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越野车平缓开在路上,仲越目视前方,一路上一言不发。
夏书荞有些不安的看他一眼,然后转头在车里打量一圈,又伸手在主控台上细细摸过,确定没有窃听器、摄像头后这才放心的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仲越微微抬眼,却没有看她,而是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方向盘一打,猛地换了两条道,将车停在了一个监控死角处。一侧是某个老小区的后门,人烟稀少,绿茵茵的藤蔓攀上围栏,行道树茂盛,剪碎了灯光。
夏书荞有些困惑,但此时更忧心别的,“刚才潘定一是不是看出什么了?你扣笔帽的习惯......挺少见,他让你送我回家,会不会别有用心。”
仲越摇下车窗,低头点烟,漫不经心的道:“你刚才不是看过了,车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总觉得他似乎有所察觉......”
仲越全然没有她的紧张,语气漠然,“如果他有所察觉是因为我的习惯动作,那你呢?真的仅凭一杯奶茶?哦,或者是女人的直觉,是吗?”
夏书荞不明所以,“阿越?”
“我今天去了趟埭石镇,替砚钦看望了一位老邻居,”仲越弹了弹烟灰,直视她的双眼,“原来我的表弟竟爱慕着我的女朋友。”
夏书荞一惊,脸色立刻煞白。
仲越把烟头扔出窗外,俯身逼近,“你和赵砚钦从小相识,而且关系匪浅。所以当我以他的身份出现在警局的时候,你就看穿了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是吗?”
夏书荞下意识摇头,却被他一把拽住手,整个人往前一冲,这个动作牵动未愈的伤口,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仲越视若无睹,声音冷硬,“还是说,这把戏就是你玩儿出来的?能够调换我跟砚钦资料而不被发现的,一定是自己人,我把队里所有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想过你。
夏书荞,只要你现在告诉我不是,我就相信。你说啊,说啊!”
夏书荞的脸上满是慌乱,无措的去握他的手,仲越却一把挥开,猛地开门下车。
这个位置很偏僻,难得有车开过,仲越在车旁踱步,似乎难以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以为你对我的隐瞒仅仅是自己的过去,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在乎。就算是雪歆的事,我也可以想出无数个理由在心里替你开脱。”
他脸色铁青,几乎是在低吼,“我强迫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冒着风险回到警局,为了找出内鬼,整日提心吊胆,和所有人周旋......”
夏书荞匆匆下车,走到他身边,却又不敢再靠近。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可不管多痛苦我都忍了,因为我更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死了,你会傻傻的等一辈子。我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仲越回来了。
可我真的没想到,最后藏得最深的会是你!你他妈把我耍的团团转,真是了不起啊。夏书荞,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夏书荞默默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就忍不住了,她抬头看着他,哑声道:“那你又知道我是怎么过的这两年吗?”
她伸出手,腕上都是划痕,有一道最深,丑陋的盘旋在白皙的皮肤之上,“你以为这些都是为了什么?我把你和赵砚钦的身份对换,只是为了救你啊!我能有什么目的呢?仲越,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我自私、懦弱......可是对你,我竭尽全力的在爱。”
仲越的胸膛起伏着,呼吸粗重,“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夏书荞心里一慌,往前一步,再一次拉住了他的手腕,“阿越,我不想那么做的,可是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容我犹豫了。”
仲越没再说话,只是握住了夏书荞,将她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的手臂上剥离。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短短的几秒,像是慢镜头的回放,夏书荞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冷漠的脸消失在视线里。之后连身影都隐入黑暗中,彻底看不见了。
不知站了多久,夏书荞终是忍不住,缓缓蹲了来,浑身颤抖,抱住了膝盖,将脸埋入掌心。
你不知道
我有多爱你
爱你正直
爱你勇敢
爱你我所没有的一切
可我最爱你在阳光下
善意的微笑
一不小心就照亮了
我的荒凉
哽咽的哭声在黑夜里渐渐清晰。
夏书荞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这样的难过。
因为,她失去她的太阳了。
——
仲越一直走到岔路口,车流密集往来穿梭,他脚步渐缓,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璀璨的灯火,忽然觉得很无措很茫然。
两年了,有时候他甚至会分不清自己是谁,坚持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背靠在信号灯旁抽烟,一根又一根,直到肺里烧得慌。
身旁,陌生的人群来来往往,只有他孑然一身,不知归处何在。
“操!大老爷们儿还这么矫情!”
不知道抽到第几根烟,仲越忽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一把扔了烟头。
都到这种时候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
夏书荞骗他的事......他娘的以后再算。
仲越余怒未消,但还是大步往回走,他离开的其实并不远,没多久就看到了那辆破得快报废的车子。
“夏书荞?”
四周万籁寂静,车子里没有人,他奇怪的在周围转了一圈,“夏书荞,书荞?”
忽然,有铃声响起。
仲越一愣,顺着声音在轮胎边看到了夏书荞的手机。
“喂?”
电话是潘定一打来的,扯着嗓子道,“赵砚钦?你们在搞什么!夏书荞呢?”
仲越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下一秒,潘定一的话证实了他的不安。
“她打电话报警了,但又不说话。报警中心现在都被这种电话整怕了,直接找打了分局。到底出什么事情啦?喂?喂?你在听吗?说话啊!”
仲越站在车旁,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呼吸。他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场景,脑海里空白一片。
定定的愣了片刻,他猛地收起手机,从小门冲进了小区。
如果有人带走了她,不论往哪边走都会有监控,只有小区。这个建于上世纪的小区,什么安防设备都没有。
“夏书荞!夏书荞!”
他在小道上狂奔,暗夜里的景物在眼前飞快倒退,只有回忆在往前涌。
——“阿越,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或者做错了事,你会怎么办?”
——“我要是让你失望、生气了,在你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再想想我的好?别轻易放弃我。”
仲越在小区里找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已经一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落,呼吸急促,却还是没停下脚步。
“夏书荞——!”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只是突然,他踩住了什么。低头,挪开脚尖,一条银色的项链出现在眼底。
那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坠子是一只烧焦变形了的戒指,那是他在出事前亲自选的求婚戒指,后来一直被夏书荞带在身上。
而在项链的旁边有点点的血迹......
——
深夜,月亮都沉了,刑侦队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潘定一挥手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和摆件一股脑儿扫到了地上,然后抓起身边吴博丰手里的DNA比对报告扔到仲越脸上。
报告滑落到地上,他低头,看见上面写着的结果——小区后门入口处的血迹,的确来自于夏书荞。
“你他娘的到底在干什么!我让你把人送回家,人呢!”
潘定一怒极,“刚又出了俩案子,上头盯着死死地,这节骨眼儿上,你竟然把夏书荞给弄丢了,她是公安部特聘回来的专家,这要是找不回来,别说你了,就是王局都得脱衣服走人!咱们支队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仲越像是没听见似得,一声不吭。
这时,文桥靖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走进来,“老潘,你这会儿发什么脾气呢,是你让赵砚钦送夏书荞回去的,这雷就算有人要扛,你也是第一个。”
潘定一瞪他,“你少说风凉话!我要完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说完又粗声问:“怎么样了?”
文桥靖奔波到现在,累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从茶几上拆了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大一倍了,还是没线索。”
潘定一踹了脚桌子,气的骂娘。
文桥靖神色微肃,余光瞥了眼眼仲越,走过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有心要说些什么宽慰下他的情绪,但转念想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的夏书荞,就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叹口气,又道:“交管队那边正在全力配合,希望能有发现吧。真是见鬼了......”
“是那个凶手?那通没说话的报警电话也是他打的。”
潘定一想起上周夏书荞遇袭的事,脸色更难看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要对付夏书荞?没理由啊。”
“现在这个不重要,先把人找到再说。”文桥靖头疼得扶额。
小计从刚才开始就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这时候才举手,“那个......夏法医会不会......那可是个连环杀人犯啊。”
文桥靖踹他一脚,“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仲越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动过,几乎站成一尊雕塑,直到听到小计的话,霍然抬头,声音微微沙哑,但脸上的神色却很淡,让人看不出异样,“一般情况下,连环杀手的杀人手法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带走夏书荞一定是另有目的,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她肯定......还活着。
潘定一面沉如包公,琢磨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再去给我找人啊!”
——
清晨6点,东方泛起鱼肚白。
距离夏书荞失踪已经9个小时,这原本能在梦中短短而过的时间,对仲越来说却漫长的像是九个春秋。
刑侦队的人连轴转了一晚上,个个疲惫不堪,有的还在奔走,有的已经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仲越坐不住,踱步来到走廊里,目光远眺,看见对面的小吃街上,小摊贩们支起了早餐摊子,不一会儿就有热气在缓缓升腾。渐渐地有人开始走动,买菜的、吃早点的......
人间烟火,最是简单温暖。
仲越忽然觉得很难受,说不清是哪里,只是伸手抵住额头,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电话划破队里短暂的宁静。
小计正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乍起的铃声惊得他跳起来,后腰撞到桌子,疼得“嗷”了一嗓子。
这一下,办公室里的人都被吵醒了。
揉着腰缓了几秒,小计才骂骂咧咧的去接电话,“喂,兴河区刑侦支队。”
“嗯,嗯.......什么?!”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脸色骤然一变,瞌睡虫一下子都跑没了。
挂断电话,迎上大家狐疑的目光,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语气道:“白溪路一处建筑工地附近,发现了一具20多岁的女性尸体......”
仲越正巧进门,听到这句话,只觉一种抽离般的疼痛感自后脑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