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天须无恨我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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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秋水月明两无声

给逸阳查问了功课,总算是安然无事,风儿低着头从棋窗茶绿走出来,直又走出十几步之外,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并没向锁风轩走去,而是沿着楠木廊子,没精打采一步三晃地出了院子正门,看样子又是打算溜到养心留云去散心。

刚刚走过一大丛盛放的木芙蓉,正听见花丛的另一边隐约有人说话:“……真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尼姑……你说那无相庵的尼姑到底要找师父做什么?”

辨出说话之人是殷槐芬,风儿停下脚步,隔着花丛屏息凝神,听得另一人也是压低了声音:“不晓得,反正后来师父还是跟了那尼姑去了,我只听见那尼姑说了句什么‘秦掌门承诺我们无相庵的事情,还请亲自去跟我师父解释,林芳伊的事情我们绝不会让步’,真真是莫名其妙。”正是苏照的声音。

风儿一听到“林芳伊”三个字,登时心口里便似是给铁锤狠狠地锤击了三下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迈不开脚步,只盼着能听到更多关于那个名字的事情。

可花丛另一边,苏照却又转换了话题:“这些僧尼道士最是可厌了,就会故弄玄虚。方才十二师哥还跟我说,他昨日在山庄外边遇到个道士,跟他说什么他的心上人将遭劫数,若要避劫,须要以红纱系在脖颈上十日,挡住她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才成。”

殷槐芬嘻嘻笑道:“那你正好告诉我,你心口上有没有朱砂痣呢?”

“我不理你了!”苏照提高了声音,“我跟十二师哥不过是朋友罢了,这山上有哪个不知道他心里惦记的是那个小木鱼,他跟我多说两句话那边都要发脾气的。”轻叹一声,声音又小了下去,“就算那边正养伤顾不得发脾气,这几日他又给纤纤缠得死死的……”

“羞羞,阿照也发醋性了哈哈。”

给殷槐芬拍手取笑,苏照似乎是真有些急了:“殷师姐,你再笑我当真再也不理你了!倒是十二师哥跟纤纤相配得紧,我又何必要醋性?我既然当十二师哥是我的好朋友,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纤纤人生得美,手又灵巧,又热心肠,总比十二师哥天天给那个小魔头欺负着要好得多,我是当真替他高兴……”

风儿咬着嘴唇再听不下去,只觉得心口里乱糟糟地堵了一大团草,正要悄悄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暮宇的声音:“风儿,你跑到这大日头底下站着做什么?”赶紧扭项回头,却见数丈之外,暮宇正笑嘻嘻朝这边大步走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素白瓷花盆,盆里是一株刚刚种下的丹霞草。

风儿似是看不见暮宇的人,也听不见暮宇的声音,转身便走,全不做理会。暮宇顾不得伤处还不得大好,一气儿直追到九曲石梁边,方才好容易赶上怒冲冲的风儿,一把扯住急道:“风儿,你这是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越叫你就越走,要急死我不成?”

风儿给拉住走不脱,终于回过头,怒道:“你去给纤纤送红纱了么?”

暮宇立时便明白了八、九分,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反倒笑了:“这等江湖术士骗吃骗喝的故事,赵飞郎铭他们都不知跟我讲了多少,不过是要骗几个碎银子而已。再说,你既是将这个当了真,可怎的不想想是谁心口上有颗朱砂痣?”故意一声长叹,“也不知那个心口上有朱砂痣的,可知不知道她是我‘心上人’呢?”说罢,将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带着笑意盯住风儿。

风儿“呸”了一声:“什么‘心上人’‘心下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暮宇见风儿耍赖,知道得了手,拉住她硬生生将手里的花盆往风儿怀里一送:“这个丹霞草最是辟邪,我特意寻了来正要给你送去,日日摆在你床前,包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长命百岁。”

“我不稀罕!”嘴上如此说,风儿还是接了丹霞草在怀。

二人并肩而行,风儿一路上只是低着头,眉心微蹙,心事重重。暮宇见她神色反常,几番想逗她开口,却终是不能。

一直走进锁风轩的院子,风儿突然停住了脚步。

斜阳残照里,郁郁葱葱的翠竹,淙淙潺湲的溪水,连同青石浮梁,灰瓦房舍都仿佛披上一层淡淡金光,让一向清雅幽静的锁风轩显现出一派不真实的华丽之像。只可惜这光彩之流,最是虚无,日薄西山,也不过是须臾一刻,浮光掠影,刹那芳华,弹指间便犹如黄粱梦醒,一切打回原形,眼前仍旧还是黯淡摸样。

见风儿一直不语,暮宇终是忍不住开了口:“风儿,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就不能告诉我么?水里火里,都有我陪着你。”

风儿垂下眼光想了又想,终于缓缓抬起看向暮宇,似是下了大决心,方道:“宇哥,你可愿意陪我去偷偷走一遭‘秋水月明阁’?”

天色已暗,新月初现,仍旧没见秦正杰回到山庄,风儿和暮宇大着胆子,假作边走便玩,在从埋剑修真周围来来回回走了两遭,见西边墙外无人,二人便小心翼翼翻墙而入。

好容易进得院子,二人拉着手藏身在栀子花下,打量周遭果然并没有人,方才松了口气。二人都给方才一番折腾引了身上伤疼,悄悄咬牙揉着痛处,偷眼一瞟,竟看见对方竟也是如此,不禁相视一笑。

微微起了些夜风,白日的暑热顿消,淡淡月华下,四下里皆是栀子的禅香。

暮宇刚刚辨别出此处似乎是埋剑修真的后院,风儿已然又拉着他钻入栀子花丛。待由花丛的另一侧钻出来时,眼前已然是临近波平如镜的一片水面,伶伶生了几茎莲花,莲叶也并不茂盛,水边有一座不大的二层小楼,小楼玲珑精致,楼边种了许多奇花异卉,却是个好生风雅出尘的所在,恍然如同天上神仙的居处。

暮宇小声问了句:“这里便是‘秋水月明阁’?”回身却见风儿只是痴痴望着那小楼,仿佛那是多年未见的亲人,逸阳心下奇怪,又问,“你如何知道这里?怎么看你倒好像来过?”

风儿点点头,眼光仍旧不离开那黑沉沉的小楼,轻轻念道:“五湖秋水阔,千里月明多。三生未了事,七弦不得说。”转头看暮宇脸带惊讶之色,又道,“我听见师父曾在这里念过这诗。”说着沿着水边就朝小楼走去,暮宇忙赶上前去,仍旧拉住风儿的手。

风儿朝暮宇笑笑,眸子里腾起了莹莹一层水气:“那时候,咱们才到这山上没多久,师父对我还好得很。有一天我也是这般时候来找他,没看见他我就四下里乱跑寻找,误打误撞穿过后院就发现了此处别有洞天。当时我看到师父正站在楼旁,就跑过去喊他,还记得他看见我的时候吃惊不小,后来抱起我,说以后等我长大了才许我再进来,我问他为什么,他也没答我,只将这首诗念了两遍,说这诗是他的师父留下的。”

暮宇恍然道:“哦,我听他们曾说起过,师祖旧日的书斋就叫秋水月明阁,所以师父不准旁人进来也正常得很。”

风儿伸出指头用力一戳暮宇的额角,骂了句:“看你模样伶俐,却是个呆瓜。”看暮宇摸着头只是朝自己笑,方才黯然的心绪也解了不少,“师父的师父能有什么大秘密不准人看?倒是我曾见过师父一个人独自黑灯瞎火地坐在楼中,一副睹物思人的样子。我当时恍惚看见屋中有个妆台,妆台上还有个妆匣,留儿姐姐槐芬姐姐她们都有妆匣,就是没这楼里的那个好看,你明白了没有?”

暮宇一愣,随即赶忙一把拽住风儿,皱了眉劝道:“便是师父有红颜知己又与你何干啊?你这不是又没事找事么?快跟我回去,给师父知道了可了不得。”说罢拉着风儿就要往回走,边走边摇头埋怨,“差点儿又给你害死了。方才看你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想着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却原来又是要平白无故惹是生非。风儿,你再这么无风起浪地混闹,便是我跟夜儿一般有九条命也不够给你糟蹋的……”

风儿给他拽着往外走,挣扎了几下也不得脱,便狠命推着暮宇的手,急道:“宇哥,宇哥你松手!我是要来找我娘的。”

暮宇登时吓了一跳,手一松,风儿正用力挣扎,于是一个跟头就栽倒在了地上。暮宇吓得“哎哟”一声,赶上去要扶着风儿起来,被风儿狠狠踹了一脚。

暮宇不知低声下气说了多少好话,风儿方才略略和缓了声气,却只跟暮宇道:“你想走现在就自己走,若是要陪着我,就不许再问这问那,我懒得搭理你。”暮宇看风儿仍是着恼,只好都依了她。

走到楼边,却见楼门赫然给一把白铜鸾鸟广锁锁住,周遭的窗户也严密,竟是不得进入。二人分头围着小楼四下细细摸索,只巴望能寻个空子,钻进小楼里去探个究竟。

风儿正一扇挨着一扇地试探窗子,忽听暮宇低声唤她,忙凑过去,只见暮宇已将木柱柱脚处一个通风洞上的雕花堵砖取了下来:“这根柱子的花砖竟然是活动的。”

风儿一见,便掩口笑道:“这么小的洞有什么用?你当你是老鼠?我倒要瞧瞧这巴掌大的地方,你可怎么钻进去。”

暮宇不抬头,伸手进那个通风洞里不住摸索:“有人在这里藏了好东西也说不定。”

风儿凑到他耳边吓唬道:“小心里面有蛇咬你!”

暮宇一边朝风儿摇摇头,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摸索,忽然喜道:“哈!我摸到了,不是蛇——哎呀!”他一下子缩回手来,却见手指尖上已然多了一条极细的伤口,一丝鲜血沿了手指滴下。暮宇大咧咧用口噙住伤处吮了吮,吐在一旁道:“没事,不是蛇,好像给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也不待风儿阻止,已然又伸手进去,这回越发小心地摸索。

风儿皱着眉扳住他的肩膀:“到底是什么?千万小心些。”

暮宇一笑,从那孔洞里缩回手,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事递在风儿眼前。黯淡阴翳的月光之下,暮宇右手中竟赫然握着一把极细的匕首,只是乌黝黝的看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风儿,你到底会得到什么?

你想知道别人的秘密,别人是否也想知道你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