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礼堂里电路早就老化,外面没有阳光,屋里昏昏沉沉,潘定一让人打着手电。
在幽幽手电光里,仲越的声音轻飘飘,但说的每个字都让人无端心底一凉。
阿炳的老婆搓着手,莫名觉得四周有些阴森,不远处就是陈尸处,她悄悄地往自家老公身边躲,“什......什么时间诡计啊?”
仲越并不着急解答,慢条斯理道:“先不管凶手到底用了什么诡计,在这个案子里最让人想不通的就是:齐学海究竟是在几点离开的家?”
“综合在场诸位的证词,喝醉酒的齐学海在案发当晚的7点和村民刚子发生争执,随后进屋休息。”仲越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众人赶紧点头,只听他又道:“李哲睿洗澡和阿炳上厕所的时间间隔不到10分钟,就在这10分钟里,齐学海离开了房间。对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哲睿和阿炳身上。
李哲睿比阿炳镇定,率先道:“对,我下去洗澡的时候房间门还是紧闭的。”
阿炳也立刻附和,“当时我尿急,一开始没注意,等洗完手出来才察觉到房间门开着,里头还挺乱的,当时就估摸着大概是阿海叔发酒疯自己跑出去了。”
潘定一听到这里,锐利的视线就像两把刀子,直直射向刚子,“可是你却说在8点前后于田地边见到了齐学海。”
他黑着脸把眼睛一瞪,气势实在惊人,“你在撒谎?”
刚子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没......没有没有,我真的看见齐赖子了啊!”
“潘队长稍安勿躁,可别把证人给吓坏了。”仲越似笑非笑的调侃了一句,然后两步走到刚子身边,“跟对头狭路相逢,你就没做点什么?”
“大......大家都是邻里邻居,什么......对头啊,不就是吵了几句嘴。我相信他跟我媳妇是清白的。”
“你当然相信,因为齐学海早就失去性功能了,这件事在基塘村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吧。但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怀疑自己老婆跟他有暧昧呢?还是说你只是借着这个理由在发泄别的事。比如......欠债不还?”
这下可诈了锅,众人议论纷纷。
齐安安和阿炳家的孩子,原本都坐在齐放身旁,或许是敏感的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他便拉着弟弟跑到了角角落里,正好挨着夏书荞坐。
他拍干净椅子,让弟弟坐上去,自己倒好奇的去瞥夏书荞,“姑姑?”
夏书荞闻言一怔,低头看见他白皙的皮肤和忽闪的大眼睛,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下意识想摸摸他的脑袋,一伸手才发现腕上还有手铐,便只好轻柔的笑了笑,“嗯。”
仲越余光瞥见这一幕,思及她幼年经历,心有不忍。但他目光并未多做停留,继续道:“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刚子是怎么称呼齐学海的——齐赖子。”
“我发现村里大部分人都喊‘阿海’,只有你的称呼与众不同,你为什么叫他‘赖子’?齐学海好赌,至于你,经常和他打牌搓麻将对吗?”
邻居大叔配合的直点头,“他俩的确总一起打牌来着。”
仲越饶有兴致的看他哭丧着一张脸,“齐学海是不是输了总不给钱?不管输多输少,次数多了,脾气再好的人心里头也不舒服吧?
当晚你跟齐学海吵完,还被老婆关在了门外,心里很不痛快,所以走到外头抽烟。结果怎么着?冤家路窄,你看到了齐学海经过。我没记错的话那一晚没有星月,天很黑。要是趁其不备教训他一顿,也没人知道,是不是啊,刚子?我想你家走廊上的麻袋里一定还留有证据。”
潘定一第一个反应,赶紧叫了人去刚子家。
刚子已经彻底蒙圈了,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腿一软就往地上倒,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也是气坏了......但我只是打了他一顿,都没敢下狠手啊!我真没有杀人呀!”说着嗷嗷哭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还没回过神儿来,仲越便又投下一枚炸弹,“急什么,你就这么确定当晚看见的是齐学海?”
刚子正要继续嚎哭,听到这句话,张着嘴忽然就失声了,模样怪可笑的。
“那么黑,你看清正脸了?”
潘定一皱眉,“赵砚钦,你什么意思啊?”
仲越笑了,视线落到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齐放身上,“我什么意思,齐先生应该很清楚吧?”
齐放不耐烦的抿嘴,“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刚子看到的那个人......是你。你跟齐学海身形相似,一时被认错也不奇怪。”
一言惊四座,李筱慧蹭的站起来,“警察同志,话可不能乱说!我家阿放当时一直在棋牌室里打麻将呢!”
“哦?他期间有没有外出过,到时候一问便知。”
仲越走到齐放面前,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只听一声压不住的轻呼,众人回头,看见齐放脸都白了白。
“不用否认,只要验过麻袋里的DNA,你赖都赖不掉。”
朱玲娟登时惊住了,又哭又怒道:“我这是做了哪门子的孽啊!那可是你亲爹啊,阿放,你是不是被鬼迷心窍了呀!”
齐放扶着老婆坐下,强辩道:“奶奶你嚷嚷什么!我回趟家怎么就罪大恶极了?无缘无故挨顿打,我还委屈呢。”
林许华:“你要心里没鬼,怎么白白被打都不声张?”
齐放紧张过后,反倒有点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我倒是想声张啊,可我爸被人害死了,我这不是怕惹麻烦嘛。再说了,就算刚叔看到我了,又能说明什么?”
潘定一怒了,“放你娘的狗屁!”
仲越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齐放说:“你挺聪明的,没错,光凭回家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齐学海的死也的确与你无关,你回家只是为了偷东西吧?”
“偷自己家?”阿炳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
“齐学海手里有块玉,就锁在房间柜子里,据说挺值钱的。但现在这玉不见了。”
邻居大叔一拍大腿,“我见过!阿海可宝贝了,前几天他在我家搓麻将说漏了嘴,说是值这个价呢!”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个6的手势。
有人好奇的猜,“6万?”
“嘿,60万呢!”
四周连连响起抽气声,李哲睿问仲越:“是表哥偷了玉?”
仲越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瞥齐放,他脸色比刚才更差了,“夏书荞家的财产早就被挥霍空了,齐学海又迷上了赌,这些年家里日子难过吧?
听说你在市里高新区上班,那附近的房价可不便宜,60万好歹能付个首付了吧?”
李哲睿不解,“可是那块玉一直都在舅舅手里,表哥要是想偷早就该偷了吧?”
“那是因为他有了孩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齐安安。
仲越摇头,“我说的是李筱慧肚子里那个。”
李筱慧下意识捂住肚子,神色慌乱。
满室:“......”
仲越继续不紧不慢的说话,“还记得昨天散在院子里的药吗?不大凑巧,有瓶药我认识:叶酸。孕妇吃的,没错吧?
齐安安从小多病,你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不喜欢这个孩子,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留在老家。现在李筱慧怀孕了,你充满期待,甚至早早的开始为孩子未来打算。
但凭你和老婆的工资,想要买房养孩子,钱是远远不够的。就在这时候,你意外得知齐学海藏着块价值60万的玉,你心动了。
可你知道齐学海不会自愿把东西给你,所以你就想到了偷。这也是你们夫妻在案发第二天急着要离开的原因。你没料到他会被害,避免惹上麻烦,必须尽快处理掉这烫手的山芋。我说的对吗,齐先生?”
齐放的心思被猜了个透,怪物似得看着仲越,“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仲越拍拍手,对懵了的齐家人说,“这玉现在也算是遗产,你们要是都想要,那就找他自个儿协商吧。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老太太,我说的没错吧?”
他这话说的随意,明里暗里把人给损了一顿。
这一环接一环的推理,让人叹为观止,林许华彻底服了,好声好气的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到底是谁杀了齐学海?”
——
此言一出,议论声顿时都小了下来。
迎着各种目光,仲越轻轻的勾了下唇,“这个问题也许你能解答。”
他目光所指赫然是李哲睿!
“我?”李哲睿愣了下,奇怪道,“为什么我能解答?”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整件事都是你精心策划的。”
别说村民,就连在场警察都是一头雾水,唯有潘定一最淡定,他的怀疑和仲越一样,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李哲睿有不在场证明。”
仲越和潘定一对视一眼,笑了,“我说过,不在场证明也能伪造。”
“可是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阿炳道。
他老婆和邻居大叔也纷纷附和。
齐潇潇不安的动了动,“警官,你是不是搞错了,哲睿那晚一直都在家啊,他们都能证明的。”
仲越走近两步,“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似乎除了刚子,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时间证人还不止一个,这让调查一度陷入僵局。其实仔细想想,不过是三人成虎的招数罢了。
一人言市有虎,没人相信,但如果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人都说市有虎,大家就都信了。同样的道理,齐潇潇说齐学海失踪的时间是在当晚9点钟。”
他伸出手依次点过阿炳和他妻子,还有邻居大叔,最后是李哲睿,“你们都说那是在9点,警方自然不会再在时间上花费工夫核查。”
潘定一:“是集体撒谎?”
阿炳吓坏了,“真的是9点多啊,我看钟了!”
仲越露出些许玩味的表情,“你怎么确定那台闹钟时间是准的?”
说完,再次看向李哲睿,两人离得很近,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四目相对。
“李哲睿,这么危险的局都敢布,你胆子真大。”
李哲睿被如此怀疑,有些不大愉快,声音里全是坦荡无畏,“赵警官,我跟舅舅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人?你查案心切我理解,但是随意构陷可不行。我好歹还懂点法,你要是没有证据,我可以告你诽谤。”
他缓缓站起来,脊背挺得笔直,眉目间全然没有心虚和慌乱。
大伙都有些吃不准,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仲越意外不明的提着嘴角,“那我问你为什么去改闹钟的时间?”
“赵警官,你这话说的就可笑了,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改了时间?又不是写推理小说,这么做如此冒险,而且可行性也不高吧?”
“所以我说你大胆。”仲越挑了挑眉,走到小计跟前,“让你拿的东西呢?”
小计回神,赶紧道:“带了带了!”他递出一个袋子。
仲越从里面拿出一台复读机,朝李哲睿挥了挥,“你要证据?那我便给你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