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也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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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与伦比的美丽

上临一家专办出国留学的中介公司托人来挖辛意田,薪水比她现在高百分之三十,除了提成、年终奖之外,每个季度还有固定的季度奖。她原本还有些犹豫,迟迟没有给出答复,直到孟志强别出心裁的“年终改革”下来,变相削减她来年的工资和奖金,她才下定决心跳槽。

她事先一直没有透露辞职的想法,直到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扔下一封辞职信扬长而去。孟志强负责的几个学生申请三月份出国留学,时间越来越紧,他竟然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拿到,面签培训也不得要领。他正想使个金蝉脱壳之计撂给辛意田,不想被她闷头一棍打了个措手不及,气急败坏之余,事情又弄得一团糟。由于他只顾着树立威信、苛刻新人,导致业绩不佳,总公司的领导很不满意,把他调回北京,另派了一人负责上临的办事处。这是后话。

大年三十那天,天空下起了冷雨,寒风飕飕,马路两边香樟树的叶子全掉光了。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了新的春联,挂上了大大的红灯笼,一派新春佳节的气象。辛意田如约来到谢家,笑道:“哈哈,前度刘郎今又来。”

公司里诸多的烦心事亦不能影响谢得此刻的好心情,他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莞尔一笑,“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她故作吃惊,“呀,这个你也会?了不起!”

客厅里很暖和,窗台上除了一瓶白色的桔梗,还放了一盆红色的梅花,怒放似一团火,一红一白映衬着,极其赏心悦目。

辛意田和谢得正坐在沙发上闲聊,谢母穿着睡袍、睡眼惺忪走下楼,一迭声叫着:“阿厚,阿得,今天过年,你爸爸要回来了,还不快起床——”辛意田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喊了一声“伯母好”。

谢母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似有些迷糊,随即拍头说:“瞧我这记性,你是老王家的闺女吧?今年几岁了?想吃什么尽管说,叫哥哥们带你出去玩,晚上留下来看烟火。阿得,可不许欺负妹妹啊。阿厚呢?”

谢得若无其事地回答:“买烟花去了,还没回来。”

谢母又问年夜饭有什么菜,年货办好了没有,给亲戚小孩子们的红包准备好了没有。谢得便说都准备好了,让她别操心,又叫照顾她的阿姨送她上楼洗漱,吃饭的时候再请她下来。

辛意田忧虑地说:“你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没有看医生吗?”

“看了,没什么用。有一次她清醒的时候不知从谁那里听到谢氏要破产的消息,然后就变这样了,再也没有好过,一直以为我只有十岁。其实她这样也不错,她要是知道住的房子都已经抵押出去了,还不知道怎么伤心难过呢。”

辛意田握住了他的手,给他支持和力量,“放心,会好起来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不像先前那么坏了。”

“真值得高兴,是不是?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要喝酒庆祝。”

“我有一瓶珍藏的葡萄酒,保证你不虚此行。”

“只有一瓶吗?要不要留到更隆重的场合喝?”

“还有什么场合比今天更隆重?”

“比如说,比如说……你结婚的时候?”辛意田看着他笑盈盈地说。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场合比今天更隆重。”他低下头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啊掏,然后摊开手掌,手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银光。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铂金戒指,样式简单、质朴,既没有镶钻石也没有嵌翡翠。他的脸变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还是我还在高中的时候就买了的,一直放在抽屉里。我现在买不起好的钻石,可是又不想等到以后……”他不知道如何向眼前这个心爱的女子表达他那种急迫的心情,用无比期待的目光望着她,语气有些不确定,“希望你会喜欢这个。”

辛意田惊喜地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高中时就买了?打算送给我的吗?那时候为什么没送?”

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我怕你生气,不敢造次。”

“哈哈,你也有不敢的时候?”辛意田取笑道,把戒指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有点儿大,于是改戴在中指上,把手拿给他看,高兴地笑说,“不要紧,现在送也是一样的。”

“回头再给你买更好的。”

她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轻轻摇头,“不,这个就是最好的。”

年后辛意田到新公司上班,经常要带学生去北京递签、面签,处理签证过程中发生的诸多小意外。来北京的次数多了,难免会碰上一些熟人。

三月的一个周末,她带两个学生去护国寺一家百年老店品尝老北京小吃。一行人在排队,不巧就遇到了魏先一家人也来吃东西,他们桌上堆满了豆汁、炒肝、卤煮、羊杂汤等特色小吃。

不期而遇,双方却表现得都很平静,又或者是故意装得很平静。她走上前叫了声“叔叔阿姨好”。魏志清点了点头,让魏先去搬把椅子过来。她忙说不用,指着从收银台一直排到门外的队伍说:“我跟两个学生一起来的,她们在排队,我来找座位。”范晓云跟她寒暄了几句,问她最近怎么样,母亲身体还好吗,工作顺不顺心。她一一回答。

魏先跟一个衣着简单、样貌温柔的姑娘坐在一起。两人动作亲密,神态安详。他站起来打招呼,一开始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恢复正常,笑说:“没位子了吧?我们这就吃完了,你们坐我们这桌。”

“每次来这里都要等位子、排长队,生意实在是好。”辛意田说完,转过头来对那姑娘善意地笑了笑。那姑娘长得很文静,回她腼腆一笑,随即低下头去。

“你们慢慢吃,我去排队点东西。”她点头示意,加入门口长长的队伍中。等她端着东西回来,魏先一家人已经走了,她松了一口气。虽说两人婚约早已解除,但是面对魏先他父母还有他的现任女友,她还是感到颇为尴尬。

吃完出来,她要回去,两个学生说要在护国寺一带逛逛,三人分道扬镳,迎面却碰上魏先去而复返。他递给她一张请帖,“刚才忘了把这个给你。”她打开来一看,是结婚请柬。

她忙笑说:“恭喜,恭喜。”

“谢谢。”

“我是真心恭喜你的。”

“我也是真心谢谢你的。”

两人觉得彼此的话太官腔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辛意田歪头看着喜帖上新娘的名字,“陈姝英,陈姝英,听名字就跟你很般配。”

“她是我爸爸一个朋友的女儿,今年研究生刚毕业,性格温和,为人孝顺,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淡淡说,“人年纪大了,就会想要结婚,渴望有个温暖的家庭,妻子善解人意,孩子聪明可爱。年轻时做过的那些梦,做过了就醒了,怀念但是并不后悔。”

“那就好。祝你们生活幸福美满。”辛意田由衷地祝福他们。

“你跟谢得呢?”

她低头一笑,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羞涩,“我们也要结婚,但是不准备大办酒席。”

“那也祝你们生活幸福美满。”他跟她道过再见便大步走了,走向属于他自己的平淡但是安宁的生活。

辛意田回到上临,一直在为去不去参加魏先的婚礼而烦恼。喜帖是他亲自送到她手里的,不去似乎太不给面子;可是去的话,落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还以为她是去闹场的呢。她问谢得的意见,他口里虽然说“你自己看着办”,语气却是酸溜溜的。她为了避嫌,最后还是没去,只托人把礼金带了去。

谢氏集团财务危机的解除是在四月底,谢得一下子又登上了当地财经类报纸、杂志的头条。众人称誉他为“上临新贵第一人”。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谢家大宅一时间又热闹起来。

谢得照旧是闭门谢客,一概不见。有人想求他办事吃了闭门羹,转头把主意打到辛意田身上。辛意田一开始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对她那么热情,又是请吃饭又是送重礼,后来明白过来,也锻炼出了一套应对之法——吃饭就推身体不好,医生不让出门;送礼就原物退还,把谢得拿出来做挡箭牌,说他不许她过问公司里的事。久而久之,大家见此路不通,自然不再来烦她,她乐得耳根清净。

谢得不喜应酬,可是有些应酬他无法推掉,比如市里的领导下来视察,他不得不陪着,因此常常大发牢骚。“上临新贵第一人”的名头被媒体鼓吹得越来越厉害,就连从不关注财经类消息的辛意田也知道了。一次跟他吃饭,见他一副抑郁不乐的样子,打趣他说:“嗨,‘第一人’先生,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他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国父孙中山才是‘第一人’呢,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次危机要是没有解除,我马上就是‘臭名昭著第一人’!哼,连你也跟着他们瞎起哄,拿我寻开心。”

“哎哟,你不喜欢人家这么叫,就当听不见好啦。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理他就好了嘛。为这种事跟自己生闷气,真是孩子气。”

“我一听到别人这么叫,就浑身冒火。蠢毙了!尤其是你——”

辛意田立即说:“好啦,好啦,小女子我知错了。”说着抛了个媚眼过去,“晚上帮你消火。”

某人立马不做声了。

然而吃完饭辛意田却说要回沈家。他气得坐在驾驶座上迟迟不肯发动车子,以示抗议。辛意田又好气又好笑,趴在他肩膀上闷笑说:“我妈不让我在外面过夜。”

“哼!”他端坐如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她老人家说我们快结婚了,要是按旧礼,是连面都不能见的。”

谢得的气渐渐消了。“真的不要办婚礼吗?”他问。

“不是早就说好了不要的吗?请一些亲戚朋友简单吃顿饭就可以,省得劳神伤财,自己也跟着受罪。”

“可是我想给你一个盛大难忘的婚礼。”

“戴安娜和查尔斯的婚礼盛不盛大,难不难忘?最后还不是离婚了?幸福是自己的,不需要做给别人看。”

他不再坚持,亲了亲她的手心,“只要你高兴就好。”

“不过我们还得商量一下,即便只是简单吃顿饭,你想请哪些人?”

“随便。”

“我对你们家的亲戚不太熟。”

“我们家亲戚虽多,但是还有来往的没几个,你不需要在意他们。你想请谁就请谁,不用问我的意见。”

她有些心虚地说:“昨天我去上大找何真玩,碰到了孙季青。是何真多嘴跟他说我要结婚了,我只好发出邀请。他说他一定来——”

谢得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气哄哄地发动了车子。

他们婚礼那天,席开仅十桌,多是两家的亲戚、至交,由上临顶级的会所碧水云天操办,其规格之高,被受邀前来的宾客戏称为“国宴”。辛意田对婚礼不在意,却对拍婚纱照情有独钟。

她没有去专门的婚纱影楼,而是联系了几个在网上论坛里认识的摄影师和化妆师,自己去影视基地借衣服头饰,拍了十多套不同朝代的结婚照。古代的有汉服、唐装、胡服、宋装、旗装;近代的有中山装、八路军装、民国学生装、长衫旗袍装甚至还有农民装。现代婚纱照变不出什么花样,她便在表情上做文章,照出来的照片全是龇牙咧嘴、欢快搞笑的场景,令人捧腹。

这些婚纱照前后拍了一个月之久。谢得被折腾得不行,埋怨说:“你这到底是在拍婚纱照还是在拍戏?”

辛意田不高兴了,“我嫁给你,什么都不图,就图拍婚纱照拍个痛快,你也有意见!我眼看就奔三了,趁年轻多拍几张照怎么了?你要是不肯配合,我就去找摄影师代替,反正新郎只要给个背影就好了。”

他立马叫起来,“你这是在剥夺我当新郎的权利!”

然而当厚厚几大本照片送来的时候,他比辛意田还兴奋,“呀,不错,不错,这是我见过的拍得最有意思的婚纱照,我得好好选一张挂在床头。啧啧啧,你看这张,是不是史上最帅的新郎?要型有型,要貌有貌,要多酷有多酷——”

“去!”辛意田看不惯他自恋的样子,朝他扔了一个抱枕过去。

他从背后抱住辛意田,一时兴起地说:“老婆,以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我们都去拍一套照片作纪念好不好?”

辛意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到底是哪天?是摆酒请客那天还是去民政局登记那天?”

“嗯……这个……你说了算……”

辛意田婚后第一天搬进谢家大宅,晚上送走客人,两人上楼休息。他们的新房在二楼右手边。辛意田看着左手边那扇永远紧闭的房门,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顿时落在了谢得的后面。

谢得从旁边竖立的一面穿衣镜里看见了她不断回头的动作,顿了一顿,但是没说什么。“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现在是梅雨季节,一天到晚淫雨霏霏的。你哥哥的房间总是关着不大好吧?要不要开窗通通风、透透气什么的?”

“好啊。”他点头,率先往谢厚的房间走去,辛意田没有立即跟上去。他回头看她,“怎么了,不想帮忙?”

她忙摇头,小碎步跟上他,却犹豫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谢得扭开房门,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记忆中的那个房间再次实实在在呈现在辛意田的眼前,纤毫毕现。屋子里的东西许久没有人动过,书架上的书和台灯罩上落了一层薄灰,一桌一椅、一书一笔仍旧放在原来的地方。空气有些浑浊,带着潮湿发霉的味道。

她走到窗前,窗户的插销因为长久不开已经生锈。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它打开,一阵清新湿润的凉风吹了进来。耳边响起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可闻。放在桌前的一本高中物理书被风吹得哗哗哗地翻了起来,随即又安静下去。

谢得环顾房间说:“明天让人来打扫一下,房间里都落了灰。”他转过头来,看着桌上哥哥永远十六岁的照片,突然说,“你说,哥哥在天上要是知道我们结婚了,会不会祝福我们?”

辛意田走过来靠在他胸前,目光穿过那张照片像是又回到了高中时代,点头说:“当然会。我记得语文老师曾经称赞他是‘谦谦君子,文质彬彬’。君子成人之美,他当然会祝福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嗯,哥哥那么疼我,当然会为我们高兴。”

她拍了拍他的脸笑说:“不用等到明天让人打扫了,我们自己动手吧。只是一些灰尘,拿块抹布,打点儿水,很快就好。”

“嗯,好。以后窗户和门都开着吧,里面的东西都快发霉了。”

简单打扫完谢厚的房间,两人洗了个澡上床睡觉。

谢得抱着新婚的妻子在她耳边呢喃:“辛意田,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就算你爱我没有我爱你那么多,我还是一样地爱你。”他终于明白了,辛意田对他的爱,还有对哥哥的爱,那是两种不同的爱,没有竞争性,也没有可比性。就像人的心脏有两瓣一样,那么多的爱,可以住在这边,也可以住在另一边。以前是他太任性了。

辛意田虽然睡得迷迷糊糊,还是听见了,打了个哈欠说:“放心,我爱你,就跟爱我自己一样。”跟爱自己一样亲切自然、琐碎平凡,看似不见,实则无处不在。

她很快又睡着了。

谢得跟辛意田的婚后生活相当美满,但是偶尔也会有摩擦。

谢得的工作是全年无休,随叫随到,并且不能辞职。他因为忙于工作和应酬累倒了,一个月感冒了两次。

辛意田劝他说:“一个星期工作七天,不病倒才怪。就是上帝在星期天也不工作。星期天你应该在家好好休息。”谢得一开始不以为然,“既然工作,就要敬业,就要工作至上。最近早晚温差有点儿大,可能是着凉了,没事儿,小感冒而已。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贵,流个鼻涕打个喷嚏就卧床不起。”

“你别把感冒不当病,莱茵哈特就是死于感冒。”

“莱茵哈特是谁?”

“医学发达到可以攻克癌症的地步,皇帝莱茵哈特却死于小小的感冒,持续发烧、缺水,最后不治而亡。你可要当心哦!”

谢得听得悚然一惊,“真的假的?”

“你没听说过吗?感冒是最顽固的‘不治之症’。俊美无俦的皇帝莱茵哈特一手开创了新的银河帝国,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五岁,真是令人扼腕叹息!这可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你不会想让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谢得以为莱茵哈特是西方某个国家君主的名字,类似亚历山大大帝、君士坦丁大帝之类。为了不让某人年纪轻轻就守寡,答应为她调整早就定下来的工作时间,星期天不工作。

于是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星期天早晨,辛意田把赖床的某人摇醒,“快起来。”他翻了个身,咕哝说,“干什么,今天不上班。”

“今儿天气真好,你一个月病了两次了,快起来跑步锻炼身体。”

“昨天晚上你还没锻炼够?那我们再来个晨练吧——”他一边痞痞地说着,一边把妻子按倒在床上。

辛意田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哼,不去拉倒,我自己去。”说着当真换了衣服和鞋子,出门跑步去了。谢家大宅位于上临河右岸,周围绿树成荫,风景优美。早晨空气湿润润的,沁人心脾,花草上尚未蒸发的露珠晶莹剔透,头顶传来唧唧喳喳欢快的鸟叫声,还有不远处吹来的凉爽的河风,这一切无不让人心旷神怡。

辛意田走后,谢得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他吃完早餐看完报纸,还不见她回来,趿拉着鞋子时不时走到门口张望。

十点左右,辛意田这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她满身大汗地跑进客厅,冲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他说了句“你起来了”,便冲进浴室冲凉。

谢得走过去,靠在浴室门外说:“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跑步去了啊。”

“哦。”他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跑步怎么样?”

“很好啊。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公园里都是老头老太太在锻炼,打太极拳啊、做广播体操什么的,而沿着上临河跑步的都是年轻人。”

“是吗?你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河边啊。我跟你说,空气可好啦,好多上大的学生,不是登山协会的就是自行车协会的。听他们说,每天要跑五公里,真厉害。”

谢得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这么快就和他们认识了?”

门从里面打开,辛意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嘻嘻笑着说:“有人跑出了汗,把衣服一脱就直接跳到河里洗澡。那情景,哇,八块腹肌——”说到这里,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做了一个决定,“我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出去跑步。”

谢得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你要跑步,家里不是有跑步机吗?”

“出去跑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啊。还有,你都没有腹肌可以看——”

因为她这句话,某人生了很久的闷气。

第二天早上六点,辛意田怕吵醒他,轻手轻脚爬起来,特意跑到楼下去洗漱。回来见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坐在床头,问他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跟你一块儿跑步啊,你不是要我锻炼身体吗?”

辛意田单手撑在下巴上打量他,挑眉说:“你穿这身衣服,我还以为你准备去打高尔夫球呢。”

一开始谢得是憋着一股怨气去跑步的,跑了一个星期后,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身体也轻盈了。他开始真正热爱上了跑步这项运动,他的健康状况也因此得到很大的改善。

他后来还去参加过上临市举办的马拉松比赛,并坚持跑完了全程,不过没有拿到名次。反倒是辛意田,跑了一个月的步,发现小腿长了肌肉,便不肯再跑,改练瑜伽。

何真、陆少峰还有妞妞一家三口搬进了新居,辛意田去看他们。妞妞快两岁了,能跑能跳,只要经她手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完好如初,整个一小破坏王。手机一不注意被扔进杯子里,并起劲地往里面倒水;把电视当做篮球筐,用鞋子去砸;最爱玩洗洁精的泡泡,杯盘碗碟不知道打碎了多少……

何真跟她抱怨,“这哪是闺女啊,简直比人家小子还皮!也不知像谁?”

她在家里做饭招待辛意田,苦笑说:“幸亏是你,若是别人,还真不敢把人家往家里带。你看看,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微波炉都没地方放,只能放在地上。”当初为了凑房子的首付,两家父母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拿到房子后又要装修,已经耗尽了两人为数不多的积蓄,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加上妞妞的日常花销,陆家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拮据,轻易不请客吃饭。

房子虽是簇新的,但衬着从学校宿舍里搬来的仅有的几件旧家具,看在辛意田眼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只得安慰何真说:“别叹气啦,我又不是外人。房子都有了,其他的还会没有吗?”

“也只好这么想啦。”

两人在厨房里忙,妞妞交给她爸爸看着。妞妞跑进跑出,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个硬币含在嘴里,咯咯地笑着。幸亏何真眼尖看见了,哄着她吐出来。她走进卧室,见陆少峰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脑打游戏,早把女儿丢到脑后去了,又气又怒,“又打游戏!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是结了婚当爸爸的人吗?女儿也不带,做饭也不帮忙,客人来了也不招呼,我是你们家的佣人吗?”

陆少峰自知理亏,赶紧抱起妞妞躲到阳台上去了。

辛意田忙说:“我算哪门子的客人,还用得着你们招呼?好了好了,别吵了。妞妞不是没事嘛,小心菜要烧煳了。”

何真拿起锅铲气哼哼地说:“结婚前什么都肯为你做,上刀山下油锅,满嘴甜言蜜语。结婚后就原形毕露了,让他给你倒杯水都懒得动。陆少峰我是不指望了,成天不是看电视就是打游戏。”

“你别抱怨了,男人都一个德行,谢得也一样。”

何真瞪了她一眼,“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嫁给谢得这样的人,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爱情有爱情,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没有不满足,我只是有些……小遗憾。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无趣,以前是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现在是除了工作就是跑步。他现在星期天不上班,跑完步回来便坐在沙发上发呆,两眼呈茫然状,一动不动,样子看了叫人发憷。我让他随便找点儿什么事做,只要他别这么要死不活地待着就好。结果他竟搬了电脑出来开始工作,还要我陪着他。天啊,大周末的,他能不能说一句‘我们去看电影吧’或者‘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旅行吧’!我郁闷得要死,提醒他星期天不是说好不工作的嘛,他说他不工作不知道做什么好。”

何真听完大笑起来,“哈哈,工作狂宅男的单调人生。”

“我现在想通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好认命了。虽然有时候两人沟通有问题,但是,还是让他继续他的无趣吧!”

“你们要是有个孩子,生活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小孩子可是恶魔,折磨得你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何真虽是说笑,却也是真心话。

又是一个周末晚上,辛意田抱着电脑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地看电影。谢得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左问一句他的睡衣放在哪儿,右问一句电影好不好看,“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去书房啦。”去书房即意味着他去工作。

等辛意田回过神来去书房找他,见他的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各种各样的表格和数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找点儿不赚钱的事做?哪怕是打游戏,好歹也能调剂调剂生活呀。”

“不会啊。”他一脸无辜。

“把它关了,我来教你!”

在她确定某人确实没有游戏方面的天赋和兴趣之后,她放弃了教学实验。“那咱们来看电影吧?”

“不想看。”

“听音乐呢?”

“没意思。”

她忍不住自嘲,“看我嫁了个什么样的人?一部伟大的工作机器。”

谢得搔她的痒,生气地说:“哎,你不要歧视人类!”

她咯咯笑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大腿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了,现在不生气了吧?”她摇头叹气,打开自己的电脑坐在桌子另一边,“你还是继续工作吧,我上我的网。”

她坐在他对面,身上散发出他熟悉的味道,诱惑得他有些坐不住,走过来问她在干什么。“有人在论坛上发了一些名家的裸体油画,有关宗教的,随便看看。”她特别点开一幅指给他看,“你看这幅。”

谢得对艺术完全不感兴趣,随口问:“这是什么?”

“这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阿尼奥洛布龙齐诺的一幅画,名字叫《爱的寓意》。”

“哦。”

“画里那个女人左手握着金苹果,说明她是美神维纳斯。旁边那个亲吻她的少年背上背着一把弓,维纳斯的右手高举着一支金箭,说明他是爱神丘比特。”

“丘比特不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吗?怎么变成了美少年?”谢得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画,问,“他们是情侣?”

“不是,在神话里,丘比特是维纳斯之子。”

谢得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可是这幅画里他们明明——”画里的情色意味就连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艺术白痴都看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画家借着宗教题材表达性爱的一种方式吧。”说完辛意田抬头看他,眼睛里波光潋滟,幽幽暗暗倒映着某种欲望。

谢得不知道她是在逗他玩还是真的想要,一时半会没有动作。直到她把手伸进他衣服里,不断往下,往下,再往下——他猛地抱起她,两人一起滚落在地毯上。

他又做了“会唱歌的鸢尾花”的那个梦,梦中他又上了一次极乐世界。

自此以后,他老是找一些带有性暗示的艺术作品刺激辛意田心中潜藏的那个情欲开关。可惜的是,不是每次都灵验,但却大大提升了他对艺术的鉴赏力,使得他在工作之余不再那么单调无趣。

辛意田有一次回沈家看母亲,见街上新开了一家主打运动品牌的服装店,走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的装修和格局似曾相识,后来才知道这已经是王宜室在上临开的第三家分店,并且她还准备把它开到北京、上海去。王宜室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除了衣服之外,还有箱包鞋帽、围巾腰带等物,样式大都新奇别致,价格实惠,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她对辛意田说:“罗素曾说过,对人来说,不加检点的生活,确实不值一过。以前还嗤之以鼻,经历了一番荒唐,这才翻然醒悟,所幸醒悟得不算迟。金钱和物质虽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能苟活于世。既然活着,总要活出一个样子来。”

辛意田惊讶于她的蜕变。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疼痛和背叛令人刻骨铭心,然而释然才是真正的成长。

在沈家,沈均和夫妇过日子照例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很快又甜蜜如新婚。沈均和虽然不成材,却被廖诗龄管得死死的。出门打个麻将还得偷偷摸摸,一听老婆来了,赶紧换别人上场,装着坐在一边看牌,这事还常常被大家拿来做笑谈。

辛妈妈在电话里跟她说沈均安要结婚了,要搬出沈家住。她问对方是谁。

“她餐厅里的一个主厨,今年三十三岁,没结过婚,有点胖,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脾气很好,人挺忠厚老实的,均安拿得住。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对均安母女那可是一个心眼儿的好。”

“均安跟琪琪孤儿寡母,有个依靠会好很多。两人在一起是居家过日子,不是房子有多大,车子有多好。再说,均安的餐厅生意不是很好嘛,只要夫妻俩同心协力把餐馆经营好了,还愁日子不红火?”

“我也是这么说。一开始老沈还嫌人家没文化呢。”

“那她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好准备礼金。”

生活就是这样,有许多挫折,也有许多转机,重要的是态度要积极。

母女俩唠了一些闲话。辛妈妈话锋一转,问她什么时候要小孩,“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均和,比你小好几岁呢,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她嘻嘻一笑,“这个嘛,那要看送子娘娘什么时候给啦。”

九月的一天,她一个人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让出租车在路口停下,慢慢散步回去。老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背着个书包,不停地朝院子里张望。她走过去笑着说:“姑娘,你找谁?”

那女孩子胸前垂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见到她像受惊的小兔,脸立刻红了,低下头去不说话,却一直迟疑着不肯走。她笑了笑,心想这女孩子可真害羞,耐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别怕,看我能不能帮你。”

“请问,这家人是不是姓谢?”她怯怯地问,声音很低。

“是。你找谁?”

她轻轻摇头,“我不找谁。你……你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辛意田颇觉奇怪,但还是热情地说:“进来吧,不过除了大一点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正准备把房子翻新一下,所以里面有点儿乱。”

入目是一片广阔的草坪,中间点缀着杉树、凉亭、喷泉。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到大宅廊下,两旁开着色彩鲜艳的蔷薇和月季。秋日的天空像清水一样明净,风从不远处的河面吹来,凉丝丝的,消去了空气里仅有的一点暑热。

那女孩站在一丛黄色的月季旁,不肯进屋,低声说:“我是上临二中的学生,今年高中毕业。我小时候,有一年夏天在河边玩,就是前面的上临河,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当时有人救了我,可是他自己却淹死了——”

辛意田倒退一步,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文静的女孩子。

“那时候我才四岁,什么事都不记得。我也是后来听我爸爸妈妈说起小时候的事,才知道有人曾救过我一命。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救我的那个少年名叫谢厚,也是二中的学生,死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我去学校的档案馆查过,知道他那年夏天正要升高三,成绩优异,是公认的好学生。听教过他的老师说,人很聪明,长得也很俊秀。我现在高中毕业了,马上就要去外地读大学,走之前我想知道他父母现在过得怎么样,以前的家是什么样子——”她抬眼看了看周围,“我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找到这里。”

辛意田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谢厚当年救过的那个小女孩如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他仿佛借此复活了。

“我看到他的家,明明很豪华感觉却很荒芜,才体会到他的死对他的家人来说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打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对年纪还小的她来说,这种感情显得过于沉重,抱歉却无能为力。

“来,我们进去说。”辛意田拉着她的手,声音略带哽咽。

“不了,我要走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去西部了,以后再来的机会恐怕不多。”

“去西部?”

“嗯,我要以他为榜样,去那些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帮助别人,同时也是帮助我自己。西部其实不像大家想象中那么可怕,那里有蓝天、白云,还有雪山,更贴近大自然和生命本身。”她声音不大,眼神却很坚定,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决心。

辛意田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忍不住说:“那你爸妈呢,舍得你吗?”

“他们一开始也不赞成,后来了解了我的想法,就不反对了。”她冲辛意田笑了笑,“你别看我娇娇弱弱的,其实很能吃苦呢。”

辛意田请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哪怕是为了谢厚。

她郑重地点头,挥挥手走了。

辛意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数残破的画面像潮水般涌到眼前。直到阿姨走来问她怎么站在大太阳底下发愣,她这才像从梦中惊醒过来,失魂落魄地进去了。

家里因为要重新装修,东西都在打包,这里一个箱子,那里一个包裹,杂物堆得满地都是,凌乱不堪。她恍恍惚惚来到谢厚的房间,亲手把他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打包的纸箱里。他留下的东西不多,大多数是书和相册,还有一些生前喜欢的小玩意儿。在一排教科书中间,辛意田发现了一个薄薄的日记本。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轻轻打开来,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笔迹模糊不清,勉强可以辨认。

上面记载着他高中时代的点点滴滴,都是一些极其平常的琐事:老师没收了他的漫画,打球擦伤了膝盖,运动会没有拿到冠军……翻着这些日记,她的心中涌起无限感慨,中间十多年流逝的时间就像小鸟一样一去不回来。

突然,其中一篇长长的日记引起她的注意——

九月一日 晴

又开学了,高二啦!

高一的时候总觉得高二遥遥无期,像院子里刚结果的青葡萄,离成熟还早着呢。哪知道一晃眼,回过神来已经是老生啦。高一新生们如雨后春笋一样噼里啪啦冒了出来,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便被时间催着,莫名其妙、慌里慌张地从学弟变成了学长。想到这里,总有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

开学第一天,照例不上课。各科老师们赤手空拳轮番上阵,口沫横飞地大谈特谈其教授的科目的重要性,老生常谈,听得人昏昏欲睡。上午在无聊中度过。快到中午的时候新书才发下来,多了一门生物。

下午开班会,班主任许老师对即将到来的新学年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勉励,“高二已经来了,高考还会远吗”、“高三主要以复习为主,所以高二是最重要的一年”,诸如此类的话,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课间休息也被霸占了,直到快放学才想起来还要排座位。

听说每到新学期排座位的时候,便有家长给班主任送礼打招呼,甚至通过校方施加压力。许老师在排座位之前,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直言:“如果有人因为身高和视力的原因,对座位不满意,可以下了课直接跟我说,我会重新安排,请不要让家长出面,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我很好奇,不知道谁想托关系走后门。扫了一圈教室里每个人的脸,却完全猜不出来。

对于坐哪儿,我一向无所谓。座位跟成绩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的座位很快就定了,中间倒数第二排靠外边的走道。虽说是倒数第二排,其实一共也只有六排,离黑板并不远。

许老师特意问了我一声:“有问题吗?”我摇头,动作利索地把东西搬过去。

听到她的名字被叫到时,我下意识地抬头朝她看去。依旧是低着头默不作声。暑假两个月,她的短发似乎没剪过,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和耳朵。

仔细算来,去年一年整,跟她只说过三次话,加起来没有超过十句,内容毫无建设性。有一次还是去厕所的路上,正好是午饭时间。她去我回来,迎面碰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吃了没”,见到她吃惊不已、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样子,当即恨不得咬断舌头!

唉,想起来就沮丧。

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沉默寡言之极,秀气、忧郁,还有神秘,永远独来独往。从初一起我们开始同班,四年下来,不可谓不是一种缘分,可是我对她却依然一无所知。

许老师对她的座位安排似乎有些犯难,双手抱胸站在讲台上,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最后落在我身上。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咚咚咚跳得飞快。果然,预感成真——

许老师指着她,“你坐谢厚旁边。”

她开始收拾东西。

我只觉得热得不行,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摸了摸耳朵,滚烫似烙铁,肯定红得不成样子。所幸因为换座位,教室里你来我往、吵吵嚷嚷,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用力吸了好几口气,偷眼看她。嘈杂的环境里不发一语,自顾自地把书和文具叠成一摞,甩了一下头发站起来,然后抱起书绕过讲台,朝我一步一步走过来。可是她并没有看我一眼,连瞥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于谁是她的同桌一点儿都不在意。

无论是谁,无论如何,对于新的同桌至少会报以友好一笑吧。

可是她并没有。我完全透明。

下一刻,我做了一件实在羞于启齿的事情。

座位旁边的椅子本来就有点儿松,我悄悄把上面的螺钉拆了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让她进去。

她把书放在桌子上,坐下来的时候摔倒了。哐啷一声,动静很大,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她攀着桌沿踉踉跄跄爬起来,头偏过去看着地下。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我看不见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她似乎哭了,但是极力忍着,下唇被牙齿咬得像要滴出血来。

真是懊恼,懊恼,懊恼!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过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看我一眼而已。一眼就好。

怎么会干出这种傻事来?蠢毙了!

她呢?不知道对我可有印象?曾经还故意在她面前卖弄,介绍自己的名字跟《诗经》里“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里的邂逅同音。呀呀呀,回忆起来都是一些幼稚得让人脸红的事情。

得了得了,多想无益。

以后和她就是同桌啦。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个人总有机会说上话吧。

对我来说,跟她同桌犹如喜从天降,因此郑重其事地写一篇日记以作纪念。

翻着手里谢厚的这篇日记,辛意田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摔倒,对那时还很自闭的她来说,羞愧得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她没想到这会是他的恶作剧。

原来那时候,他也喜欢她。

心中仿佛有一扇门轰然打开,一道绿光在记忆里一闪而过。高二放暑假前考完试的那天,他站在楼下栏杆旁对她说——

“我们,开学见。”

这是那个安静如水的少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往上扯了扯单肩背着的书包,低着头离开了。两人在分岔路口同时回头,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就这样,最后一眼,然后天人永隔。

她全都想起来了。眼泪顿时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流个不停。

谢谢他曾喜欢她。

晚上谢得回来察觉到她的异样,问她眼睛怎么肿了。她沙哑着喉咙说:“高兴啊!”

他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怀疑地问:“哦,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她横了他一眼,嗔道:“你这个粗心的爸爸!”

谢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情很激动,瞪大眼睛反复确认,“真的吗?真的吗?”

她微笑着摸了摸肚子。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他和她的孩子,多么神奇!

谢得立即紧张起来,不顾她的反对扶着她小心翼翼在餐桌前坐下,拍着胸口做了个无比庆幸的姿势,感叹道:“辛意田,我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