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命到底该有多长
到底该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是该满怀壮烈的死去，如果是你，你怎么选择呢？
-布鲁斯
火车缓缓开出了兰州站，往西宁站而去。十几年前的这几个小时，让他们两个相知相爱。
今天这两个小时，则面临着一次重大的抉择，到底是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是满怀壮烈的死去。
布鲁斯是个很刚烈的人，他不想自己像狗一样，为了永生，而抛弃自己身为一个人的尊严，所以，他是倾向自然死亡的。
小时候的一场大病，让他对整个世界产生了一种新的看法，那是一种在生死弥留之际的洞察。
当时，年纪幼小的他，昏迷了四十五天，当父母都要放弃，以为他要夭折的时候，他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并且很快痊愈了。在当时，无论是父母，还是他的亲戚们，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
布鲁斯昏迷之间，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知道父母轮流守在病床身边，亲戚、朋友们轮流来看他，他们唉声叹气、感叹命运的不公，他们为如此小年纪的布鲁斯早夭而心痛。他们的情绪是那么的明显，让布鲁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一想起来，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在那种昏迷状态中，他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哪里没有所谓的建筑，也没有所谓的空间，所有的东西都是没有质量、也没有形态的。
他看不到任何的存在，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们，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无意义的漂浮。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存在，但布鲁斯却感到了那种数量的密密麻麻。
这里是不同于三维空间的另一维空间，这里不仅有长宽高，还有叠。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刹那仿佛是一千年，一千年仿佛是一刹那。
布鲁斯称这里为四维空间，人类灵魂的聚集地，每个死后的人都会到达这里，这里就是永恒。
布鲁斯可以清晰的和每个人沟通，但好像绝大部人都在沉睡。只有那些刚刚到达这里的人，兴奋的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是运动的，又仿佛都是静止的，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
这里难道就是人死后的所谓高维度吗？
刚去的时候，布鲁斯非常兴奋，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所不能，可是，没有传统意义上时间的流逝，那么，该如何丈量我们的人生呢！
那么，生命不过就是重复重复还有重复。
生命中，什么是最可怕的，就是没有止境的轮回。
让生命没有一点特色，明天总是昨天的预演，昨天就是明天的彩排。
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单调。这种情况下的生命，活一天和活一万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布鲁斯很快就厌倦了，他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所有人都沉睡了。
因为，即使是他，也受不了这里的安静和重复，似乎除了沉睡，真的没有什么事可做！
布鲁斯感觉这里非常可怕，会让人丧失一种叫做情绪的东西！
歇斯底里虽然让人讨厌，至少证明，我们是个人，而不是一个鬼！
布鲁斯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到达的这里是不是就是宗教神话里所说的天堂，或者是地狱，或者是到达天堂地狱的中转站。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生命该有色彩，该浓烈的像一副印象派的画。比如向日葵，比如日出。而不是像一副水墨山水，只是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所以，布鲁斯对于那种苟延残喘，每天重复的人生，是很抵触的。
他稍微大一点，就到处旅行。
因为，生命要浓烈，要有意义，要多看看世界的风景，不然，也对不起自己鬼门关走过的那个来回。
布鲁斯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被对面的老妇人和孙女的对话吸引了，真正的智慧都是存在于民间吧！
布鲁斯其实也是想从普通人的生活中，找到什么才是永生的意义。
绿皮火车是个开放的空间，这里是自由的，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大声喧哗去指责你，没有人因为你脱鞋而指责你，没有人因为你的衣衫褴褛去鄙视你！
穷人也有自己的圈子。大家和平相处，无拘无束，
而超级高铁是很封闭的，像一座没有窗户的监狱。伪装到精致的虚伪，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每个人都彬彬有礼的像个绅士，大家除了礼貌就是冷漠。
超级高铁有种无法抵御的冷漠，仿佛我们就是一棵树，一辈子就在自己的三寸之地生活，既不会接近别人，也不允许别人接近自己。
绿皮火车则是另外一种景象，大家放心的聊天，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声喧哗，甚至可以脱鞋把脚放到对面的座位上。这里没有所谓的约束，我们就是社会平凡的一群人，率性而为，没有人会指责你，因为，大家都把人性最天真的一面展现出来。
即使我们素不相识，但是，我们在座位上，也可以畅所欲言的聊天聊地聊空气。
在绿皮火车，物质条件是很差的，但是精神生活却非常丰富。
有所得，就有所失，这才是宇宙的真理。
布鲁斯一直不同意进行克隆换头手术，就是因为，他害怕失去自己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交换都是等价的。
如果，他获得了生命的延长，甚至是永生，那么，他将失去什么呢？除了灵魂，他觉得没有什么，是能和生命是等价的。
就像他看到的那个能源富豪，他的生命一直在延长，但是，他的灵魂已经彻底堕落。
当一切糟蹋身体的行为，都可以用换头解决的时候，当失去了心中，那一丝该有的敬畏时，我们和一群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绿皮火车虽然时时刻刻的散发着一股怪味，但是，这种浓厚的生活气息，让布鲁斯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披着厚厚伪装的布偶。
爱丽丝漫游仙境中，那个稻草人是没有心的，没有心的人，即使像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吗？
甄心妍戴着口罩，眼睛注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兰州到西宁，已经接近大漠了，离开千篇一律的城市，火车驶进似乎也是千篇一律的沙漠。
然而，大漠的千篇一律和城市的千篇一律是不同的。
大漠的千篇一律充满着自然的气息。
这是一种最真的重复，然后在重复中慢慢被时间风化着。
人类来自自然，就要崇敬自然。
那种践踏蹂躏自然的行为，必将受到自然的严惩。
甄心妍很平静。
她看的很认真，似乎要记住这沿途大漠的每一粒沙尘。
布鲁斯距离甄心妍只在分寸之间，却也只能看到她的一个侧脸。
然而，只这一个侧脸就堪称风华绝代，就可以配得上一看倾人城，再看倾人国。
甄心妍的美是需要仔细斟酌的。
她不是那种爆裂的美，一见面就给你一种惊艳。
也不是那种初时无感，而是越看越美的入神。
她是那种浑然天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让人不自觉心生爱慕的美。
布鲁斯握着妻子的手，很软，很柔。
两个人相处的这十几年，日子云淡风轻，却甜而不腻。
布鲁斯为什么一直在纠结是否进行手术，就是不想看到妻子那种悲伤的眼神，那种明明春光明媚却心如死灰的眼神。
他害怕她伤心，他也不愿看到他伤心，为了她，他甚至某一天下决心要去手术。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最难的是生活中的放不下，舍不得，忘不掉。
布鲁斯突然迷失了。
他不知道，生命到底是属于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仓央嘉措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残缺的圆，滚动中苦苦寻觅生命中的另一半，寻找到那个他或她，每个人的生命才会完整。
只是，有的人很幸运，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
有的人很不幸，一辈子还在寻觅。
更有的人，被表象迷惑，找到了错误的另一半，那他的人生就会停滞，不再是一个补充完整的圆，可以滚的更快，而是变成一个方形，停在原地，坐等天崩地裂的那天来临。
生命的无限延长，是属于一个人。还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呢？
宇宙万物都是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相互依存、相互牵制。
宇宙有正反阴阳、人分男女、计算机有0和1，似乎，只有两个人，才会圆满，宇宙才会平衡，才会运转。
事实是这样的吗？
即使最朴素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因为认知的边界限制了我们的判断。
布鲁斯的难以抉择，主要还是为甄心妍考虑，可是，真的就要违背本心吗？
布鲁斯想不通，就不去想了，她也随着甄心妍的目光看着窗外那一成不变的风景。
甄心妍知道布鲁斯在看她，但她还是没回头。
她知道布鲁斯很爱她。
因为，一个男人的真正的爱是比女人更专一、更持久的。
都说女人需要哄，其实男人更需要哄，他们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甄心妍为什么可以牢牢抓住布鲁斯的心，仅仅是因为，她扮演的一直是母亲的角色，她在哄着这个大儿子，而不是当成一家之主去颐指气使这个大男孩！
甄心妍和布鲁斯结婚十多年来，大部分的决策都是甄心妍在做。
即使，如何奋斗，也都是甄心妍给布鲁斯指明了方向，然后让布鲁斯去执行。
布鲁斯很懒，懒到他只要听甄心妍的指挥就好了，至于钱、财富这些东西，布鲁斯都是不在乎的。
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过分关注只会迷惘自己的眼！
布鲁斯这种豁达的心态，导致他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至于自己有多少钱，有几栋房子，他都不知道。
谁能想到，布鲁斯比甄心妍的年纪还大，但是，他却扮演的是孩子的角色。
家庭很奇妙，总是充满着各种角色扮演。
以前，布鲁斯都是很听话的，只要甄心妍要求他做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无论是投资，还是买房。
甄心妍实在是想不通，明明换头术是为了布鲁斯好的事，这次，布鲁斯怎么就有这么大抵触情绪呢？
她已经软磨硬泡了这么久，布鲁斯还是没答应。到底布鲁斯在顾虑什么呢？
甄心妍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内心十分焦虑。
如果，这次青海湖之行，布鲁斯仍然不答应，那么，就会错过最佳手术时间，那样手术风险会直线增加，这是甄心妍绝不想看到的。
可是，该怎么说服布鲁斯呢？
能用的方法都已经用了，甄心妍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她望着窗外，一方面是一筹莫展，一方面是希望有什么灵感迸发，可以说服布鲁斯同意手术。
布鲁斯这样简单的人，虽然一直很听话，可是，一旦倔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一个人，真的可以不怕死，连延长生命的机会都不要了吗？
永生，难道不是人类的终极梦想吗？
如果，布鲁斯的终极梦想不是永生，那么甄心妍的终极梦想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