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拾罪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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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聋者之歌:大胆质疑

春天的正午,阳光虽然不强烈,但照在人身上,也让人微微冒汗。安歌脱下了卡其色的风衣,只穿着轻薄的白衬衫。

周瀚注意到了,她和一般女生另一个极不相同之处在于,她似乎对穿着没什么讲究,都一周过去了,还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白衬衫和牛仔裤。

她到底是买了一大堆一模一样的同款,还是每天都洗一次啊?周瀚看着她戴着手套轻轻摸着桥栏,心里还是直发毛。

而赵其琛注视着她的动作,表情可是荡漾极了。周瀚走到他身边,咳嗽了一声,他立刻移开目光,假装检查脚下的泥土。

“还装呢?”周瀚坏笑着说道,“看出人家身材好了吧?这回你得积极表现,人家才能看到你啊!”

安歌蹲下身,用小刷子仔细检验桥上的痕迹,白衬衫确实显出了她优美的曲线,松开的领口也露出了她漂亮的锁骨。赵其琛不自然地白了周瀚一眼,“别瞎说!你怎么老盯着我?”

周瀚和赵其琛是同一年入职的,他太了解这个老战友了。就侦查能力来说,赵其琛其实远远强于自己,但是他不善于表达,在领导面前也不会表现。

因此,同样做侦查员的三年,周瀚立了三次功,而赵其琛才勉强立了一个三等功。现在副队长的职位空缺,周瀚满心以为会轮到自己,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安歌。

所以,他想比安歌早一步抓到凶手,在陈队长面前立一个大功。如果能和赵其琛强强联合,就一定能成事。即便赵其琛因此也立了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功劳给兄弟也总好过给女人。

因此,周瀚心一横,大声说道:“报告队长,赵其琛有发现!”

赵其琛恼怒地看着周瀚,但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嗯……这座桥上没有交通拍照摄像头,桥下面只有河水和两岸的树,案发当时是深夜,应该不会有目击证人。

“凶手应该也已经抹去了桥栏上的痕迹,现场也不会发现任何指纹和衣物纤维。距离死者落水已经十几个小时了,唯一可能存在的脚印也已经被路人踩踏没了。我的结论就是,在这座桥上不会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陈斯年听完后站起身笑道:“行啊!小赵你是深藏不露啊!不过我得批评你了,你要是在车上就说了,咱们何必跑这一趟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瞟向安歌,她正在收集地上的泥土。这座桥上没有任何线索,这个女人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赵其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是才想到嘛,说不定也会有线索,你们再找找。”

安歌却站起来,收起了口罩和头罩,不以为意地说道:“赵大哥说得对,确实没有可用的线索。”

陈斯年说道:“现场找不到什么,咱们就回去调查死者的身份吧!”

“对对对,肯定是仇杀!”周瀚连忙接话,“不管他现场处理得再细致,也会在人际关系上露出马脚的!队长,这事就交给我吧!”

陈斯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安歌一眼,想道:她的痕迹检验再厉害,也只是现场的功夫,要想真正破案,还得靠刑侦的证据!这功还得给自己人!

于是他笑着说道:“行行行,你那么爱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就交给你吧!走,都上车收工了!”

安歌捏着装有泥土的检验袋,盯着离桥不远的那家饭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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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瀚回到警局后就乐颠颠地出去调查死者了,安歌仍然在座位上整理陈斯年塞给她的一大堆文件,这些文件都是陈年的旧档案,需要重新编目、输入数据库,她又忙活到了人去楼空。

收拾东西时,安歌看到了地图上画的圈,决定晚饭就在这家龙门客栈解决了。

她坐车又来到了清涟桥,此时桥上就没有多少车了。她看表计算了下时间:从桥的一侧通过,步行到龙门客栈需要大约十分钟。如果凶手在饭店里等候,这时间足够行凶了。

饭店的装潢体现了武侠主题,配合着诡异的传闻,还真有点儿江湖险恶的意思。安歌坐在窗口,打量着外面,毛巾搭在肩上的店小二端来她点的“屠龙面”,朗声说道:“大侠,请慢用。”

安歌转身问道:“今天人真多啊!昨天晚上也是满座吗?”

“差不多吧,不过周日晚上喝酒的人少一点儿,毕竟第二天又要上班了嘛。”小二擦了擦汗说道。

“那我坐的位置昨天有人预定吗?”从这个位置偷偷溜走,最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像有吧,一帮大男人喝得高兴,手舞足蹈的。”

“他们几点来的?”

“八点多吧……记不太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小二狐疑地问道。

“就是觉得这里环境真好,随便问问。”安歌喝了口“忘情水”,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喝得那么高兴,肯定没开发票吧?”

“开了呀,我还以为他们能忘了呢!给我一个特别长的事务所名字,费了半天劲。”小二说完就忙着上菜去了。

事务所?这可跟我想的不一样。饭店里人声鼎沸,安歌觉得暂时就不亮出警察身份了,等找到进一步的证据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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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歌还是在工位上整理了一上午文件,周瀚和赵其琛分头去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她只能装作没看见。

下午三点,在会议室里召开搜查情况的报告会,所有刑警都必须参加。周瀚有强烈的自信,结案后自己肯定能升为副队长!于是他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侃侃而谈:

“根据接到的失踪报警电话,我们比对了照片,很快就锁定了死者的身份:廖天冬,男,32岁,未婚,供职于银行的信贷部。

“通过走访公司的领导和同事,得知死者生前工作态度认真谨慎,没有出现过重大的工作失误,与同事相处也很融洽,不存在任何私人恩怨。所以搜查方向只能转向与客户、朋友之间的人际关系,这方面由赵其琛来补充。”

赵其琛发言时有点儿紧张,“嗯,廖天冬经手的贷款客户都是有据可查的。他负责的是贷款的资格审查,在办公室里就能做完大部分工作了,和客户基本上没有见面接触的机会,但是也不排除有人私下约他的可能性。也存在因为业务纠纷继而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有关这两点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中。

“除此之外,死者离开家乡来到L城工作,还没有多少亲密的朋友,唯一经常有来往的是他的大学同门师兄——章渐离。我们来到了章渐离的工作单位进行调查,据他所说,他也只不过每隔几个月才找死者喝一回酒,平时几乎没有联系。但是他称死者的生活圈子很窄,节假日几乎都是足不出户。”

赵其琛坐下后,喝了好几口水才顺了气,他瞟了一眼坐在第一排的安歌。她还是穿着白衬衫,长卷发扎起了马尾辫,露出额头后青春得像刚入学的大学生一样。她左手拿着笔支在下巴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赵其琛的脸又红了,他只能低下头,假装认真听讲。

周瀚推理起来可一点儿都不脸红,他把章渐离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在照片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叹号,“到目前为止,嫌疑最大的人就是章渐离。第一,他和死者有私下的来往,熟悉死者的生活习惯和爱好,能够将他约出来在清涟桥见面。

“第二,章渐离所居住的小区距离清涟桥只有十分钟车程,他有足够的时间行凶。根据法医鉴定,死者大约于3月16日晚上九点左右死亡,而章渐离让老婆孩子去听音乐会,自己一个人在家喝酒看球赛,这太说不过去了,而且也没有人能证明从八点半到九点半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章渐离正在为一家私人医院做金融咨询,他完全有可能弄到乙醚。而这家私人医院正在申请高额贷款用来盖新的大楼,受理贷款业务的正是死者廖天冬。”

陈队长频频点头,安歌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左手无意识地转着笔,若有所思。

赵其琛再次瞟向安歌,心中有些为她暗暗鸣不平。要不是她昨天锁定了死亡原因和第一现场,自己和周瀚怎么能这么快就追查到嫌疑人章渐离呢?而周瀚的报告中只字未提安歌所做的贡献,这不明显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吗?

陈斯年走上前来,笑着说道:“行啊!真是前浪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破案啊,就是要靠扎实的刑侦手段,实打实的才能有成果啊!”

他的眼神看向安歌,明显意有所指,他挥挥手示意散会,“今天就把这个章渐离请来喝杯茶吧!”

“等一下!”安歌举起了手,赵其琛心中一惊,周瀚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陈斯年瞟了她一眼,“有想请教的,回去再慢慢说!”

“我不是要请教,我是有几个疑点想问问两位侦查员。”安歌面不改色地说道,刚想要离场的人又坐了回来,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赵其琛为她捏了一把汗,快步走到她身边说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安歌心里清楚,回去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说了,这不过是想让她闭嘴的托辞。她不是想让陈斯年下不来台,她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人被抓进警局。为了找到真相,她必须得现在就说!

于是她立刻站起身朗声说道:“报告队长,两位侦查员的报告条理清晰、事实确凿,让我获益匪浅,但我认真聆听过后还是有几个疑问。

“第一,如果章渐离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把死者约在离自己家那么近的地方?既然他熟悉死者的习惯和爱好,约他去爬山制造意外不是更好吗?凶手制造的可是自杀的假象,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第二,廖天冬和人约好深夜见面,为什么身上没有携带现金,连手机也没了呢?他是准备见面后走着回家吗?还是凶手拿走了手机,企图销毁证据?

“第三,不一定要认识医院里的人才能弄到乙醚。据我所知,这种有毒的化学品在一些非法的网站上也能买到。最重要的一个疑问是:章渐离为什么要杀死廖天冬?他的动机是什么?”

安歌最后的疑问犹如一块巨石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

“一个有家有业、生活稳定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杀一个独居孤僻、无妻无子的男人?是嫉妒他还没结婚生活自由吗?是有陈年恩怨想要一朝解决吗?是发生口角临时起意吗?无论怎么看,性格更沉闷自闭的廖天冬才更像是杀人犯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斯年生气地说道,“分析案情要讲证据!你怀疑周瀚的推理,你的证据又在哪儿呢?这次我就当你童言无忌,明天交检查上来!”说完他就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其他人连忙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周瀚也坏笑着离开了,赵其琛低声地对安歌说了句:“小歌,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太冲动了!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然后他也快步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安歌一个人,她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每次她和别人据理力争时,都是这个结果,她已经习惯了。

“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

“你们女人就会盯着这些没用的地方当线索!”

“罪犯是男人!不要用你们女人的思维去思考!”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成为优秀的刑警吗?女人就没有质疑的权利了吗?

在真相面前,为什么还要纠结性别的差异?为什么还要计较是否有损上级的威严?为什么还要算计展现的功劳?

真相,难道不是唯一要追寻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事情吗?

这个世界,从来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安歌抬头望着窗外的夕阳,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毁掉它吧,毁掉它吧……”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晃了晃头,幻听立刻消失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是活在真空中,只要人活着,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无论痕迹有多么微小,安歌都不会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