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比妻子更了解丈夫?吴佩球深知,金显宅自 30 年代加入了中国籍,一片丹心早已许给了中国母亲。国外的生活待遇再好,他怎肯再度失去祖国,到异邦他乡去做“白华”,用优裕的物质生活包裹那颗孤寂可怜的心?他的事业在中国,让他放弃,绝不可能。金显宅作为丈夫,事事随和。但是,一旦他对重要的事定了主意,是万难改变的。为了丈夫,为了丈夫的事业,吴佩球甘愿做出再大的牺牲。她吩咐佣人将一件件行李拆箱,照原样将家重新布置起来。金显宅的一声“不走了”,那3000美元股票换来的美国松木钉成的箱子,顷刻拆成了一堆劈柴。
解放天津战役,打得非常艰苦激烈。远近的枪炮声如同狂风暴雨响做一片。1949年1月15日凌晨,枪炮声稀落下来。一队队经过浴血整战的解放军开进市区。金显宅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打开家门,去恩光医院上班。他从容地走在解放军战士中间,来到恩光医院。恩光医院和天津各医院诊所一样,伤兵塞得满满的。金显宅立即穿上白衣,投入了紧张的抢救工作,一直工作到深夜。
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天津已安然入睡。满天星斗灿烂。门口响起金显宅回家的脚步声,金太太打开家门,亲自迎接夜归的丈夫。从丈夫被劳而兴奋的脸上她看出,留下来的决定他们做对了!
这夜,金显宅梦见自己依旧走在解放军队伍中,他走啊走……他岂能料,就是从他走进解放军队伍的这一刻起,便不知不觉地跟随了中国共产党的步伐,逐渐融进滚滚而来的社会主义改造的洪流,走上建设新中国的大道,开始了发展中国肿瘤医学业,大展宏图,辛勤耕耘,频繁收获的真正的黄金季节。抗美援朝,他抛弃对美国的盲目崇拜,主动找到黄敬市长请缨。奔赴黑龙江宽镇桃南,在战地后方为志愿军伤病员抢救医疗。公私合营,他与几位同仁将恩光医院的不动产连同银行存款全部上缴国家,他慨然将私存的100毫克镭献给了人民医院。“文革”抄家,妻子从吴家继承来的 一盒非常宝贵的首饰、全套红木家具、他非常喜爱的钢琴 ……统统抄走,再无踪影。平反后他只字不提。一心干好工作 ……他救死扶伤、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为抵御和攻克癌症,他披肝沥胆,泼洒心血,他伴随着社会主义中国。走啊走,走进万人敬佩的劳动模范的行列;走啊走,走进无产阶级先锋队。他忠贞不渝,鞠躬尽瘁,艰难曲折地与共和国走过了41个春秋。
七、妙手去疴有神术
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由于金显宅的高超医术和名望,天津许多医院聘请他担任外科顾问。天津市卫生局接管了原马大夫医院后,便委派他与方先之去创建肿瘤科和骨科;北京要在日坛医院创办肿瘤科,也专请金显宅去鼎力扶助。一个时期,金显宅半月在天津,半月在北京,两头忙碌。直到他接受特殊任务,到古巴人民共和国为该国领导人会诊,归国后病倒,做了胃十二指肠溃疡的手术,才结束了两地的穿梭。
金显宅精湛的医术和崇高的医德在群众中广为流传,“天津有个瘤子金”这句充满赞誉的话几乎成了民谚。许多癌症患者将金显宅看作头上闪着圣光的守护神,把得到他的诊治当作最后的希望。
金显宅擅长肿瘤外科。他精通解剖学,对各部位的淋巴引流了如指掌,故手术时总是在解剖层面上进行。动作果敢、准确、利落、精致,整个手术过程有条不紊,简捷迅速,并发症少,治愈率高。有人称赞说:金显宅真是具备了雄狮的胆魄,鹰的锐目,绣妇的巧手。所有看过他手术的国内外专家,无不赞叹钦佩,认为无异于一次艺术享受。
1962 年在莫斯科国际抗癌学术会议上,金显宅宣读了论文《乳腺癌根治术与扩大根治术的疗效比较》。一些专家对他报告的疗效表示怀疑。会场上的空气顿时凝结了。此时,一位波兰专家站了起来,说:“我亲眼见过金显宅教授的手术,手术是绝妙的,效果是令人信服的!”瞬间的静寂之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数十年,患者经金显宅精心治疗而获痊愈者,真是不胜枚举。马寅初先生90高龄由金显宅主持治疗,治愈直肠癌的事,不能不说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1979 年春,马寅初便血,初以为痔。 一年后指肛检查,确诊为直肠癌。北京医院邀集全国在京开会的外科专家会诊,结论:惯例,八旬老人已不宜手术,马老91岁,又至少患有七种以上老年病,因此不考虑手术,只做化疗。
马老的女婿徐汤莘籍居天津,旧与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王德元为邻。他到津向王德元请教。王德元直告,化疗对于直肠癌无甚作用,建议马老争取手术,井推荐了自己的老师金显宅。那是个星期天。刚刚被解除劳动改造的69岁的金显宅,正在医院钴60室外水池旁吭哧吭哧地洗衣服。王德元与徐汤莘采访,说了马寅初的病况 金显宅眼睛一亮,深情地说:“马寅初,我们认识,他找我看过病。”
那是50年代,马寅初与郭沫若率团出席世界保卫和平大会。马老因舌上溃疡久医不愈,请苏联专家诊治,苏专家以为是舌癌。马老归国后,慕名找到金显宅。金一看马老舌上的溃疡,再摸摸旁边的牙齿,吩咐牙医用砂轮将那颗牙齿锋利的边沿磨圆滑后,说:“没事了。”果真,从此马老舌上溃疡便不医而愈了……
20年过去,往事历历,而人事皆非。金显宅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对徐汤莘说:“91岁了。手术不能动,用点药吧。”
“直肠癌长来长去,最后把大便堵了怎么办?”徐汤莘有王德元交底,故意探问。
“再造个瘘哇。”金老不假思索答道。
叫临时抢救那不更危险了,与其那样,提前造个瘘怎样?”徐汤莘乘机提议。
金老笑了,说:“你的意见值得考虑。马老年纪大了,手术可以分两步,先做结肠造门。这样不影响饮食排便。两周后再于肛门处将肿瘤切除,不骚扰大肠其他部分,手术可望成功。”
徐汤莘一听欣喜万分,金显宅的方案与王德元的建议一致,真是知师莫如徒。他兴冲冲回京打了报告,要求金显宅到京会诊。
北京医院金显宅说了自己的手术方案,一些人窃窃私语,以为天津的这位老头儿疯了。著名内科专家张孝费却当即在态:“金显宅这个方案,我们内科敢保驾!”可是到了晚上。北京医院的军代表找到金显宅说:“马寅初非比一般,只许治好,不许治坏!”这话犹如霹雳轰顶,轰得金显宅打了退堂鼓。
金显宅刚刚回到天津不久,又与王德元一起被召到北京。原来徐汤莘又给国务院打了报告。坚决要求请金显宅、王德元为马老手术报告最后到达周总理那里。周总理批示:“病人本人有手术要求,家属又坚持手术,医务人员就应从手术着想。由天津的金显宅、王德元主持手术,组织会诊,议后望告。”
1972年5月31日上午。这个超出惯例、争议纷纭的手术,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过问下终于开始了。为了“政治上的稳妥”, 金显宅又从天津调来了自己的另一位得意门生张天泽上刀。他怕手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张天泽是个党员,他的“红色”至少可能抵挡一阵 两步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手术后,王德元留在北京医院亲自护理。三个星期后,马老伤口愈合。饮食、体温确实没有问题了,王德元才回到天津。
手术的成功震惊了医学界。10年后,直至马老以百岁寿星迎来真理的胜利,亲饮了庆贺为自己平反正名的琼浆。含笑离开人世,癌细胞也没有扩散。
八、春晖布泽遍桃李
60寒暑,金显宅在国内外医学杂志上以中、英文发表专著、 论文百余篇。这些专著、论文凝结着他在漫长岁月中拼搏、进取的每一滴心血。
早在 1937年,他研究发现了“嗜伊红细胞增生性淋巴肉芽肿”新病,附7例报告,首先在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上用英文读了他的观察发现。1943年,在战争封闭的状态下,他在国内首创“舌癌根治性联合切除术”,在协和医学院学术报告会上报告了手术细节。1956年发表《盆腔脏器癌扩大根治术的初步经验》的论文。1957年在《中华外科杂志》发表了25例经验报告,“根治性乳房切除合并内乳淋巴结链整块一次切除术治疗乳腺癌”。1959年在论文中首先描述了“腮腺下颁内侧部的肿躏”的临床特点。1963年至 1986 年,陆续发表了《有关癌细胞血流转移的认识》、《病毒性和非病毒性乳腺肿瘤》、《阿霉素一次静脉注射引起大鼠肿瘤及其他病变》等论文。许多论文反映了金显宅在国内首先开展并推广各种癌症根治术的情况。金显宅关于乳腺癌和颌骨肿瘤临床病理与治疗以及腮腺造影的研究,被外文献多次引证。他还出版了《肿瘤临床手册》、《实用肿瘤学》等专著。
金显宅在肿瘤医疗和科研方面的努力与建树,无疑是卓越的。然而,他对中国肿瘤医学事业的发展,最重要、最宝贵、最具有深远意义的贡献还在于他将自己在肿瘤医学方面广博的知识、深厚的造诣、宝贵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下一代,数十年为国家培养造就了大批高级专业人才。
1952年,人民医院的肿瘤科,病床仅20张,医师不过三人。金显宅认识到,搞任何事业,没有人才不行。他不顾条件简陋,头绪繁多,首先把培训骨干放在了建设肿瘤科的第一位。他在本院和天津市内招收了10名学员,开办培训班。白天挤不出时间,就利用晚上授课,每周两次,历时两年。内容由放射治疗的物理基础和放射生物学基础讲起,继之肿瘤学总结和各论 每次的授课内容经学员记录整理,最后由医院内部印刷,名为《肿瘤学讲义》,成为金显宅以后在津连续举办全国高级肿瘤医师进修班的正式教材。这本教材随着每期进修班的开办,不断有所修订,至1988年,共刊印了6版。
自1954年12月起,金显宅受卫生部委托,主持举办第一届全国肿瘤医师进修班,每年一期。“文革”中断7年,至1990年,共举办了23期,先后培训学员 400多名。
金显宅培养学生,光明无私,倾其全部所知所能,悉心传授,唯恐别人不能学会。
金显宅的放疗知识,学自法国著名放射治疗学家库拓教授。他教学生放疗,从如何操纵深部X线治疗入手,测定X线输出量,给病人设计治疗射野,摆好体位……一一亲自示范。给子宫颈癌患者进行镭疗,他自己设计铺疗宫腔管和阴道铺架,亲自进行镭疗操作,手把手地教。金显宅对肿瘤病理造诣颇深,他常说:肿瘤医师不懂肿瘤病理,只能算半个肿瘤医师。他要求每位学员都要认真学好肿瘤病理。他亲自带领大家阅读病理切片。前几届进修班学员,每位都需带有一台显微镜,一有空闲就坐下来看病理切片,看不懂的再由他指导。他一贯坚持门诊教学会诊,将一两个典型病例交大家讨论,然后再由他结论,做出诊断,研究 治疗对策。这种门诊教学会诊深受学员欢迎,在集体讨论中既可以听到各种不同观点,又能学到金教授许多的宝贵经验,其收益是在任何一部教科书中都难以获得的。手术是金显宅工作中最精彩的一部分,他为每届学员都安排 些典型根治术示范表演。他由切口设计讲起,随着手术的步步进行,注意事项也随之交代清楚,使人一目了然,记忆深刻。金显宅第一次赴美,曾参加了一期“如何写科研论文”的学习班,掌握了撰写科研论文的基本知识。他非常重视对学员撰写论文的指导和培养。因此,通过培训, 学员们撰写论文的能力和水平都有很大提高。
金显宅十分重视肿瘤的基础研究。天津肿瘤研究所的创建及发展壮大渗透了他的心血。他亲自选拔学科带头人和业务骨干,组织科研队伍,尤其偏重于实验肿瘤研究室。他时常讲起30年代在美国进修的第一堂课是实验肿瘤学,教诲研究人员要培养严谨的治学态度,鼓励年轻人要特别看重小白鼠的饲养、实验工作,要看到这些不会讲话的小白鼠在肿瘤事业发展中的贡献。肿瘤的遗传因素就是首先从小白鼠身上发现,即高癌系与低癌系,进而导致对人类肿瘤家庭史的认识。金显宅自己学而不厌,80多岁还在学习法文,对研究人员则是诲人不倦。不仅随时将国内外最新研究进展指导实验,而且总是尽可能细致地过问每一项实验,从设计到结果分析,要求紧跟世界学术动态的发展。如实验肿瘤室一开建,即 1981 年前后,就开展了国际上正热门的 VC、VA 以及左旋咪唑预防肿瘤的实验研究。
金显宅积极倡导肿瘤的预防工作,扶植研究所流行病研究室。多次选送青年骨干出国深造。他不满足于流传人间的“瘤子金”的荣称,积极参加各种肿瘤预防规划会议,利用各种场合宣传戒烟的好处,吸烟的危害。他深有感触地说:“我当了一辈子肿瘤医生,可是肿瘤越治越多,而且一旦发现多为中晚期,所以我们要真正为患者着想,提高疗效,眼光不能只盯在医院里,病床上,还要狠抓肿瘤预防,懂得肿瘤流行病……”金显宅的思想,反映出新的医学模式,即由临床医学向群体医学的转变。
金显宅十分注意新技术的引用、开发,为尽早实现单克隆抗体新技术在肿瘤诊断治疗上的应用,他不但亲自选派专人出国进修。而且多途径进行仪器设备的武装,并亲自联系多种特殊进口试剂,经常过问研究进展,从病理科到细胞室,从核医学到科研生化,各研究室到处都浸透着金显宅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