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天须无恨我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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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雨血风惊噩梦中

骤然听说这群恶人一上来便要烧死我和宇哥,我登时惊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好狠毒的主意,这山缝子十分狭窄,落了许多经年的枯藤落叶,一旦被火把引燃,那我和宇哥纵然不被烧成两截碳条,也必定要被活活呛死在这里。

再一转念,更觉得这些人果然就是为蒋元宝家来寻仇的:我烧了蒋家的草房,他们就找人要来烧我,这姓蒋的果然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哼!我听四师哥说师父当日就赔给了蒋老头一百两银子,便是盖上几十间草房也够了,何况他们父子两个是亲眼瞧着我被打得死去活来,却还是不肯放过我,真真可恨至极!小爷我日后必定饶不过这两只大小乌龟!

宇哥看我打颤,死死拉住我的手安慰:“风儿你别怕,有我在!大不了咱俩跟他们拚了!”

我也不再去想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转而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嘴唇,苦苦寻思脱身的法子。师父曾说:临危不乱,终有胜算。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去拼命,而是如何逃走,哪怕我二人之中能逃出去一个也好。

想了又想,我凑到宇哥耳边,压低声音道:“看来咱们今日是遇到厉害的坏人了,咱两个硬拼也是白搭。他们要抓的是我,我出去引开他们,宇哥你赶紧趁机去给师父送信……”

“不成!”宇哥不等我说完就急了,“要引开他们也得是我……”

我忙不迭一把按住他的嘴,接着又一巴掌扇在他头上,低声骂道:“小声点儿!你个糊涂东西,这会子商量办法你还大声嚷嚷,你是要让人家都知道么?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伙子人是蒋元宝家找来帮忙出头的,那老棺材瓤子刚才口口声声也都只说要抓我,你出去要是引不走他们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卖一个再搭一个?再说他只说要我跟他们走,又没说要宰了我,大不了也就是把我抓去蒋家打一顿,你还不赶紧跑去给师父通风报信来救我?师父若是能早来一会子,说不准我就不用吃亏了,你还不快去!”

宇哥还在犹豫,我已然回头朝外面高声喊了句:“别烧别烧!我出来了。”纵身便窜出山缝。

宇哥没有拉住我,急得喊了声“风儿”,我心里暗骂一句:“这个呆瓜!”

我料的倒也不错,那些人果然并不是要伤我,所以在我跳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人出手暗算。我不由得暗自有些得意:小爷我一向神机妙算,想来当年的诸葛孔明先生也不过如此罢。

钻出山缝,我半刻也不停留,拔腿就跑。那些灰衣人竟然都是功夫极好之人,我不过跑出了十几步,便又给他们围在当中。

这群人个个比我高出一大截,我仰着头瞧了一圈,暗自数了数,六个灰衣年轻人加上一个黄衣老头,应该还有两个灰衣人没有来追我——但愿宇哥能从那两个灰衣人眼皮子底下逃脱罢。

想到此处,我再不犹豫,避开黄衣老头,突然朝着左手边的一个灰衣人便出手攻了过去。幸亏这些日子我狠下了些功夫,又仗着自己身小灵活,加之那些人又并不是要伤我,一时倒也并没被拿住。

我心下正暗暗得意,忽听得那黄衣老者在一旁森森开口道:“你这刁钻娃子也该玩耍得够了罢。”眨眼间一道黄色身影已经闪到我眼前。还不待我反应过来,已经猛然觉得肋下和背心处几疼,身子立时便听不得自己使唤,一个跟头便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分毫。我嚷了句“你放开我”,才发现那老者此时已然端端正正站在我三尺开外,根本没抓着我,只好又叫:“我知道你这是点穴,你快给我解开!我师父厉害得很,就算是我不该打伤蒋元宝,他看见你这般欺负我,也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心下还庆幸一下自己竟然还能开口说话。

那老者却根本就不理会我,阴沉着脸从怀中摸出一副不过筷子粗细的细链子,甩手丢给身旁的一名灰衣人:“绑上。”

我身子不听使唤,又给那人紧紧反绑了双手,心下也不由有些慌乱,便忍不住又叫道:“我虽是打伤了蒋元宝,可我师父也已然责罚过我,你们还要怎样?”

那老者仍旧是全做听不见,只是朝他手下众人斥道:“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女娃子都拿不住!”

看那些灰衣人个个都是唯唯诺诺的恭谨模样,我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出了异样,突然忐忑起来:蒋元宝家会有武功这么好的亲戚么?还有,也不知道等穴道解开之后,我有没有力气能挣开绑住我的链子呢?

我正心中盘算,那老者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拎起捆住我的链子,将我从地上悬空提了起来。我正打算要抗议他如此将我当作个物什来对待,忽然间听得动静,一回头,却看见两个灰衣人推搡着也被捆住双臂的宇哥,正朝这边走来。

宇哥显见得并没有我的好运气,半边脸颊上全都红肿紫涨起来,额头被撞出一个青紫斑斓的大包,鼻子和嘴角都还在淌血,胸口的衣服上淋淋漓漓全是血痕,右腿明显也受了伤,给身后两个人推推打打,一瘸一拐地走得十分勉强。

我忙朝他喊:“宇哥你没事吧?”

宇哥也是显然见到我的狼狈样子,急急打量我:“风儿他们没打你吧?”

眼见宇哥没能逃脱,我心里一片说不出的失望,也骤然生出一片说不出的恐惧,后背上渗出一层冷汗,扎得我如芒刺在背。

正在此时,却又骤然听得老者森森然开了口,那声音绝对是我曾经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来自鬼乡地府:“抓他来做什么?杀了。”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抢在那人应声之前,拼了命地大叫:“不准你伤我宇哥!”

黄衣老头瞥了我一眼,抬手将我提得高些,伸出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扳起我的下巴:“你还管他死不死?你还是顾了你自己再说罢。”

我想挣扎,奈何身子麻木,全然半点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将一口唾沫狠狠啐上去。那老者略略一侧头避开,反手便是一掌,重重打在我脸上。我登时只觉得天昏地暗,耳中更是钟鼓齐鸣风雨大作,晕头胀脑之中却分明能觉出脸颊在疼痛之中肿胀起来,嘴角被打破了,口鼻一齐倘下血来,连牙齿都活动了几颗。

我甚至还能听见宇哥急得大喊:“不准你打风儿!”

我顾不得自己难受,只是不能让他们杀了我宇哥,我狼狈万分地吐了口嘴里的血沫,挣扎着仰起头,死死盯住那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死老头,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要抓我么?那你杀我宇哥做什么?你要是敢杀我宇哥,我就自绝经脉死在你眼前!看我死了你怎么交差!”

那老者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冷笑,竟然像山魈夜啼:“莫说你给我封住了穴道,便是不封,就以你这等修为,还自绝经脉?只怕是求死不能,不过是自己找些活罪来受罢了。”说罢再不搭理我,只朝宇哥身旁的灰衣人吩咐,“还不动手?做得利落干净些。”

我眼瞧着那两个灰衣汉子将挣扎的宇哥挟持到山崖边,情急万分,偏偏自己的身子却半分也不能动,绝望之下我只能放声嚎啕大哭:“求求你们放了我宇哥……我都听你们的还不成么,我给蒋元宝赔罪,我给他磕头,你们杀了我好不好啊……求你们不要杀我宇哥,求求你们……”

宇哥也在狠命挣扎,执意回头朝我喊:“风儿!你别哭,我没事……你们放开我,你们杀了我,放了风儿!”

灰衣人雪亮的匕首朝宇哥后心狠狠刺进去的瞬间,我急得几乎要疯掉,绝望至极之下,我纵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声大叫:“娘啊——”那声音凄厉万分,在群山之间来回盘旋,惊起无数林鸟,也喳喳惊叫着四下扑蹿乱飞。

我眼睁睁看着那瘆人的匕首在宇哥背心上狠狠插进去,直至没柄,一朵绚烂至极刺目至极的殷红血花在宇哥身上的白色衣衫上肆意盛放,红得狰狞无比。

宇哥挣扎间仍旧是回头看着我,一直到灰衣人将他甩手推下了山崖。

我耳中只有刀子插入他身体的闷响,和他渐渐模糊的声音:“风儿,你当心——”

那冷森森的匕首仿佛也同时狠狠扎入了我的心口,于是在椎心的剧痛之下,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了。

也不知昏过了多久,我是被生生难受醒的。

还不及睁眼,我最分明的感觉就是:我要吐。

在身子的颠簸中忍了又忍,我勉强睁开眼睛,周遭已然天色昏暗,看了好一会子,我总算辨别出眼前是不住摇晃的地面和几条黑色的马腿。

身子仍旧是半点也动弹不得,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明白,原来我竟然是被脸孔朝下,打横放在马背上。双手也许是仍旧反绑着,因为麻木,我的身子仿佛已然与我无甚关系,此刻给绳子和马鞍捆在一处,想来和一只口袋也无甚区别。

我拼尽全力想抬起头,却斜眼看见了那个黄衣老头,他昂然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青骢马上,凛然走在我身旁。其余几个灰衣人也都个个骑了枣红色高头大马,将我重重围在中间,想要逃走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猛然间,我又想起宇哥背心上绽放开出的狰狞血花,和他被推下山崖的一刹那,还有那一双一刻都不曾离开我的眼睛……他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落下了山崖……

我只能又发出一声惨叫,凄厉万分。

难道眼前不是一场噩梦?

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可怕的事情?

难道就真的会这么陡然间都发生在我身上?

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

不,不会的,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一定是!

对,我常常在梦里也是这样周身都动弹不得。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不会是真的!

我要醒过来!

风儿,风儿,你赶紧醒过来啊,睁开眼,快睁开眼!只要睁开眼,就还是在锁风轩里,也许留儿姐姐就守在我身边,就算是睁眼看见大师哥也好啊,醒过来啊,不要再继续噩梦下去了,求你让我快醒过来吧……

动不了,真的动不了,怎么也动不了!

这样的噩梦,到底要如何才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