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桥靖甩手走了,查案的进度却不能缓,潘定一叫上林许华一起去做笔录。
小计一边愁文桥靖,一边又愁夏书荞,头发都快挠秃了。一见潘定一正儿八经的要去审讯了,赶紧上前拦人。
他刚才可都瞧见了,里边儿铐子都戴上了。要不碍着分局的面子,埭石派出所那群人指不定已经直接结案处理了。
看来比之前副队那事儿还要严重。小计心想。
“潘队,你这是干什么,夏法医是什么人大伙儿都知道,解剖尸体是一把手,但杀人那是不可能的呀。”
“她是什么人?这现在还真不好说。”潘定一并不想搭理他,敷衍道。
“这......这不管怎么说,夏法医好歹是仲队的女朋友,是那啥......遗孀来着。”他乱七八糟的用词,听得潘定一脸都黑了,“况且她是林教授的后辈呢,咱们这样不合适吧?要不把副队给叫回来?”
林许华不乐意了,“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合适了?她现在是唯一作案人,还被当场逮个正着,不是她还会有谁?”
潘定一不耐烦,一把推开小计,“甭管她是谁,犯了事儿就得乖乖的给我按规矩来!还有,文桥靖自己发神经走了还叫他回来干什么,会破案的又不止他一个。”
小计被他大嗓门儿震的耳朵疼,“潘队,谁都知道你跟仲队关系不好,这......得避嫌吧?”
潘定一气乐了,“计新南,我看你是被文桥靖惯得胆儿太肥。我以前跟仲越那是私人恩怨,还没必要找茬到一个女人身上。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局里写检讨去。起开!”
小计战斗力不足,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那间简易的审讯室。
“这下可麻烦了......”
小计给文桥靖打电话,但都没人接听,正急着呢,忽然想到一个人,赶紧往村长家主屋冲去。
——
这一头,讯问刚刚开始。
凌晨出警后,林许华已经对夏书荞进行过简单的问询了,但当时情况特殊,只是问了几句。
现在是正式笔录,潘定一摊开记录本,照惯例问了姓名、年龄等问题,夏书荞配合着都一一作了回答。
思及方才得知的消息,又想到冒雨离开的文桥靖,潘定一没有立刻询问案情,只是沉声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夏书荞垂眼,直直盯着桌面,“夏书荞和徐婉初,你指的是哪个?”
夏书荞是她,徐婉初也是她,并无真假。
“所以,你的曾用名是徐婉初?”林许华纠正了潘定一的说法。
她点头。
潘定一又问:“那么齐家人说的都是真的?死者齐学海是你舅舅?”
“是。”
听到她亲口承认,林许华对她的怀疑更甚,那目光跟看杀人犯已然没什么区别了。
潘定一也暗暗抽一口气,脸色黑沉,嘬了下牙花子,意味不明的说:“真是让人意外。”
记录本翻了一页,他公事公办的继续,口气比刚才还要冷硬:“昨晚你到基塘村的时候是几点?”
“大概是9点钟。”
“大晚上的,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可别告诉我是来兜风的。”
夏书荞闭了下眼睛,“是齐学海约我见面。”
她没有喊舅舅,直呼其名,神色也十分冷漠,仅仅是这句话就足以可见两人的关系有多糟。
“他跟你要多少钱?”
“60万。”
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你答应了?”
“没有。”
过了会儿,潘定一又问:“那他是用什么方式约你的?”
“电话,短信。”夏书荞回答道,“通话记录在原来的手机上,已经被我砸碎了。短信,我也删了。”
潘定一皱眉,准头轻声问林许华,“她的手机呢?”
“让技术组的带回所里了,还有齐学海的手机也是,不过现在还没消息传过来。”
林许华回答,然后看向夏书荞,“你们约见的地点就是村口那个小礼堂?你真打算给他60万封口,还是因此起了争执?”
脑子里又回想起昨晚那血腥混乱的一幕,夏书荞有些心烦的偏过头去,一时没有回答。
潘定一坐直身子,一手扶着没好全的手臂,“书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关于你的身份,说实话我很意外。这个秘密被隐瞒了这么久,甚至连仲越都不知道。你费尽心力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形象,过上了全新的生活,自然不希望有人来破坏。”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就是因为无人知晓。齐学海的出现是个隐患,所以我就杀了他灭口。潘队,你是这个意思吧?”
潘定一被噎的默了几秒,但并不否认自己的怀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多加配合,不要有所隐瞒了。”
“不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的。”夏书荞低头看着身上被血染红了的衣裙,自嘲一笑,“就连我自己都怀疑......”
林许华心里震惊,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承认杀人了?”
“我没杀人。”太阳穴隐隐作痛,夏书荞开口:“能不能先暂停,我有点不舒服。”
潘定一抬头,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到底还是顾忌了几分情面,耐着性子说了声“好。”
——
大雨下的欢畅,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小计在主屋客厅里找到了仲越,他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是从隔壁一年轻人那儿借来的。此刻正坐在沙发上跟村长抽烟唠嗑。
“婉初是敏丫头的孩子,就是齐家的大女儿。”
村长抖抖烟灰,跟讲故事似得说了段往事。
齐家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大女儿齐潇敏就是夏书荞的母亲,死者齐学海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小女儿叫齐潇潇。
老齐家家贫,齐潇敏早慧懂事,一手带大了弟弟妹妹。她生的好看,到了适婚的年龄,这附近几个村的年轻小伙子有不少中意她的。但她爹妈却看中一个家里富裕,但生有残疾的男人。铁了心要把女儿嫁过去。
齐潇敏却早就心有所属,是一位下乡的知青。她不愿同喜欢的人分开,硬是和家里闹掰了都要同恋人在一起。
后来知青返乡,齐潇敏和爱人回了城。小夫妻之后趁着改革开放的潮流做起了生意,一时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富人。
齐家两老这时候想起认回女儿了,但屡屡被拒。直到1994年,齐潇敏夫妇带着女儿去南方探亲。却被亡命之徒给盯上了,半道上他们趁其不备杀人抢钱,只有夏书荞被齐潇敏藏在了草丛间这才幸免于难。这起案子当时在京江市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齐潇敏夫妇遇害后,齐家老两口收留了夏书荞,并以其年幼为由,私吞了徐家全部家产。
仲越安静的听他说完,从这些陈年旧事里试图去寻找夏书荞的过去,“那齐家对她不好吗?”
“老齐家那两口子就稀罕小子。也说不上好坏,但是阿海倒是挺疼她的,比对自己儿子都要好。”
仲越很是诧异,不确定的道:“我怎么听说,夏书荞......就是以前的徐婉初,她把齐学海推下楼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那好像正好是两千年,小丫头把阿海从二楼推了下来,也是摔得不巧,这不腿都留下残疾了,”村长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的裤裆,神秘兮兮的说,“好像那方面也摔坏了,正在砸在了楼下的砖块儿上。也是那件事让阿海性情大变,这些年混账的很。”
“夏书荞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警察说什么保护未成年,没仔细说。”村长回忆道,“齐家人说是婉初丫头没良心,白眼儿狼。但我琢磨着事出有因,铁定是有什么大事,不然一小姑娘好端端的把自己个儿舅舅推下楼干什么。”
“赵警官,你怎么还有心思跟人聊天啊。”小计跑过来,急道,“十万火急呢,再不想办法,夏法医就真得被当成杀人犯了。”
仲越沉着脸,把烟掐熄在了烟灰缸里,也没看他,冷冷的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文桥靖都不管了,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可......可是......”小计被怼了个语塞,“可是夏法医不会杀人的呀。”
“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你就确定她不会杀人?”
“什么叫假的呀,不都说了她是孤儿吗,那换个名字又怎么了,”小计不甚在意的说,“而且日久见人心嘛,夏法医就算骗了大家,可也没有害过人啊。”
“你倒是心大。”
他挤眉弄眼的嘟囔:“本来就是。算了,不帮忙拉倒,我还是继续给副队打电话吧。哎,要是仲队还在就好了。对了,你知道夏法医和副队为啥吵架不?”
仲越不想多说这件事,“不知道。”
——
小计离开后,仲越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起身走了出去。穿过走廊,林许华站在廊下用手机看新闻。潘定一在给王涧容汇报一下情况。
举高手机摆弄着,
“喂?王局?怎么没信号,真是见鬼了......”
仲越不动声色的提了一句,“乡下信号差,主屋会好点。”
潘定一跟王涧容话说到一半,不上不下的让人郁闷,当下就大步往主屋去了。
待他走远,仲越转头看了眼身后作为审讯室使用的平房。林许华站的脚累,转头去了隔壁,没多久先前在村口遇到的刑警小李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个纸杯。
“赵警官。”
“嗯,你这是?”
“哦,林队说夏法医不舒服,让我倒杯水送进去。”
仲越瞥了眼那杯子,“既然不舒服,还是换成热水吧。”
小李一拍脑袋,“有道理,那我去换一杯,还是赵警官你细心,嘿嘿。”
“我来吧,”
仲越拿过纸杯,跟他一起去隔壁换了杯热水。看见林许华也在打电话,因为信号不佳大呼小叫的,“什么?大声一点,这边信号差的见鬼了。你是说现场只有夏书荞一个人的指纹?”
仲越手指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三两句打发了小李,自己去了审讯室。
——
从凌晨到现在,夏书荞已经僵坐了近七八个小时,早就支撑不住,难受的趴在桌上。
仲越推门而入,将纸杯放下,“喂。”
“是你......”夏书荞抬起头,恹恹的看了他一眼。
“喏。”
夏书荞这才看见桌上的杯子,伸手过去一摸,热的。
“谢谢。”她双手不便,捧着轻轻喝了一口。
“林许华给你的,不必谢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冰袋,他说:“这个也给你。”
夏书荞迟疑片刻,伸手接了,姿势难受的将它敷在脖子上,冷冰冰的温度让皮肤瞬间颤栗起来。
仲越看着那手铐,心里不大舒服,撇开了眼,“文桥靖已经走了。”
“我知道。”
“我听说埭石派出所这个林许华能力一般,而潘定一办起案来六亲不认,如今又没有文桥靖帮忙,现有的证据也对你不利。夏书荞,你应该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了吧?”
“你想说什么?”
“齐学海是不是你杀的?”
“如果真是我,你是不是要亲手将我送进去?”
大雨淅沥之声响在门外,室内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仲越看向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尽是熟悉的目光,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心里暗叹一口气。
他和赵砚钦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怕是要瞒不住她了。
“要真是你,潘定一和林许华自然会处理。”
“梁晖被抓的那一天,文桥靖取走了沾有你血迹的酒精棉球,拿到了实验室化验。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仲越没料到有这么一回事,心头微惊,“为什么?”
“你2004年加入市局的‘潜伏’计划,此后一直混迹在各个帮派之间,而陈珂出事是在2009年,此案当时只有桥靖一人力主彻查,6年过去了,连桥靖都淡忘了,你却能根据只言片语和一张画像回忆起那桩案子,难不成这是天赋异禀?他当时就怀疑你根本不是赵砚钦。”
“他恐怕是想太多了。事实证明,我的身份无疑,倒是你的秘密让人吃惊。”
夏书荞深吸一口气,“那你告诉我,为何要特意跑两条街去买一杯桂圆红枣奶茶?”
“你怎么总跟奶茶过不去。那我来问你,一个刑侦队长出事,难道警局会连身份都不查吗?”
“当然会查,所有的情况都符合才有公告发出,葬礼也在那之后。”
“既然如此,你心里的猜测就毫无逻辑。”仲越冷淡的提了嘴角,“你参加了葬礼,还因他的牺牲轻生自残过,如今怎么又非要抓着这事不放。”
冰袋落在地上,夏书荞翻过手腕看着那道深深的疤,“我从无法接受到被迫面对,再到如今,梦里日日夜夜都是他躺在灵堂里的模样,那场爆炸何其惨烈,连入殓师都无法修复面容和身躯。这两年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仲越呼吸不稳,手掌按在桌板上,指节发白。
夏书荞咬着牙,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话,“我也不想揪着不放,若你真是赵砚钦,那你一个警校还未毕业的人,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为何对刑侦手段如此熟悉?”
“我想要回到警局暗访当年的事,不做点准备怎么行。你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可笑。”
“呵,赵砚钦......”夏书荞红了眼眶,似乎已经放弃不愿再纠缠,“若你真是赵砚钦,那你就走吧。阿越同你本就没什么兄弟情谊,你也不必插手我的事。”
仲越皱眉,余光警惕的瞥了眼窗外,廊上没人,雨声哗啦便是有人在门口也听不清里面的对话。
他定了定神,嗤笑道:“你在拿自己威胁我?”
“我还不至于如此自恋,能威胁得到你赵砚钦。”
“你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管不着。但我看你是真疯了,都什么时候还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仲越在原地踱了两步,“与其在我身上乱猜,还不如想想自己吧。”
“什么是紧要的?你也说了现在的证据对我不利,人证物证都在,要不是埭石派出所顾忌分局,我现在就该在看守所里等着被以杀人罪起诉了。”
夏书荞的咬着唇,努力平复情绪,“无所谓了,就当是我杀的人吧。”
仲越恼了,压着火气,冷淡道:“你这是什么话?”他捡起地上的冰袋,自知再待下去就真要瞒不住了,便转身要走,“随便你。”
夏书荞忽然一把拉住他,握的很紧,“就算我被扯进案子,被当成凶手,你都不肯承认是吗?还是你怨我骗你,怨我间接害死了文雪歆,所以不愿意相认?”
她终于还是落了泪,被嫁祸杀人,被文桥靖质问......遇到再大的事,她都强忍着未曾哭过,只有他,她用尽了一切去爱的男人。她为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为他轻生,为他做尽一切。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可她是真的爱他,不顾一切。
“仲越,我知道是你,你是我的阿越,不是赵砚钦。”
仲越垂眼,默默看着落到手背的泪,心里又是气又是酸涩,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反握住了她。
“阿越......”
“夏书荞,”将她的手放到眉间疤痕处,“我也许永远都做不回仲越了。”
夏书荞哭出声来,拼命摇头,“你永远都是我的阿越,是我的英雄。”
“可我和你之间还隔着桥靖和雪歆,我从未把你当成她,但是她的死我确有责任,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书荞一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才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我你能活着就够了......”
她凄然松开手,“我不会再强求别的了。”
仲越深深叹了一口气,摸过她的长发,“别哭了。这些事以后再说,但你要记住,我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不论是桥靖还是王涧容,或者其他人,在警局里没有谁是可以全然信任的。一旦行差踏错,不光是我,就连你都会有危险。”
夏书荞点头,“我明白。”
“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说了吧,齐学海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仲越问起目前的正事。
夏书荞擦干眼泪,认真的看着他,“齐学海不是我杀的。但就算我否认又怎么样,事到如今,谁都以为是我为了保守秘密而杀人。”
“不是就行,”仲越把冰袋重新敷在她脖子上,“你当我是摆设吗?这件事没有盖棺定论前就都还有机会。”
冰袋太冷,夏书荞反射性缩了缩脖子,“你现在倒是要管了?”
她缓过情绪,想起刚才他油盐不进的模样,便用手推他,骂道:“仲越,你这个王八蛋!”
仲越不乐意了,手上故意使了劲儿,疼的她直往后缩,“到底谁是王八蛋,疼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