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欧阳大哥呢？”这时竹亭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老实人说他想到处看看，可能是有什么发现了吧。”顾东楼不以为然，“或许等他回来就会有什么新的线索？”
竹亭点点头。欧阳安与他们相处了好一段时间了，平日里他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兄长形象，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他的身份。他现在说“到处看看”，多半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吧。竹亭对欧阳安是格外地放心。
“你对他这么放心吗？”顾东楼突然笑着问道。
“为什么不放心？他可是正经的为朝廷办事的人呢。”竹亭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在自嘲。
顾东楼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那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宝应县？就算是追踪重犯，也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吧？”
竹亭一愣，这个问题她的确想过，但毕竟自己身份不够，所以欧阳安不说，她也就不问。但如今被顾东楼这么点出来，她也不得不开始思索起来。
思考了许久，她都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答案，只好试探着问道：“你知道吗？”
顾东楼与她对视了片刻，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一般开口，他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个随口杜撰的故事一般：“三个月前的上元节那日夜晚，有刺客欲袭击登上灯楼的当今圣上。所幸有随行圣上的高手护驾这才令龙体无伤。但圣上受到了惊扰，龙颜大怒，要重惩那日护驾的人。”
“等等，”竹亭不解，“怎么护驾的人反倒要受罚呀？这算什么呀？”
顾东楼耸耸肩：“因为那个护驾的家伙，就是那日负责护卫灯楼的人啊。有刺客闯入，本就是重罪了。所幸他又救下了圣上，当场击杀刺客，这才免去一死。”
听到这里，竹亭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该不会，那个人就是……”
“我不知道。”顾东楼打断了竹亭，“这件事，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
你不知道那你说这么多干嘛呀？吊人胃口？竹亭无端地有些恼怒，但这件事也足够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了。
“行了，既然听完故事了那就去办正事吧。”顾东楼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似乎这样才放松了他全身的筋骨。
“正事？办什么正事？”竹亭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去找到那个老实人，然后交流交流线索呗。”顾东楼说完，便转身离去，竹亭在他身后啧啧嘴，也跟了上去。
欧阳安当然记得，那夜他找厨房结果走错了路。站在树上正想寻一寻方向，却看到了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走过。
那夜他没留心，但现在他却想起来。那个丫鬟来得方向，正是发现尸体的那座水榭。
如此一想，那个丫鬟就显得非常可疑了。但他终究不过借着月光看见了一个背影，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去了哪里他都一概不知。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是有一个背影作为记忆的凭据的。他现在就在柳府内到处晃悠，专门往丫鬟多的地方去，遇见身材相似的就留心多看几眼，但这看来看去，最终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这让他有些气馁。
“你看什么呢！”
就在他蹲在后厨门口目光流连在往来丫鬟身上时，一记重击拍在了他的后背上。不过他习武，这点打击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小抓小挠罢了，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他后面有个人。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昨夜那个好心给了他几个馒头的老厨娘。他面露喜色，连忙站起身打招呼：“婆婆好！”
“好你个头！”那老厨娘气呼呼指着欧阳安的鼻子，粗声训斥道，“我看你穿得人模人样，原来是这么个好色之徒！老婆子告诉你，别想着染指咱们府里姑娘！快走快走，不然老婆子拿擀面杖抽你了！”
听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欧阳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婆婆是把自己当做那些二流子了。仔细想想也对，自己这么一直蹲在厨房门口，遇见个姑娘就上上下下盯人家好久，会有这种误会也难怪。
“婆婆，不是这样的……”欧阳安连忙开口解释，而那位老厨娘却是火气上头，竟真从身后抽出一把成人手臂粗细的擀面杖来，猛地就朝欧阳安砸去。
“你还不快滚！还不快滚！”
“婆婆真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老厨娘常年做工手劲很大，若换作别人被她这么一顿打早就疼得哎哟叫唤了。无奈对方是欧阳安，竟是完全不觉得痛，只是被这位婆婆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终于是赶出了厨房所在的小院子。最后，老厨娘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气势汹汹地走回了厨房里，狠狠地关上了门。
这位婆婆还真是厉害……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啊。欧阳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长叹一口气。曾经他练武时师父就告诉他，有的人虽然武艺不强，却能在气势上打败敌人。看样子自己这次是遇到曾经师父说过的那种人了。
这下子，厨房是待不下去了。自己也只能去洗衣房那边碰碰运气了。
如此想着，欧阳安打算朝洗衣房那边走了。而就在此时，一个少女迎面而来，她穿着淡色的衣裙，头发绾成两个发髻，一看便知是柳府的丫鬟。那丫鬟走近他时对他欠身行了一个礼，便又向厨房走去。而在她与欧阳安交错而行时，欧阳安的鼻边飘来了一股淡淡的却又与别的草药不同的药香。
欧阳安抽了抽鼻子，他对这股味道有一种莫名的怀念。他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多看了那个丫鬟几眼。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欧阳大哥！”就在欧阳安出神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一声熟悉的呼唤。
“竹小姐。”欧阳安转过来的脸又挂上了温厚的笑容，“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竹亭在他面前顿住脚步，然后遗憾地摇摇头，不过又点点头。
“嗯？这是什么意思？”欧阳安挠挠头，满脸疑惑。
“不算有发现，又不算没有发现。”顾东楼解说道，“我们在池塘里捞出了一把疑似凶器的刀。”
“那不是重大发现吗？”
“但我说了是‘疑似’。后来被这位小公子指出那并非凶器。”顾东楼口中的“小公子”指的就是竹亭，“凶手似乎是想跟我们玩个障眼法。”
欧阳安听完略一沉吟，说：“看来这个凶器是很关键的东西。”
顾东楼也点点头，难得他和欧阳安站在统一战线上。
“欧阳大哥，你这边又有什么发现呀？”竹亭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嘛……”欧阳安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了表情，沉默了片刻，他苦笑道，“暂时没有。”
竹亭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而顾东楼则是一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竹亭闷闷地说，“只能先回衙府验尸了。”
言毕，三人便向议事厅的方向走去，要去衙府需要先给宫时打个招呼。一路上竹亭和顾东楼一直专心地讨论着案情，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欧阳安正沉默地思索着什么。
“小姐，该喝药了。”丫鬟掀开床帘，对床上躺着养神的少女说道，“我还特意让蒋婆婆做了碗莲子粥，喝完药再喝点莲子粥小姐就不会觉得嘴巴苦了。”
床上的少女缓缓地睁开眼睛，仿佛仅仅是睁眼这个动作就要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眼前好像结了一层雾气般，眼神朦胧迷离，消瘦的面容令她看起来格外可怜。在丫鬟的搀扶下，少女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然后让那个丫鬟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喝着瓷碗里散发着淡淡苦味的褐色药汤。
“小姐，昨天那事……您知道了吗？”丫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何事？”少女咽下了口中的药汤，有气无力地问道。
“哦……没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丫鬟连忙改口道，“老爷说小姐送的礼物他很喜欢，他说辛苦小姐你有恙在身还这么上心呢。”
少女挤出了一丝苦笑，说话时气若游丝：“这也是多亏了怜儿你帮我寻来这尊木雕寿星像……咳咳……”话还没说完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吓得怜儿赶紧轻拍她的后背。
“小姐要是觉得辛苦就赶紧躺下吧，别受了凉。”
少女抓着怜儿的手，苦笑着摇头道：“受不受凉又有什么差别？我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吃这么多药也不见好，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要见阎王去……”
“呸呸呸！小姐胡说什么呢！”怜儿连忙捂住她的嘴，脸上满是焦虑与关切，“小姐，您会好的，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都这么说的！”
而少女只是拼命地摇头，口中一个劲地喃喃：“怜儿，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小姐……”怜儿握着少女冰凉的双手，双眼也笼上了一层雾气。
主仆二人便如此抱作一团，皆是泪流不止。
而此时此刻的窗外，一个人影默默观察着房间内的情景伫立了许久，终于无声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