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是奔腾的洪流,将仲越卷回过去。
2012年8月,夏书荞调至兴河分区工作不久,在城区租了房子。而当时的仲越已经度过了一整年的休假时间。
搬家第二天,赋闲已久的仲大队长兴致勃勃,非得拉上女朋友去菜市场转悠。
夏书荞走在后面,好笑的看着他拎着一手的鸡鸭鱼肉。
从菜市场到家只有小小一段距离,仲越走到小区门口,转头看她,“笑什么?”
夏书荞赶紧摇头,小跑两步过去,“这几天总下雨,你的腿还难受吗?”
仲越空出一只手揽住她,笑道:“我说这不好那不好都是蒙上头的,你还不清楚啊,早就好了。”
夏书荞盯着他,笑着拆穿,“你每次腿难受都走的特别快,好像那样就不疼了似的。”
仲越一愣,一边按下电梯键一边苦笑,“夏小姐,你这观察力可以去干刑侦了。”
话音才落,两部电梯之间的镜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他立刻回头,后面却空无一人。
“怎么了?”
仲越摇摇头,“没什么。”
电梯开了,他走进去,转身对着单元门口,外面的绿植开得正盛,随风摇曳着,树叶间似乎隐隐露出一角布料。
有人在跟着他,不止一两天了。
仲越唇角微抿,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然后电梯门缓缓合拢,彻底阻隔了视线。
那天晚上,仲越亲自操刀做的晚饭。饭后,夏书荞去洗碗,他倒了杯茶踱步到阳台看夜景。没一会儿夏书荞也过来了,两人搬了凳子坐在外头看星星。
阳台朝南,可以看见整个城区的景色,而今夜的星空也尤为璀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书荞起身去厨房里洗水果。而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惬意,仲越低头看了眼屏幕上跳跃的陌生号码,按了接听。
“仲队长,我是梁永峰,”那头的声音压低了,透出几分谨慎,“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仲越眉目渐冷,“若我记得不错,几年前你因为渎职已经被开除了?”
“拜仲队长所赐,”梁永峰似乎在跑动,风噪声明显,“但我还是警察。这样,你应该明白了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见你一面。”
“抱歉,我在休假。”
“文雪歆的案子强奸犯另有其人,你不想知道吗?”
仲越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灯光里夏书荞忙碌的背影,“地点。”
仲越回屋拿了钥匙,“书荞,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夏书荞手都来不及擦,急忙走出来,“怎么了?”
“一个朋友,非让我过去。”他轻车熟路的走到玄关处换鞋。
电梯还在一楼,仲越等的不耐烦,转头进了楼道。
夏书荞穿着拖鞋出来送,见他步伐匆匆,有些担心,“你慢点!”
“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早点睡。”
楼梯少有人走,仲越一路往下冲,每踩一级台阶都有尘土轻轻荡起来,走出单元的时候,他似有所感,抬起头。
阳台上站着一路纤瘦的身影,目送着他远去。
明知她看不清,仲越还是笑了笑,然后转头离去,渐行渐远。
2012年8月12日22点03分。
仲越在建陶市场后巷见到了梁永峰,他比在警队的时候憔悴了很多,蓬头垢面。
目光谨慎的扫过四周,确定没人后,梁永峰才说话:“仲队长,好久不见了。”
仲越神色淡漠,“卧底?”
“仲队长渎职调查的火烧得太旺,只好去做卧底避避风头了。”
“被开除的警察,还能成为卧底执行任务,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梁永峰抿唇,忽然道:“那就得看上头的意思了,比如......王局。”
仲越神色不变,只是目光越发冰冷。
梁永峰盯着他,良久终于确定了什么似得,叹了一声,“你果然是知道了。难怪当初揪着我不放,我还想是哪里得罪了你,原来......”
仲越明显的不悦,“我耐心有限,你到底有什么事?这几天跟踪我的也是你?”
梁永峰的脸色忽然变了,带着些惊恐的慌张,“我怀疑‘潜伏’计划已经暴露了,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仲越一愣,“什么?”
“针对京江市的各大犯罪组织,市局从05年开始布线,之后成立专案行动组,确定太阳帮为第一个打击目标,期间安插卧底无数。这个计划就叫‘潜伏’。”
“你在搞笑吗,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就这样随意透露。”
梁永峰心头一急,“凯哥最近一直在试探,我想我已经暴露了,有人想杀我!”
仲越不语,梁永峰道:“专用的联络线我已经不敢信了,警局内部肯定有‘鬼’。谁都有可能,只有你绝对不会变节。仲队长你帮帮忙,我不想死啊。”
他离得太近,仲越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已经准备要退一线了。而且,你的生死,与我无关。”
梁永峰愣住,“我可以替你翻案,没有我作证,你根本抓不了那个真正的强奸犯。”
仲越冷笑一声,“徐浩么?当初信息没有公开,你又不在警队工作了,应该不知道吧,10年制裁者一案中,最后一个被害人就是徐浩。”
漆黑的瞳仁里满是讥讽之色,“做警察,你不配。做卧底,你更不配。”说完转头就走。
梁永峰在后头怒道:“‘潜伏’计划牵扯的不止我一个人,你难道要因为私仇,致那些卧底警察的生死于不顾吗?”
2012年8月12日22点53分。
仲越站在马路牙子上抽了大半包烟,宣告长达几年的戒烟失败。
吞云吐雾间,梁永峰的话在脑子里回荡:
——“我怀疑‘潜伏’计划已经暴露了。”
——“‘潜伏’计划牵扯的不止我一个人,你难道要因为私仇,致那些卧底警察的生死于不顾吗?”
“妈的!”仲越吐掉烟头,忽然上车,不顾交通标记线直接在路上掉头,然后一脚油门踩到底向着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2012年8月12日23点02分,建陶市场后巷。
仲越猛的停住脚步,顺着一地蜿蜒的血迹看到了卧地不起的梁永峰。
他手里还握着手机,仲越走过去,用衣角挡住手指,轻轻按亮了屏幕。
然后他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在短信界面上只有两个字——仲越。
——
有风吹来,仲越心底发凉,缓缓回过神。
潘定一偏头看过来,与他对视,“仲越,李代桃僵的把戏该到此为止了吧?”
仲越浑身僵硬,目光像是结了霜,冷冷淡淡。
“我是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敢把所有人都当猴耍。”
仲越缓缓吐了口气,语调低沉:“潘队长,话可不能乱说。”
潘定一冷冷笑了一声,“还记得我跟你一起去长平监狱那次吗?在车上你问我‘被害人闵某是为冯嘉俊做事的?’
幸好那份资料上没有写得太明白,否则我也不会开始怀疑你。
冯嘉俊这个名字是当时警方从一个线人口中得到的信息,直到2012年秋天,警方才终于确定他叫冯俊。在后期的调查,以及最后在对外通告上写的都是他的真名。至于冯嘉俊,只有早期参与了调查行动的警察才会知道。
我当时就很奇怪,赵砚钦警校没毕业就去做了卧底,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后来,我注意到你扣笔帽的习惯,才终于想明白——你根本就不是赵砚钦。”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仲越脸色神色如常,“道上混的,谁还不认识谁呢,一个名字就让你想一出戏来。潘定一,你不去写故事,真是太可惜了。”
“当初的DNA没验出问题来,是有人把你和赵砚钦的资料对调了吧?夏书荞干的?你俩果然是一对,脑子活络就罢了,做事也是胆大包天。
所以你现在有恃无恐,就算我怀疑又有什么用,反正你的资料都是自己的,不管怎么验都不会有问题,对吧?”
仲越沉默,潘定一便继续道:“但是很可惜,只要是假的就成不了真。你大概忘了几年前自己给一位重伤患者输过血了吧?这是我唯一还能查得到的记录,那位患者是A型血,而我现在查“仲越”的资料,上面写着的却是AB型。不如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仲越闭了下眼睛,忽然笑了,“潘定一,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会是你。”
潘定一手里转着打火机,“‘牺牲’的英雄死而复生,好戏连台啊,你说外界会怎么写这件事?
其实我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你假死遁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仲越皱眉,“你觉得那起爆炸是我为了要假死才制造的?潘定一,才夸你聪明,你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吗?”
潘定一脸色一沉,缓声道:“至少,梁永峰是你杀的。”
——
同样的时间。
王涧容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文桥靖挠着头发,一边退出来一边嘀咕,“奇怪了,人呢?”
他顺着楼道往下走,和一个年轻警察迎面碰上,“看到王局了吗?”
“王局刚出去了,好像是要去开什么会。”
文桥靖一愣,“出去了?”
年轻警察道:“嗯,有一会儿了。”
文桥靖啐了一声,“老潘这是耍我玩儿呐。”倒也没多想,直接一路走到了法医室。
姜法医已经做完尸检,在洗手台边洗手,“经过解剖,我现在可以给你确定的答案了——手法和前两起一样。是同一个凶手,你们又有得忙了。”
文桥靖翻着尸检报告,“就没特殊的一些发现?”
姜法医从镜子里看他,“我倒是希望有,这新制裁者比当年的严骁还要狠,重点是除了尸体上一些被刻意制造的审判痕迹,在下刀手法上,完全看不出来路。每个伤口都跟电脑精密计算过的一样,连长钉入体的位置都几乎一模一样。这凶手,绝对是犯罪的艺术家。”
“你够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文桥靖白了他一眼。
姜法医擦干净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但没一会儿忍不住又说话了,“对了,潘队最近有点儿奇怪啊。”
文桥靖一愣,“嗯?”
“前两天他拉着我问了一堆当初仲队长尸检的细节。”
文桥靖抬起头,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问那个干什么?”
“不知道啊。”
文桥靖沉默片刻,喃喃出声:“他在搞什么鬼。”
越想越不对,文桥靖忽然把报告顺手塞到姜法医手里,转身往楼上跑。
他一口气冲到顶层,猛的推开门,只看到潘定一拿出手铐将仲越的手腕拷住,“现在我以谋杀梁永峰的罪名逮捕你,仲越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