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越飞奔进小区,极快的上楼,老房子的楼道很暗,每转过一个拐角,经过休息平台的窄窗时,阳光才会从眼前掠过。
明暗交替,记忆疯退。
文雪歆被罪恶的手拖进公园,夏书荞来不及拨出报警电话,王涧容默许亲人和下属的勾结,可怕的真相在大雪漫天里被察觉,文桥靖在黑暗中将枪口对准徐浩......所爱的、相信的、选择的、信仰的......
每个人都是扇动翅膀的蝴蝶,悄无声息的转动了命运的齿轮。它似湍急洪流,人类渺小如砂砾,被裹挟着带向早就注定的归宿。
——
潘定一从车上下来,很快就追上了仲越,“见鬼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限高杆,保安亭只有两个人,而杆子起码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搬动,当时保安招呼了很多路人。
偷东西的流浪汉只是幌子,至于救护车,我想他们这趟肯定是无效出车,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急救的病人。但伪装成保安的刑警却把怀疑重点放在了它身上。”
潘定一有些不相信,“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仲越心不在焉,“智商决定行动力。”
潘定一噎住,“他真的会对王局动手吗?那可是他恩师......”
仲越又拐过一个转角,余光淡淡,“带着目的的恩师。”
“好吧,得亏我安排了两个人在楼上,文桥靖应该还没得手吧......”
说话间,已经走完最后一段台阶,只见王涧容的家门前横卧着两个便衣警察。
潘定一的脸顿时就黑了,赶紧上去探了探鼻息,确定人没事,这才站起来,按住腰间的手枪,逼近防盗门。
仲越站在左侧,用手压了下门把,门上了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是王局自己开的门。”
没等潘定一反应,他从口袋里掏出细铁丝,钻进锁眼不知怎么的一拨,然后拎着门把一提。
“哒”的一声,门开了。
仲越的心跳随着这声音停了一拍,潘定一也是神情紧绷。
而就在此时,远处隐隐响起了警笛声。
潘定一立刻炸了,走开两步压低了嗓音道:“操他大爷!哪个傻逼开的警笛?”
仲越却是一把拉掉了耳机,推门撇身压了进去。
耳机里传来小计变了调儿的声音,还有跑动时的风噪声,“是专案组那群傻逼,特警增援都带上了,这回真要完!”
潘定一一愣,“想办法给我挡住!”然后也推门而入。
窗帘敞开的客厅里光线明亮,仲越和文桥靖相对而立,而地上有点点血迹,潘定一顺着看过去,血迹一路蜿蜒到沙发后,然后他看到鲜血淋漓的一只手,手指还在动,人活着!
文桥靖的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匕首,他轻轻的动了动手腕,将刀锋上的血迹在袖子上蹭干净。
“你来晚了。”
仲越看着他,目光复杂。
潘定一猛喘了两口气终于缓过来,“文桥靖你真是......真是疯了!”
说完,疾步扑上去,但他的速度在文桥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人才到跟前,手臂已经被拽住了。
只见文桥靖用力一扯,同时向左侧身,在潘定一整个人前倾的时候,右腿屈起,膝盖直接顶上对方的腰部。潘定一吃痛,枪都没来的及拔,文桥靖已经紧接着挥出右手,狠狠肘击他的头部。
潘定一眼冒金星,跟滩烂泥似得往地下倒去,迷迷糊糊里看见文桥靖往沙发那里走去,匕首的寒光从他眼前划过。
只是忽然,一只手横伸过来。
仲越脸色跟结了霜似得冷,“够了,市局的人来了,你走不了。”
文桥靖格开他的手,“让开!你别多管闲事!”
仲越大抵也是怒了,欺身压上,抡起手猛击他的面部,“你的闲事我管定了!”
文桥靖抬手格挡,被迫往后退了两步。他盯着仲越,漆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看不清情绪。
“我再说一遍,让开!”
仲越下颌绷紧,人挡在沙发前没动。
文桥靖动了动脚,然后不知怎么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仲越面前,匕首刀锋对内,猛的一扫横划而过。
仲越往后急退,刀刃堪堪从脖子前擦过。然后他迅速沉身,左腿扫出一别,右手往上顶住文桥靖持械的手,左手伸长了绕过他脖子迅速往下压,企图将人拽倒。
文桥靖反应迅速,顺势往下,两个人一齐摔在了地上。下落的一刻他已经飞快侧身,换了一个有利的姿势,左手藏拳连续砸在他腰侧。
仲越猛抽一口气,双腿屈起就要去踹他,文桥靖却是借力一跃而起,两人的位置离王涧容很近,文桥靖几乎是在同时举起匕首要朝对方刺下。
“桥靖!”
腰上挨得那几下像是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仲越撑着力气半扑过去,将后背大咧咧暴露在匕首下。
文桥靖吃了一惊,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这一刀下去直对着后心,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立刻收住势头,手往旁边猛的一侧,但刀尖还是划过仲越的肩膀,鲜血喷涌。
“你他妈不要命了!”
仲越抓住他的手臂,借势将人拽到在一旁,撑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是怕你后悔。”
文桥靖愣住。
就在此时,半合的防盗门被大力推开,市局的刑警和武装增援来了,无数的森森的枪口对了过来。
“放下武器!”
陈局从后面走上来,皱眉看着凌乱的现场,“文桥靖,束手就擒吧。”
文桥靖抡肘逼仲越松手,脚在沙发腿上一登,跃身而起。
仲越喘着粗气,撑着站起来,他先是看了眼后面,“桥靖,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文桥靖冷笑,“阿越,什么时候你这么天真了,我早就没有了退路。”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紧张。双方对峙,警方呈现出压倒性优势,但文桥靖神色不变,冷淡的站着。
陈局耐心耗尽,“文桥靖,你......”
话音未落,仲越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微弱的开保险的声音,面前的文桥靖却是脸色剧变,手在腰间枪套上掠过,抬手就是一枪。同时有一枪射来,文桥靖躲闪不及,射进了他的左肩。
仲越霍然回头,只见一名警察眉心中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气氛诡异的停滞了一秒,陈局大怒,声音都变了,“抓住他!快!”
无数开保险的动静,仲越立刻侧身挡在文桥靖面前,拉着他冲向阳台,“跳!”
场面一时之间大乱,陈局气急败坏的喊:“仲越你干什么!快追——!”
王涧容的房子在5楼,仲越一手拉着文桥靖,一手在空调外机上拽了一下,下坠的速度让网罩成了利器,他的手立刻被划出数道血痕。
但下降之势减缓,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是摔得头晕眼花。
楼道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仲越甩了甩头爬起来。楼下停满了警车,他拿枪柄击碎玻璃,先是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文桥靖推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室。
只见他用刚才敲门的铁丝撬开了车子的仪表盘,将线路扯出来,不知道怎么的一来,车子启动了。
他立刻打方向,一脚油门到底轰然冲了出去。
市局的人追出来,对着对讲机大喊,“快拦住那辆车!”
被勒令待在门口的分局刑警都是一愣,“什么?”回头就看见一辆车从面前飞快的驶过。
“卧槽!”小计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上车去追。
——
警车穷追不舍,仲越握着方向盘,迅速在车流间迅速穿梭。
文桥靖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他看了眼后视镜,“你这么做,想跟我一起被通缉吗?”
仲越一肚子火,“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一个警察,你知不知道光凭这点,他们就能当场击杀你!”
文桥靖勾了勾最近,唇色苍白,“阿越,这只是开始。”
仲越一愣,余光却扫间后面的车上伸出一只枪管,瞄准了他们的轮胎。
“操!”仲越骂了句脏话,来不及多想,将文桥靖的手拉过来压在方向盘上,“扶稳。”
然后他上半身伸出车窗,举枪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跟得最紧的那辆车轮胎中枪,立刻失去了平衡,歪歪扭扭的冲进了绿化带。
仲越没有收手,继续瞄准。
连续的几声枪响后,后面开始了连环追尾,私家车、警车你撞我我撞你的纠缠成了一片。
仲越这才收枪坐了回去。
文桥靖收回手,“啧,准头不错。”
仲越瞪他。
文桥靖虚弱的靠着椅背,“去含枫山。”
“不行,你跟我去见姚局,把事情说清楚。”仲越说的是市局的主管负责人。
“我说,去含枫山。”
文桥靖的声音渐冷,仲越握方向盘的手一顿,因为枪管正抵在他太阳穴上。
仲越深深吐了口气,然后猛打方向换了条道。
——
含枫山毗邻宝山,山壁陡峭。
时至下午,天色陡然有些阴沉下来。从山腰向下望去,唯一的大路上无数爆闪灯大亮着。
文桥靖撑不住往后踉跄了一下,仲越伸手拉了他一把。
“两年前我这么害你,你还把我当兄弟?你这个人就是心不够狠。”
仲越盯着他,眼睛露出几分生气又委屈的神色,“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文桥靖闭了闭眼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并不难,把所有被害人的资料整合分析,符合凶手条件的并不多。而且,你还记得我们去江亦白家的时候吗,你进门开了灯。可我后来看了,他家门口的开关很奇怪,在墙壁和置物柜只见,乍一眼都看不到。”
文桥靖怔了怔,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仲越啊仲越,跟你这个人打交道,真是半点都不能马虎。”
仲越:“你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接近我,允许我参与案件和你混熟,都是为了那边藏着罪证的匕首吧?”
“我没想到会有人活下来,本来是想动手的,可是匕首不见了。后来你恢复意识接受潘定一的问询,言语中似乎并不知晓那里面的秘密,我以为是赵砚钦没来的及看那些东西。
后来,我找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唯一有可能知道匕首下落的只有你,我暗中观察你很久了,在你归队后我的确是有意接近。
本来这一切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可惜,算漏了夏书荞。我怎么都没想到东西会无意落到她手里。”
“你查到了书荞和砚钦的关系,继而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文桥靖微微点头。
仲越叹了口气,看到警车在山脚停下,而头顶的光被乌云遮掩。
“我不相信你刚才是无缘无故的动手,”
“我不杀他,现在死的就是我。”
仲越看着他,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彼此的。像是很久以前,每次出危险的任务,受伤了两人总会相互支撑着对方。
“桥靖,跟我走。”
文桥靖缓缓的摇头,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我不会回头了。要么让我走,要么杀了我。”
“桥靖,我是个警察。”我不能放走一个杀人犯。
“阿越,我曾经也是个警察。我嫉恶如仇过,可现实总是残酷。那不是我追寻的正义。”
仲越咬牙,“你随意杀人,这就是正义吗?”
“心之所向便是光,我信仰的从不后悔。”
仲越忽然想到江亦白坐在崖边的那一幕,同样平静的神色,吐出类似的话语。
他是真的在追寻他理想中的“道”,并早就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未来只有前进和死亡,这是他留给自己的路。
“法度存在有它的必然的价值,你这是以偏概全,是错的!”
文桥靖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相识相交,十多个春秋。一朝背道而驰,隔山隔海,再难跨越。
仲越忽然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悲伤。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两年,数百个日夜。他熬过了夜晚以为可以看见拂晓的光,却没想到要永远失去最在乎的兄弟。
远远地,杂乱繁多的脚步声在靠近。
仲越侧身看了眼被枝叶挡住的山路,这个姿势,文桥靖并不能看见他手上的动作。他轻轻的打开弹夹,推出里面最后的一枚子弹。
然后他转过身,枪口对准了文桥靖,“你知道的,我不能放你走。”
文桥靖不语。
“以前射击课,我们总分不出高低。今天,就比一比谁的枪快吧。”
文桥靖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然后转头去看远处的宝山公墓,目光缓缓的柔和下来。
他回过神,握着枪抬起手,“好。”
两人举枪相对,然后,释然的相视一笑。
仲越将手指压在扳机上,缓缓的扣下。
......
一声枪响,跟着一起上山的潘定一霍然抬头,看见林间鸟雀四起。
天,更暗了。
可偏偏又有一丝光从厚厚的云层间挣扎而出,半光半影,善恶难辨。
尾声
东方既白,仲越睁开眼睛,台灯的光落在桌板上又折射进他的眼睛。他看了闹钟,已经八点了。
熟悉的办公室里似乎又有着几分陌生的气息。仲越趴伏在桌面上,微微动了动从一堆案卷抬头。
小计在外面敲了敲门,“仲队,新闻发布会在一个小时后开始。”
“知道了。”
仲越拿起警服套在身上,在洒落的阳光里缓慢的一颗一颗系上扣子,然后他又端端正正的戴上帽子,正中间的警徽熠熠生辉。
然后,他移步走到桌旁,那是一个衣架,挂着一套笔挺的警服,警号却不是他的。
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像是缅怀又像是遗憾。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有些发旧的警徽,抬起手扣在了帽子上,缓缓后退两步,标准的敬了一个礼。
生命必须有裂缝,阳光才能照的进来,路上有坎坷,人才能变得坚强。
而此刻,太阳早就拨开了云层,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良久,他放下手,转身迈开脚步,踩着一地的细碎的光,朝着新的征程走去。
番外结束和开始
1.夜,还长
新制裁者案半月后,收尾工作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此时,仲越已经恢复身份,辞呈递了多次都被挡下来,兴河分局刑侦支队一时陷入了前后两位队长共同主事的诡异情况里。
更为诡异的是,一向看重职位高低的潘定一对此竟没有任何异议,眼瞅着跟仲越还混出了些革命友谊来。
这日,仲越正在伏案办公,门响了两声,他抬起头看见陆从安推门进来。
“仲队长,你找我?”
仲越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陆从安坦然坐下来。
仲越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以你的能力留在档案科实在有些可惜,我想将你调到刑侦队。”
陆从安喝了口水,嘴角带笑,拒绝道:“我这人懒散的很,不适合干刑侦。况且,仲队长对我恐怕还尚有怀疑,这是想引狼入室?”
仲越毫不避讳自己的心思,道:“放在眼皮底下总比不受控制的强。”
陆从安不甚在意的耸耸肩,话锋一转,“王局......如何了?”
“昨天刚醒,桥靖刺了他三刀,虽然严重,却没有一处真正伤及要害。”
“看来文警官并不想真的杀他。”陆从安瞥了眼仲越桌上的东西,不易察觉的笑了笑,“如果仲队长找我只是为了调职的事,那么很抱歉,我拒绝了。”
“你哪天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仲越并不强求,只是道,“不管你要做什么,在刑侦队办事总会方便些。”
陆从安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听到这句忽然停了下步子,“仲队长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当初的严骁是如何得知徐浩之事?”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仲越看向窗外,“这夜,还长着呢。”
关门声响起,陆从安已经离开。
良久,仲越回过神,垂眼看向手边的资料,上面贴了张男人的证件照,正是半月前在王涧容家里被文桥靖当场击杀的那名警察。
恰在这时,手机响了,仲越偏头一瞥,是王涧容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王涧容的声音格外沙哑虚弱,一字一字艰难的吐出,“阿越,你过来......我有些话对你说......”
仲越收起手机,拎了车钥匙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2.我想爱你
仲越回归,惊动了不少人。
昔日被他教导过的师弟师妹们特意约了时间,从全国各地赶到京江市。
晚上7点,公安系统里几个声名显赫的神探们冒着被开罚单挨批的风险,在路上飙了一回车。
仲越第一个到饭店,一个漂亮的漂移分毫不差的将车停进了车位。
这厢,苏子瑜点完菜走出来,抿唇笑了下,“师兄。”
仲越回头,还没等说话就听见刺耳的一阵刹车声,裴楚和谢宜修的车同时抵达。
裴楚:“师兄,你这是把车当火箭开啊。”
仲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技不如人,话还这么多?”
得,裴楚不说话了。
谢宜修摇头直笑,清冷的面容平添几分柔色,他跟仲越打招呼,“师兄。”
仲越笑着点点头,“嗯。”
又等了会儿,宁朔、楚河和宋景云等人也到了,一行人移步到包间。
这次聚会倒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经历了仲越“牺牲”这么一出,现在还能坐在一起把酒畅谈,简直跟做梦似得。大家情绪高涨,玩儿的比以前都要疯。
仲越由着他们闹,酒也喝了不少。到了后面抵不住酒劲上头,他便踱步到窗边吹风。
裴楚正跟宁朔几个玩牌,一回头就见仲越站在那儿,指尖夹着半截残烟,远眺万家灯火。
而他,孑然一身。
“给你玩吧。”裴楚不由分说,把牌塞给了苏子瑜,起身走到仲越身旁。
“我听说,书荞姐去英国进修了?”
仲越没看他,低头掸了下烟灰,“嗯。”
“你不留她?万一她不回来了呢?”裴楚没大没小的去搭他肩膀,“我说师兄啊,你可别一把年纪了还犯浑。这要是错过了书荞姐,指不定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呢。”
仲越压根儿不接这茬,回头看了眼苏子瑜,她做什么都认真,哪怕只是在玩乐,小脸绷着都跟办案似得。
他把目光转回来,揶揄道:“你倒是挺主动,不还光棍一个?”
裴楚实力演绎什么叫躺着也中枪,顿时恼羞成怒,还有那么点儿委屈,“师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仲越乐了,锤他一拳,“彼此彼此。”
他这一笑,眉眼舒展,似乎当初意气风发的“第一刑警”又回来了。
裴楚在心底叹了声,忽而正经道:“有些事情是分不出对错的。不管是师兄你,还是书荞姐,都不该为别人的人生负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该为做出的选择承担后果。”
仲越不语。半晌,只是淡淡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头一局结束,楚河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MP3,“师兄,那只录音笔里的内容我已经修复好,都拷贝在这里了。那个......书荞姐其实挺不容易的......”
夏书荞留在银行保管箱里的东西被文桥靖拿走,后来在爆炸中付之一炬,当仲越拿着录音笔七零八碎的零件找到楚河时,其实也并没有指望过能将里面的录音文件复原。
仲越神色不变,似乎并不大在意,随手将MP3塞进了口袋,“嗯,谢了。”然后跟他们一起回座玩牌了。
——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外面夜色浓郁。仲越喝了酒不能开车,好在离住处不算太远,没找代驾,跟师弟师妹们打过招呼,一个人顺着人行道慢悠悠的走。
7月末的京江,像是被罩进了蒸笼里,酷热难耐。即便是晚上,吹来的风也都是带着热度的。
仲越走在路上,点了根烟,打火机的火苗在眼底跳跃了一下。仲越打了几次才把烟点上。
远远地看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耀,而此处灯火阑珊下,只有他孤独前行。
仲越深深吸了口烟,在肺里转过一圈又轻轻的吐出来。他走在路上,将口袋里的MP3拿出来,连上耳机后又塞了回去。
微风阵阵,连同耳机里“沙沙”的杂音一同拂来。
“我是夏书荞,兴河分局副主任法医师,”熟悉的声音缓缓传出,“2012年9月7日,漓望村发生一起人为爆炸案,时任兴河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仲越在爆炸中牺牲,卧底警察赵砚钦重伤,在我录下这段话的时候,他尚未脱离危险。
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有些荒唐,在9·07爆炸案里,真正的死者实则赵砚钦......”
仲越脚步不停,他看见夜跑的少年从身边跑过,看见彩色的夜光气球在小贩手里闪闪发光,看见远处的便利店里亮着柔色的灯......
也看见夏书荞在漆黑的房间里,一字一句的录下说明,只为了有一天他能够回来。她做了一切,什么都想好了。
“以上,便是我的全部说明,连同留下的相关文件,皆可作为证据,证明仲越和赵砚钦的身份,以及警局内部已遭到渗透......”
仲越拐进一条小路,尽头便是小区后门,路灯越发的昏暗。录音里正式的说明已经结束,他听见夏书荞轻微的呼吸声。
“下面这段话,留给我的爱人仲越,他的治疗期预计一年半,如果能平安等他归来,我会在自行删除这部分内容。
如果我发生意外,银行工作人员会联系林慧文教授,盒子里有我的亲笔信,她在知晓情况后会将所有证据移交警方。”
仲越走到了小区,父母催了多次,但他依旧暂时住在原来的地方。
没坐电梯,他推门进了楼道。楼道里很少有人走,灯好一盏坏一盏的,明灭不定。
“阿越,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听到这里。”
说了那么多,直到此刻,夏书荞的情绪才像是压不住了,尾音发颤。
“夏家没有孩子,因为利益和一些其他的原因,他们收养了我。而我的本名叫徐婉初,我的父母是八十年代初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人,曾经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但那一切止于1994年的寒冬。我想你一定听说过1·14抢劫杀人案,受害人就是我的父母。
其实在我成为夏书荞之前,我们见过两次。那年冬天,我一个人乞讨着回到京江市,不知道到哪儿去就躲在桥洞里,最冷最饿的时候,我抢了你的糕点跑了,等再回到桥洞的时候,却看到你留下的外套。
后来,警察找来了,我被养在了外婆家。外公外婆不喜欢女孩子,我过得并不好,但那些不重要,因为还有舅舅疼我,像爸爸一样。我以为我会那样过一生,直到15岁的时候......”
再往上走一段,就到家了,但仲越却停下来,背靠着墙壁,在黑暗中又点了一支烟。
“我看见他拿着母亲的照片在......发泄。被发现后,他把我拖进房间,他疯了......我知道他在对我做什么,我太害怕了,所以我把他推下了楼。”
烟草的火星一明一暗的闪动着,仲越闭上眼睛,听见她抑制不住的哽咽。
“我被带到了派出所,然后又遇到了你。你肯定不会记得了,但那个场景我却记了很多年,每次难过,觉得要熬不过去的时候,总会想起你伸出手,问我‘还好吗?’。阿越,你一定不知道,我爱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不,我记得。
很久远的记忆跃入脑海,那一年仲越刚上大学,被自家老爸打发到派出所找人。
走得时候有个小姑娘追出来,还摔了一跤。
仲越有些奇怪,走过去想拉她。她抬起头,眼圈微红,呆呆的看过来。
仲越当时就愣了一下,因为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而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正是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认识林姨也是在那时,我和她打听过你。后来,我总是偷偷的跑到公安大学外,有时候坐在校门口的咖啡店里一等就是一天,就算见不到你,离你更近一些也会让我觉得高兴。”
在一起的时候,夏书荞总是内敛的,曾一度让仲越觉得,她并没有很喜欢他。
而现在,她的声音很轻,却是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剖开了摆在他面前。
“我很努力的念书,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只是想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可这一切都在18岁的一天晚上被毁了。”
她哭出了声,但很快又死死的克制了,只有声音还在发抖,“对不起,我没有救她......来不及了,我来不及救她。我看到了你打过来的电话,我很害怕,我怕面对你难过的样子,我怕你质问我,我什么都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陷入沼泽,仰首见到阳光,她期待又恐惧,以致于让懦弱主宰了一切。
“阿越,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我不是......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我偷来的。我知道应该对你坦诚,可是我不敢。
我只能努力扮演好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你喜欢的我就去做,不喜欢的我就改,哪怕成为别人的替身我也......也可以忍受。”
仲越掐了烟头,抬步继续往上走。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谁的替身,你是什么样的,我喜欢女孩子的标准就是什么样的。
“阿越,骗了你,对不起。没有救雪歆,对不起。私自换掉你的身份,对不起......如果最后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然后,等你伸手,或者看你远去。
仲越用微微发抖的手拿出钥匙,开门进屋,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阳台,然后纵身越到了对面。
夏书荞的住处还是原来的模样,仲越在她走后将房子续租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阳台上重新培植过的雪蓝花,比一月前开得还要盛,小小的花瓣簇拥在一块儿随着风摇曳。
此刻,弯月孤星挂在半空里,天幕漆黑。耳机里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
仲越走到屋里,用喷壶接了水,又返回去。没等他浇水,耳机里又忽然起了噪音。
然后他听见夏书荞绝望的告白:“阿越,我爱你......”
录音戛然而止。
仲越的喉头无声地滚动,他神色平静的给花浇上水,然后把喷壶放回原处。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停下来,慢慢地蹲下身,把脸埋进了掌心。
他在发抖,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原来,有时候悲伤并不需要多么歇斯底里。
——
英国伦敦,微雨。
夏书荞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图书馆。
古老的校园里,夏书荞执伞缓步而行。雨幕里人影攒动,有情侣将外套撑在头顶,耳畔都是他们愉悦的欢笑声。
后头追上来一个混血女孩儿,咋咋呼呼的道:“Hi,Nora!晚上派对,你去吗?”
夏书荞笑了笑,婉拒:“不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便在此时,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她拿出手机,不甚在意的一瞥,然后便僵在了原地。
是仲越。
她拿着手机愣神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了进去。
“书荞,不知道你那里,可一切安好?雪蓝花又添新枝,花期易逝,愿你早归。”
“Nora,你怎么了?”
夏书荞猛然回神,眼底氲满了泪水,脸上却止不住扬起笑意。她把伞塞到了混血女孩儿的手里,“抱歉,我要走了。”
夏书荞提起裙摆大步冲进了细雨中。
原来涅槃,就是跨过胆怯和自卑、打破阻碍和距离,拾起追光的勇气,义无反顾的奔向你。告诉你:这一生很长,自你之后我无法再忍受孤独,亦不愿沉默的渴望。
我想爱你,真实热烈的爱你。
番外终此一生
在最初的记忆里,赵砚钦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他的父母因为爱情而结合,跨越了万千阻碍才能携手在一起。
赵砚钦三岁学琴,总会在晚饭后练习,老师常说他是天生的就该学乐器的天才。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便会坐在沙发上,神色温柔的听他拉完一曲又一曲。
有一次,父亲在乐声里忽然起身,从盆栽里摘下一朵小花,轻轻的别在母亲耳后,母亲低头羞涩的笑,晚霞在身后渲染,赵砚钦懵懂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那个傍晚真美。
然而好景不长,这种幸福在悄然间开始变质。只懂风花雪月和追逐浪漫的母亲,只会画一堆从来都卖不出去的画作的父亲。现实的敲打,终于将两人从理想的王国里拽出。他们抗拒、无措和惊慌......最后互相伤害。
尖锐的争吵每天都在重复,小小的赵砚钦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着抖。
“现在嫌我穷,嫌我没出息,你后悔嫁给我了是不是?!”
“我只是让你去找一份工作,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创作,你知道什么是创作?!我需要全身心的去创作!”
“你的画根本就没人要!”
“你滚啊,当你的仲大小姐去!”
......
男人抱着酒瓶走了,母亲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很久以后赵砚钦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是京江市仲家唯一的女孩儿。
她为了爱情同家里断交私奔出走,不顾一切换来的这段婚姻在头几年如她所想,浪漫而动人。
直到从仲家带出来的积蓄挥霍一空,金钱终究成为了爱情的葬送者。
但这并不是最遭的。一年后,郁郁不得志的父亲迷上赌博,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母亲终于将自己放入烟火中,去工作去赚钱,可是杯水车薪,父亲犹如一个无底洞,不断在掏空这个家。
——
也是在那一年,赵砚钦遇到了徐婉初。那个时候父亲已经性情大变,常常混迹在赌场,曾经温馨的家变得让人无比压抑。
赵砚钦不想回家,常常在学校留到很晚。
然后他便发现有个女孩儿总会在放学后乖乖的坐在学校主路的石椅上,睁着眼睛看着家长进来,然后接了孩子出去,循环往复。她就那样一直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赵砚钦知道她,新来的转校生,听说父母都被人害了,她从来不说话,一下课就会眼巴巴的看着大铁门发呆。
不仅仅是学生,就连老师都在猜她肯定是因为家中巨变,有些傻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赵砚钦都会趴在窗台上看她。她会坐好久,直到学生们都走完了,保安大叔过来撵人,然后才默默地背起书包,低着头慢吞吞的往外走。
夜色从远处袭来,驱逐着晚霞。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渐渐变得模糊。
孤独的人会被同类吸引,就像徐婉初之于赵砚钦,他想靠近她,没有理由的。
找她说话的那天,是在某个周五,徐婉初还是同往常一样,从教学楼出来坐到石椅上。只是今天她的衣服脏了,脸上也都是淤青和伤痕。
“听说了没,四年级那个小哑巴今天跟人打架了。”
“他们班那个小胖子说了一句她没有爹妈,那小哑巴直接就扑上去了。”
“......”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离开,赵砚钦背起书包,拎着琴走到她身边,“你在等什么?”
徐婉初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永远落在那扇大门外。
赵砚钦自顾自坐下来,取出自己的琴架在肩上,下一秒,音乐声从琴弦间流淌而出,清澈又干净。
稀薄的晚霞里,女孩看着校门,男孩低头拉琴,他们从头至尾没再说一句话。
可就是这个场景,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总会无端闯入赵砚钦的梦境。
在后来兵荒马乱,归途无期的日子里,他才明白,那竟是这一生中最后平静、宁和的时光。
——
赵砚钦每天都会坐到徐婉初身边默默的拉琴。他们谈不上是朋友,但也比陌生人要熟悉一些。
只是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太久。
11岁那年,父亲无意染上毒瘾,他卖掉母亲的首饰,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但那不够,远远不够......
然后他开始偷母亲的工资,甚至动粗明抢。
“那是砚钦学琴的钱,你疯了嘛!”
毒品让父亲变得更加易怒,他不耐烦的推开母亲,抢走那一叠零零碎碎的纸币,“学那破烂玩意儿有什么用!”
然后他转身去拿琴盒,“他还能成为音乐家不成,少丢人现眼,以后都别学了。这琴倒还能卖几个钱......”
赵砚钦追上去抢,“不要卖我的琴!”
他被踹开却依旧不肯放手,父亲怒急了,动手打他。
“爸爸,不要卖我的琴。爸爸,求求你......”他不觉得疼,他只想要他的琴。
“我给你钱,你把琴还给他,你还给他呀......”
混乱间,父亲一怒之下竟是将琴盒往赵砚钦身上砸。
母亲尖叫着抱住他,琴盒狠狠落在地上,小提琴摔了出来,碎片溅过来,划了手,血珠子蜂拥着往外冒。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母亲松开他一边哭一边收拾狼藉的客厅。
赵砚钦坐在原地浑身发抖。
良久,他慢慢爬过去,抖着手将小提琴的碎片一点一点捡起来,泪珠从眼中滚落,他抬手擦去,从书包里拿出胶带,小心翼翼的粘好。可是那些破损的痕迹再也无法抹去,就像他逐渐崩裂的家。
——
第二天放学,他还是习惯性的坐在椅子上,只是这一次他没了琴。
身侧传来衣料滑动的声响,徐婉初第一次转头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珠里有疑惑和失望。
“我的琴摔坏了,不能拉曲子给你听了。”
徐婉初歪着头定定看了他片刻,然后又把目光移向了校门。
“没关系。”
一个嘶哑微弱的声音钻入耳中。赵砚钦这才知道她原来会说话,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哑巴。
“你是不是在等人?”
“嗯,爸爸妈妈。”
是不是只要她乖乖的等,有一天父母就会像以前那样,出现在校门口,带着她回家,自己的家。
赵砚钦愣了一下,“那我陪你一起等?”
徐婉初没出声。
“我叫赵砚钦。”
“徐婉初。”
彼时的赵砚钦并不知道,这三个字会成为他余生的求而不得。
——
同一年,赵砚钦跟着走投无路的母亲走进仲家大门,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仲越,拉着调不成调的曲子,一笑眼睛里就像是盛满了光。
耀眼的让人厌恶。
而他们长得很像,却是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尘埃里。
他站在仲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看见母亲卑微的祈求,难堪和悲伤在心里反复的纠缠。
最后,舅舅还是没有松口,除非离婚,否则他不会给母亲一分钱。
但母亲不肯,哪怕那个男人打她骂她,赌博吸毒,但她总想着他的好,总想着他在黄昏下替她折花的浪漫。
爱情至上,这便是他的母亲。
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冲回去,对仲越一字一句的说:“我讨厌你。”
讨厌你得到一切,而我在失去一切。
回去的路上,他握住母亲不再光滑细嫩的手,“妈,我还能继续学琴吗?你再给我买一把琴好不好?”
母亲停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家里没有钱了,不学琴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不对?你就乖乖的读书,好吗?”
要紧的,那是他的梦想啊。
——
父亲死在来年的春天,他不满足于吸食毒品,选择了更为直接的注射,因为没控制好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的生命随着父亲的死亡而逐渐枯萎,她疲惫、悲伤和绝望,追逐了一生的爱情终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12岁的赵砚钦躺在母亲的怀里,那个怀抱已经不再温暖,可他不肯走,却也没有哭,平静的像是母亲还健在。
“这次月考我得了第一名。”
“妈,我还是想学琴。”
“我很饿,妈,你起来给我做饭好不好?”
“......”
赵砚钦两天没有去学校,直到老师找来家里,惊讶慌张的将他从母亲怀里拉出来。
母亲的后事是邻里帮着办的,舅舅在外出差,根本没有看到母亲的信息,直到一周后才匆匆赶回。赵砚钦拒绝了去仲家的建议,那里不是他的家。
赵砚钦如常的上学和生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破了一个洞,深不见底,埋葬了一个12岁的孩子所有的快乐与希望。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除了放学后忽然下起雨。
大雨劈头盖脸浇了赵砚钦一身,冰冷的似乎沿着骨缝钻遍全身。
周围渐渐的开起伞花,父母家长们带着孩子在雨幕里来去。
他忽然就不走了,定定的看着身边匆匆走过的人群,直到校园里逐渐冷清。
不知怎的,赵砚钦忽然就明白了徐婉初每日等待在校门口的心情——期待又绝望。
他蹲下身,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他在发抖,雨水里没人知道他有没有落泪,只是压抑不住的低号在雨声里隐隐传来。
当没人会再在乎你眼泪的时候,哭泣也是需要勇气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似乎停了。
他抬起头,先是看见一双磨破了的小皮鞋,然后目光顺着往上,一只小手握着伞柄,最后眼底倒映出徐婉初的面容。
她撑着一把小黄伞站在他面前
他愣住。
徐婉初蹲下来,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他以前给她拉曲子一样,她也在安慰他,笨拙的小心翼翼的。
黄色的伞下,两个失去父母的孩子蹲在一起,一个失声痛哭一个无声的陪伴。
后来赵砚钦曾很多次去回忆,他对徐婉初的执念大概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失去一切的人,会不顾一切抓住唯一的温暖。
然而,当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执念,占有欲就会失控。赵砚钦企图让彼此成为对方的唯一。而这些统统都是将徐婉初越推越远的罪魁祸首。
可年少的赵砚钦那样纯粹又偏执。他终究是忘记了,徐婉初不是太阳,她满身伤痕,同样深陷沼泽渴望看见阳光。
命运的诡谲在于,有些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
赵砚钦正式加入“潜伏”计划是在2004年,此前他便已退学,根据上级指示在京江市各类犯罪团伙之间混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归期的任务,让赵砚钦在帮派里越陷越深。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是一个警察,虽然他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警察,甚至连那身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过。
但是,他心里知道,他回不去了。
和徐婉初的再遇,便是在他一身狼藉,前路未卜的情况下。
彼时,他参与了一场械斗,被巡逻的警察给带了回去。等几个兄弟过来把他捞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午后的阳光炙热灼人,他拿着张餐巾纸擦脸上的血迹,那张脸脏的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
便在此时,余光看见有个身姿窈窕的女人从大院里走进来,长发搭肩,裙摆随着脚步荡开层层涟漪。
赵砚钦像是被蛊惑般,微微停住了脚步。
徐婉初。
这个名字在心头荡过,化作无数不知名的花,在瞬息间悄然开放。
没等他从惊讶和喜悦中回神,徐婉初已经从身侧走过,错身的刹那,他看见她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意。
他从未见她那样笑过,毫无保留的让人嫉妒。
赵砚钦回过头,仲越从楼道里走出来,他没有穿警服,衣着随意,状态一点儿都不像一个一线的刑侦人员。难怪外界都在传“第一刑警”已经辞职了。
“书荞。”
他听见仲越清朗柔和的嗓音,叫的却是他完全陌生的一个名字。
“你怎么过来了,不怕被王局堵啊?”
仲越揽住她,“怕什么,他不在我才来的。我找桥靖有些事儿......”
赵砚钦的眼底倒映着徐婉初的侧颜,她仰头和仲越说话,眼角眉梢全是遮掩不住的爱意,一如曾经的自己。
爱与不爱,如此明显。
难怪她从前总爱往在公安大学外徘徊,他以为她是喜欢警察这个职业,不曾想她爱得从头至尾只是那个人罢了。
可是明明他们相遇的那样早,为什么最后站在她身边的确实仲越?
为什么,偏偏就是仲越。
暗自比了一辈子,想要赶超的表哥,让人嫉妒又羡慕的表哥。他分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夺走自己唯一想要的人?
——
嫉妒的种子一旦生根,就会在心底疯狂滋长。
赵砚钦有无数种可以逼徐婉初妥协的方式,可当那把匕首刺激身体的一瞬,他忽然就怔住了。
他低头看见,看见那双眼睛里交织着恐惧和愤怒还有无措。他忽然恨极了自己,这个一身污秽,甚至想要伤害她的自己。
那一刻,他觉得就这样死在她手里也是好的。
“如果,我知道仲越身边有‘鬼’,我能帮他破梁永峰的案子,你能留下来吗?”
徐婉初没有留下,她走了。
婉初,你知不知道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一旦文桥靖事发,你和仲越之间便是相隔山海,如果他放手了,你要怎么办?
——
赵砚钦不甘心,可在徐婉初面前却没有任何办法。先爱的,就已经输了。
可当他在爆炸的瞬间看见仲越不进反退冲进来的那一刻,奇异的就有些释怀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吗,忽而笑了。
婉初,如果这个男人是你渴望追寻的光,那我就替你护一次吧。
多么可笑。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身披警服,却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翻身反扑倒仲越的下一秒热浪袭来,回忆像是失控的列车飞驰狂奔。
他看到少年时的自己,在离开警校的那天,坐于书桌前,用笔在珍藏的照片背后写下一首小诗——
人被思念时,知或不知
已在思念者的怀里
从踵至顶的你
如果你不爱黑夜里的我,那我便努力成为你想要的那一类人。
我那样期待有一天归来,用公义和荣光冠冕,告诉你:我爱你。
后记
《所爱越山海》终于终于完结啦!泪崩撒花!
我不是全职的写作者,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正经历写工作、创业,期间家里也发生了很多事,家人相继因为各种事住院,简直忙的焦头烂额。所以从三十几章开始就在裸更,一直到完结。每天的作息基本都是写稿到凌晨一两点,然后早上七点半起床准备上班,当然还要忙自己创业的事。
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也特别的心疼编辑每天要陪我熬夜。有过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是因为小阔爱们的支持,也因为爱好,才能咬牙坚持下来,嘻嘻嘻~所以现在完结,泥萌茸有点兴奋啊!为自己鼓掌~
关于故事本身,《所爱》的基调比较压抑,我相信之前就关注我的小伙伴,一定已经感受到了。《所爱》从每一个案子到主线,都不是那样的大快人心,也不是正义每次都能战胜邪恶。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源于对“法外制裁”的思考。
仲越和文桥靖这两个角色,存在很多相似的地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选择。
我曾写过,他们都是是非观极强的人,这样的人做警察很好也不好,因为刚极必折。面对信仰动摇,仲越给了自己妥协的机会,他的做法是消极的想退下一线。而文桥靖却是用了一种最为极端的方式去守护自己的信仰。
在最后,仲越涅磐重生,在生死之间重新定义了法度的意义。而文桥靖再难回头,以身殉道。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贴切最符合实际的结局了。
至于女主,唔......虽然戏份少的感人,但是作为本书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勉强就叫她女主吧哈哈哈!
跟前两部长篇不一样,《所爱越山海》的女主是我最后去构思的一个人物。
磨大纲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应该给仲越配一个什么样的恋人?善良的?天真烂漫的?还是需要被时刻保护的?
似乎都不合适。
夏书荞这个角色很复杂,她可能不是大部分人会喜欢的那一类女孩子,她复杂、懦弱、自卑甚至善于欺骗。这种种皆源自于成长的环境。
她有过幸福的家,也遭受了莫大的打击。从天堂到地狱,本该永远呆在沼泽里浑浑噩噩的度过此生,可她看见了光,所以哪怕再艰难,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可能不够好,但至少她从未放弃。
另一方面,她聪明、坚强、果敢,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她有足够的魄力去想办法解决。也正是因为她,仲越才能够扭转败局,绝地反击。
这个故事,有关成长——人生本就是不断成长的过程,毕竟没有一种完美是一蹴而就的。
也关乎信仰——知道人性的丑陋并不难,难的是知道了人性的丑陋,还一样能坚持善良,这才是信仰。
谨以此书送给每一个曾经迷茫过或者正处于迷茫中的人。
好啦,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跟大家说再见了。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
等我满血归来哈,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