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越第二次来潞山的时候,整座山已经被全部封锁,警车停的到处都是,一众刑侦人员提着工具在半山腰上进行挖掘。整个现场都是潘定一暴躁的指挥声。
泥地被刨了一层又一层,旁边铺着尸布,上面摆了不少尸体,腐烂程度各有不同,有些已经呈现白骨化。
满地冤魂,森森的暴露于人世。
此刻正是太阳最盛的时间段,仲越却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升腾。
“挖出来多少?”
文桥靖使劲揉了揉脸,“4具了,估计还有,施工队怕拖延工期,咱们走后换了块地儿又开工了,结果也是点儿背,什么度假区,渡鬼吧。这回事情可是大发了。新制裁者没抓着,又冒出个更狠的。市局电话都来好几通了,全盯着呢。”
仲越薄唇紧抿,目光在四处打量。
潘定一扯着嗓子开始打电话,“扫你娘的黄,赶紧把人都给我调过来!我不管你布控了多久,现在满山的尸体,你就是把自己拆了也得给我分一拨人过来!”
挂上电话,他回头,看见仲越跟文桥靖站在尸体旁,遂走过去,神色复杂的看了仲越一眼,撒气道:“赵砚钦,你就是一乌鸦嘴!”
仲越无奈,“现在发现的都是女性?”
文桥靖先一步回答,“对,都是女的。”
潘定一头发都快薅掉好几把了,烦躁的问:“能看出什么吗?地下不知道还有几个呢。他妈的,要不是什么度假区开发,这些被害人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现在还不好判断,得等挖掘结束,我建议可以同步对近年来的失踪案进行筛查了。”
潘定一低声骂了句什么,然后道:“没错,这么多被害人,总有家人报失踪的,我让大胖去查。”
说完火急火燎的又走了,这头有人过来跟文桥靖说话,他也顾不上跟仲越再多说,匆匆忙忙的就跟那刑警一起往旁边一处尸坑走去了。
仲越挑开警戒线走到了崖边,目光远眺,能看见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一面,也能看到最古老自然的郊区风光。而东南角方向,就是前段时间走访过的潞溪村。
他回头,树木草丛间警察忙忙碌碌,借调来的警犬时不时吠叫两声,然后便会起出又一具尸体。
他沉默着,目光在碧叶上划过,只觉这满眼的绿色都充斥着血腥味。
——
同样的时间,王涧容从市局回来,劈头盖脸挨了顿数落,他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在大厅门口差点儿和技术队一小警察撞个满怀,顿时没好气道:“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呢!”
别看王涧容平时乐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似的,板起脸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老刑警出身的领导,哪个身上没点儿三分三的脾气,不然也压不住底下一群大老爷儿们。
那小警察赶紧立正站好,“王局,不好意思啊,我急着送资料,没看路。”
王涧容当然不是真的要计较,低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文件夹,“什么资料?”
“陆雨婷的,就是潞山发现的那具女尸。”
王涧容正打算上去换身衣服就去潞山坐镇指挥呢,一听这话,便把文件夹拿过来翻看。
陆雨婷在酒吧上班,认识的人多且杂,他匆匆翻了几页,正打算还回去,忽然看到几行字。
他一愣,看得更仔细,那几行记录了陆雨婷的家庭背景,以及父母情况,在父亲一栏赫然是“蒋德海”的名字。
“王局,王局?”小警察看他脸色不对,叫了两声。
“嗯?”王涧容回神,不动神色的把文件夹递给他,“你先去忙吧。”
小警察不疑有他,拐进楼道上楼去了。
王涧容走了另一处人少的楼梯,心不在焉的往上爬。
“怎么会是蒋德海的女儿呢?”
阳光从楼道的窗子里斜射进来,落下金光一片。王涧容停住脚步,在那光圈外站住了。
——
王涧容第一次见到蒋德海是在2003年夏天,他拎着徐浩来到分局。
徐浩哭天抢地,“姐夫,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那是喝醉了脑子不清楚啊。”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你干的那是人事嘛!”
“姐夫,我姐最疼我了,你饶了我吧......她现在可是病着,住院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照顾我的呀,你难道要把我照顾到局子里去啊......”
提起重病的妻子,王涧容登时一愣,脸色难看。
“王局?”
正巧梁永峰压着人走进来,“这么巧啊,您怎么来了,为了之前过问的那个案子?已经找到嫌疑人了,就是他。”
王涧容和徐浩都是一愣。
那时候王涧容还在市局,上头打算从公安大学培养一批精英人才,由他负责物色。
仲越和文桥靖都是同期生里的尖子生,本是栽培的重点对象,可就在那时候文雪歆遭遇意外,打乱了原先的培优计划。
王涧容本着爱惜人才的想法,就留意了一下那起强奸案,只是没想到最后发现那个强奸犯竟然是自己的小舅子。这才怒急攻心的拖着人来自首,只是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一个“嫌疑人”来。
王涧容转头去看,那男人还算年轻,脸色发白,“梁警官,你可不能乱冤枉人啊,我啥也没干!”
梁永峰瞪了他一眼,对其余两个警察挥手,“把人拉走。”
然后又接着对王涧容道:“这人叫蒋德海,前科一大堆,文小姐被强暴那天晚上,就打那地方走过的。”
“他......”
“姐夫!”徐浩忽然插话进来,“听说你快升职了?”
王涧容皱眉,梁永峰却是笑着说恭喜。
徐浩趁热打铁,抢在王涧容前面开口:“梁警官先去忙吧,我姐夫还有事呢。”
梁永峰识趣的走了。
王涧容脸色铁青,“你别耍花样,给我进去自首!”
“我姐要是知道我犯事了,你觉得她还能好好养病吗?她现在可是经不起折腾,”徐浩软硬兼施道,“而且姐夫你这不面临升职么?我也要是出事了,保不准也会连累到你。
姐夫,我真知道错了,要不这样,如果警察查到我了,那我就老老实实的认罪半点废话没有,也不会求你救我。可要是他们没本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吧。怎么样?”
打蛇打七寸,徐浩最后又加了一句,“医生都说我姐就剩两个月了,你就算是等过了这两个月也好啊,你舍得她最后还要为我伤心吗?”
——
“唉......”
叹息声响在无人的楼道里,王涧容闭了下眼睛,当初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徐浩会打着他的名义找到梁永峰。
不过几天时间,木已成舟,也不知道梁永峰是怎么让蒋德海认得罪,总之手段不会光明磊落到哪里去。毕竟梁永峰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而审讯的手段又可谓是花样百出。
而他这一步踏错,就步步是错。
只希望这秘密能守得再久点......
——
历时一个下午,最终在潞山挖掘出了7具尸体。
法医队从未有过的忙碌,潘定一拿着市局的许可,毫不客气的从其他分局借了好几名法医前来协助。
晚上19点05分,分局公安大楼灯火常亮。
仲越走到地下室,姜法医刚从解剖室出来,在洗手台上洗手。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人,“潘队又在催尸检报告了?”
仲越“嗯”了一声。
他没好气道:“催催催,他倒是自己来看几小时的尸体试试。”
挖出来的尸体有几具都高度腐烂了,也有白骨化的,检验起来十分耗时又费力
“都是女性,年龄不等,死于机械性窒息,下体损毁严重,骨头上都有伤。时间跨度得有4年了。毒检结果还没出来,起码得再一个小时吧。不过作案手法高度相似,基本是同一个人干的。”
仲越琢磨了一下,“专杀女性么。”
“啧,女性好下手啊,国外好多变态杀人狂不都挑女性下手么。”姜法医用手搓着洗手液,“真残忍。”
“如果只是因为好下手,他就不会可以破坏死者下体了。”
“不懂,这是你们的事儿。”姜法医甩甩手,“报告得等着,还有两具尸体没验完呢。我都快验吐了,出来缓缓。”
仲越无语,“你是个法医。”
“法医怎么了,要不你去体验下?”
仲越默了默,不打算跟他辩,“对了,挖出来的这些尸体身上都没有衣服吗?”
“是啊。”
仲越像是遇到了想不通的事,皱眉嘀咕,“怎么会这样。”
“你这么一说,这几具跟上午那个陆雨婷有点不一样啊,她可是穿了衣服的。是不是两个凶手啊?”
仲越摇头,说着白了他一眼,“在杀人手法都高度相似的情况下,一身衣服还不能说明什么。”
没聊几句,姜法医又回去验尸了,仲越顺着楼梯往上走,半道上遇到了沈平。
“赵警官。”
仲越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嗯,这是什么?”
“哦,走访了陆雨婷的朋友和一些常去捧场的客人,不过都没啥发现,潘队着急上火,这不,打发我重新再去一遍呢。”
仲越略一思索,手指指他身上,“你就穿成这样去?问个十遍八遍的都不会有结果。”
“啊?”
仲越解扣子脱了警服外套,露出里面的T恤衫,“陆雨婷认识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那种人对条子没好感。就你这样的愣头青,能问出什么。我去吧。”
沈平瞥了他一眼,方才看着还挺正经的男人,此时这制服一脱,痞气就上来了。
虽然以前仲队也痞,但那是京城少爷常有的雅痞,还真是不一样。
他心里默默的比较了一下,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那就麻烦赵警官啦。”
——
同一时间,潘定一在各个办公室间穿梭,忙的不可开交。
文桥靖从交管队回来,扔了卷监控带子给他,“这是慎斌被害当晚附近的道路监控。”
潘定一随手接过扔在了办公桌上,“知道了,这个先放放。我现在要去王局那里汇报下情况,你也一起吧。”
文桥靖没意见,“嗯。”
两人出了办公室往楼上走。
而杂乱的桌面上,监控带子被装在黄色的文件袋里,摆在一众资料的最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