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新女王对自己的职务几乎是无知的。当她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几乎都是她母亲掌控着整个局势。她的私生活就像一个修道院的初学者一样:除了她的母亲和莱森男爵夫人,她几乎没有和外人说过话,更没有和外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过。因此,不仅外界的人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就连政治家、行政人员和贵族夫人对她也同样知之甚少。当她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便迅速地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第一次议会上的举止使全场人员惊讶和钦佩,惠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勋爵,甚至野蛮的克罗克、冷酷刻薄的格维[1]都被她镇住了。关于她后来行动的报告没有显示出一点儿不好的征兆。她的理解力很强,能够作出明智的决定,说话非常谨慎小心,她以非凡的技巧履行着王室成员应尽的责任。她的才干在外界的公众之间,掀起了一股热潮。感情用事和罗曼史开始风行,当这个年轻的女王——天真无邪、谦虚,有一头金发和洁白的肤色——乘车穿过首都时,旁观者心中非常高兴,心中充满了感情和忠诚。当人们把维多利亚女王和她的叔叔进行比较时,他们心中更产生了一种势不可当的力量。这些肮脏的老家伙,生活放荡、自私自利、顽固不化、荒谬可笑,永远背负着债务、混乱和声名狼藉的恶名,他们就像冬天的雪一样销声匿迹了,最后,光芒四射的春天来了。约翰·拉塞尔勋爵[2]以一篇煞费苦心的演说表达了民众的感情。他希望,维多利亚能够成为一位不施行暴政的像伊丽莎白一样的女王,一位不脆弱的安妮。他要求英国的国民为这位新女王祈祷,希望这个即将登上王位的出色的公主,能够废除奴隶制度,减少犯罪和提高教育水平。他相信,从今往后,她的人民能够从开明的宗教和道德的法则中获得力量、改正自己的行为、奉献自己的忠心。他相信,维多利亚的统治能够向她的子孙后代和全世界证明她的伟大不凡。
然而,没过多久的一些迹象忽然表明,未来并不能像公众期盼的那样简单、乐观。毕竟,这个“杰出的公主”也许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不像具有教化意义的故事书中品行端正的主人公那样随便。毫无疑问,最洁净的意图和最公正的愿望是可取的,但是,这就是全部吗?例如,对那些自己观察过公主的人来说,他们认为这个小公主的小嘴有不吉祥的预兆。第一次议会后,她穿过前厅,发现她母亲在那里等着她,她说:“妈妈,现在,我真的是女王了吗?”“是的,亲爱的,你确实是女王了。”母亲回答道。“那么,亲爱的妈妈,我希望你能够同意我这个女王对你的第一个要求,让我单独待一个小时。”于是,她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待了一个小时。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作了一项重要的决定:她将把她的床从母亲的房里搬出来。肯特公爵夫人的“末日”到了。最后,多年来的等待结束了,终生难遇的时刻来了——她的女儿,成了英国的女王,而这一刻将她带向了毁灭。她发现,她已完完全全地与一切影响、信任和权力隔绝了。表面上,她受到尊重和关心,但是实际上,她的地位却非常尴尬,让人难以忍受。她不能通过议会的礼节和孝道相混合的礼节,进入维多利亚的世界。她不能隐藏自己对她的失望和愤怒。她跟利文夫人大叫着:“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什么也不是了。”她说,18年来,这个孩子是她活着的唯一的目标,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希望,现在——不!她一点儿也不能得到安慰,她失去了一切,她现在非常不高兴。这艘宏伟的大船,勇敢顽强地驶过人生中的狂风暴雨,最后驶进了港湾,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荒芜之地。
维多利亚登基不到一个月,一些新的情况已经显露出来了。王室的全体人员由肯辛顿搬到了白金汉宫[3],在这个新的住所,肯特公爵夫人的公寓和公主的公寓完全分开了。就维多利亚而言,这种变化让她很高兴,尽管有时候她在公寓里感到孤单。她在日记中写道,“尽管搬到白金汉宫,我感到高兴,但是也有遗憾之感,因为我将离开我的出生之地,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我真的非常怀念这里!”她的记忆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她姐姐的婚礼、有趣的球类比赛、快乐的音乐会,还有其他一些回忆。“在这里,也有痛苦和不愉快的时刻,但是我却非常喜欢这个古老的宫殿。”
与此同时,她又作了另外一个决定。她决定以后不会再见约翰·康罗伊。对于他以前的服务,她慷慨地给了他相应的回报:他被授予从男爵爵位称号和每年3000英镑的津贴,他仍然是公爵夫人家的一员,但是他与公主的个人交往却结束了。
二
这些国内的变化——不管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很显然地标志着一个人的成功,这个人就是莱森男爵夫人。这个牧师的女儿目睹了她的敌人的灭亡,她谨慎小心地处事,最终获得了胜利,站稳了脚跟。她比以往更加紧密地与她的女主人、她的学生和她的朋友依附在一起,在宫殿深处,这个神秘的影子是看不见的,但是却无所不在。当女王的阁僚们从这个门口进去的时候,男爵夫人从另外一个门出去;当他们休息的时候,她会立马返回来。没有人知道——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以及她的影响属于什么性质。她自己说,她从没有和公主讨论过公共事务,她只关心公主的私人事务——私人信件和私生活的细节。确实,在维多利亚早年的通信中,到处有男爵夫人的笔迹。个人日记是用一种孩子式的方式写的,然而,信件却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些书信就像孩子的作业,都经过家庭教师重新修改——虽然修改的并不是很多,但是,能够很明显地看出修改过了。而且,这个家庭教师非常精明能干:她可能有时候会狭隘、嫉妒和粗野,但她是一个敏锐和精力充沛的妇女,有一种独特的洞察力,这使她获得了一种特殊的优势。这种优势是她着意要保持的。毫无疑问,她不过问公众事务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公与私之间的界限是难以捉摸的,对于一个在位的君主来说——正如接下来的几年所显示的——这通常是虚构的。考虑到所有的事情——人的性格、时代的特征——在白金汉宫,男爵夫人莱森的卧室和公主的卧室紧挨着,这就不能仅仅看作私人问题了。
虽然男爵夫人的势力在自己的范围内是至高无上的,但是,这种影响并不是没有限制的,其他势力仍在发挥作用。比如说,忠诚的斯托克马尔也搬到宫里来住了。在夏洛特公主死后的20多年里,他的经历也是多种多样、令人瞩目的。当年那个失望的名不经传的幼主亲信,现在在欧洲的地位已经逐渐上升。他对主人的奉献不仅仅是全身心的,而且是十分谨慎和明智的。当年,利奥波德王子在妻子死后的动荡年代里,听从了斯托克马尔医生的忠告,留在了英国,从而成为他所在国家的必要的支撑。正是斯托克马尔的谨慎才使王子在接受和拒绝希腊王位时摆脱了窘境,正是斯托克马尔说服王子成为比利时的立宪君主。最重要的是,正是由于斯托克马尔机警、诚实、老练的技巧和长期费劲、复杂的谈判,才使比利时在强大势力面前处于中立的地位。他的付出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他被授予德国男爵爵位,并且取得了利奥波德国王的绝对信任。他不仅在布鲁塞尔受到尊敬和关注,统治英国的政治家——格雷勋爵、罗伯特·皮尔先生、帕默斯顿勋爵[4]和墨尔本勋爵也非常重视他的廉洁和能力。“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墨尔本勋爵说,“是最谨慎的人,最具判断力的人和最冷静的人。”帕默斯顿勋爵称赞道,斯托克马尔男爵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公正无私的人。最后,斯托克马尔退休来到科堡与妻儿一起共享天伦,之前的时候,由于为主人服务,他只能间隔一个月或两个月才能与妻儿团聚在一起。1836年,他再次被委托进行一个重要的谈判,他成功地使利奥波德国王的侄子——萨克森-科堡的裴迪南王子和葡萄牙女王玛利亚二世完婚,科堡家族的势力开始向欧洲扩散。1837年,男爵搬到白金汉宫,这是他更重大的升迁的前奏。
利奥波德国王和他的顾问事业,向人们提供了一个例证:人类的野心是稀奇古怪、多种多样的。人的欲望是多种多样的,同时满足欲望的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世界就这样运转起来了。利奥波德国王渴望建立王室的整套系统。权力不能吸引他,他要做的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一国之王。光是做还远远不够,还要得到别人的承认,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情都是不合适的。他所向往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有各种合适的机会。做一个君主,与其他君主联姻,出于政治目的娶波旁皇族的公主,与英国女王联系,做一个坚定且准时的人,开创一个朝代,在最高的位置上鞠躬尽瘁——这些都是他的目标,而实际上,也是他的成就。正如乔治四世称呼他的一样,“步步高老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是这一切都得益于斯托克马尔的帮助,否则事情将会是另外一种局面。男爵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他通过一条隐秘的小道,进入了权威的大厅,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那里掌控着世界轮盘的线头,只有那些身居高位且熟悉内幕的极少数人知道斯托克马尔是最重要的人物,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主仆的命运相互影响,紧紧联系在一起。男爵隐秘的技巧给利奥波德提供了非常完美的王国,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利奥波德也为男爵提供了更多的钥匙,方便他打开后门。
斯托克马尔搬进宫殿,一方面是作为利奥波德国王的使者;另一方面,更多的是作为女王的朋友和顾问。这个女王还是个孩子,她非常需要建议和友谊。如果认为这两个男人的动机是粗俗的和自私自利的话,那么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的。确实,利奥波德国王知道应该保全自己的利益,在充满危险和多变的人生中,他已经掌握了处理全球事务的灵敏的技巧,他已经为加强他的地位和扩大他的影响力做好了准备。另一方面,他的地位越巩固,他的影响越大,对欧洲就越有利,对这一点他非常确定。而且他是立宪君主,一个立宪君主如果有什么卑贱的、自私的目的,是非常不合礼节的。
至于斯托克马尔,帕默斯顿勋爵指出的公正无私毫无疑问是他的基本性格。普通的谋士总是乐观主义者,但是斯托克马尔受消化不良折磨,为沮丧的征兆所困扰,因此,他本质上是一个忧郁的人。他是个谋士,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他急切的谋划却是为了做好事。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更加高尚?但是,出谋划策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莱森指导维多利亚公主行为的每一个细节,充满智慧和经验丰富的斯托克马尔住在隔壁房间,舅舅利奥波德不断写信给她鼓励,给她提供具有价值的建议,有了这些,公主便不需要其他指导,也不缺少私人顾问了。但是她还需要指导者,上面这些人的指导在这颗新星面前变得惨白无力,这颗新星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便立马控制了她的生命。
三
威廉·兰姆[5],第二代墨尔本子爵,58岁,在最近的3年里,一直担任英国的首相。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人类最幸福的人。他出生在财富、才华和权力之中。他的母亲非常漂亮和聪明,是辉格党的女主人,他从小就被作为光彩社会的一员受到了较好的教育,在18世纪的最后25年里,他集百年来贵族社会的完美品质于一体。他天生英俊聪明,他哥哥的不幸死亡给他带来了财富、贵族的地位和获得更大晋升的可能性。在那个不轻易接受外人的小圈子里,一个人不管有什么缺陷,都不至于太失败,对于他来说,有这么多优点,成功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他没有费多少劲,就登上了政治上的显赫位置。在辉格党胜利的时候,他成为政府的领导人员之一。在雷格勋爵从首相职位上退下来后,他很快就登上了这个空位。除了外在有形可见的方面,命运也一直很眷顾他。他注定会成功,而且会很容易成功,他天生有很好的本性,成功注定与他很合适。他头脑灵活、思维敏捷,性情温和、敏感,这使他不仅能很好地工作,而且能很好地生活。在社会上,他是一个很著名的健谈者,一个具有魅力的伴侣,一个可爱的人。如果你细致地观察,你会发现,他并不是普通的人,他谈话的辛辣、行为的不受约束、唐突的提问、满嘴的诅咒和誓言等,不仅仅是引人发笑的装饰,而是基本个性的内在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