?”

“仲越,我很讨厌你。”

拉开书桌的抽屉,仲越发现了酒精和纱布,“我知道,这句话从小到大你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你说不厌,我都听厌了。”

酒精洒在伤口上,赵砚钦疼得皱紧了眉,“就因为我妈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你爸就把她赶出来家门,那是他亲妹妹,每天给人洗衣服,端茶送水,活得毫无尊严!而你爸,连她最后求助的信息都不肯看。她累垮了,因为没有钱,活活熬死在家里。

“仲越,你所享受的这一切,原本也该是我的。表兄弟,呵……”

“喜欢的人?你指的是那个吃喝嫖赌,最后还吸毒家暴的混蛋?”仲越的脸色淡下来,手上处理伤口的动作却不停,“是姑姑执迷不悟活生生气死了爷爷,那也是你的外公,你的亲人。

“姑姑的死我很抱歉,但爸不是故意的,他也补偿你了。是你接下了不该接的任务,卧底工作不适合你,等梁永峰的案子结束,我会申请让你归队,如果,你的手还是干净的话。”

“怎么,你怀疑我变节了?”赵砚钦冷笑,“我倒是想,可惜还来不及做,就已经有人先我一步了。仲越啊仲越,你真以为自己能洞察一切吗?其实谎言,就在你身边。那个人……”

他一手打算撑地,不想按到口袋上,被什么东西硌了手。拿出来一看是个戒盒,单手掀开盒子,钻石的光倒映在眼底。

“事业、爱情,你还真是什么都有了……这不公平,”他说,声音喑哑,“凭什么你能一直活在阳光下,我却只能在黑暗里失去一切?”

仲越夺回戒盒,塞回了口袋,“别碰。没什么公不公平,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说着,伸手在裤袋找手机却摸了个空,“伤口需要缝合,你先不要乱动,我去车上拿手机叫救护车。”走到门口,一只脚即将迈出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回头,“砚钦,我不管你这几年到底有没有被道上的人同化,也不管你自愿也好,被迫也好地做了多少违法的事,我只问你,梁永峰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他是被熟人害死的,在太阳帮里,他能放心信任的,只有你。”

“仲越,梁永峰的事跟我可没关系,凶手是你们自己人。”

“是谁?”他回身追问道。

十数步之外,车厢副驾驶座上,手机“嗡嗡”地震动着……

——

“没人告诉你这种案卷不能随便看吗?”

微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仲越立刻回神,警惕地看向身侧,来人是档案科的同事,名叫陆从安。

“是吗?”仲越神色淡定,“我新来的。”

“确切地说你已经来一天半了。”陆从安双手抱胸,靠在柜子上,目光扫过他手里简录,“听说,你是受害人?”

“嗯。”

“这都没死,命挺大啊,”他几不可见地笑笑,“下次,记得锁门看。”

仲越心头惊疑不定,试探地问:“这么重要的案子,连完整的案卷都没有,丢了?”

照着当年的那几起案件的重要性,绝不可能最后只留下一份简录和可有可无的资料,要么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丢了,要么就是变成了机密文件放在别处保存了。

“当时送进来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开这个文件柜的人呢。”

仲越敛眉不语,他却打着哈欠,露出困倦的神色,“新来的,中午我值班,你走吧。”

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仲越把东西放了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