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姑瑶钟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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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怕老鼠

朱樾容咳嗽一声竟伸了个懒腰,只见他将手搭在头部慢悠悠睁眼,钟吾焉在一旁瞪眼看着他。

月亮驱走云层,吐下一寸寸细晖,穿破窗棂铺在朱樾容的脸上,阴影将他脸上的轮廓描摹得更丰满,钟吾焉一时竟陷入他的俊美中,俨然忘了适才他伸懒腰的姿态。

朱樾容这才发现面前有一双亮如清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严肃收回手。

钟吾焉借着月光看见他尴尬的神情,干咳一声笑出来。

朱樾容突然警惕看向四周,见另一边躺着被绑在一起的掌柜和老头儿,才用手掸去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细小的尘埃游在一束月光下,似翩跹的精灵在清冷的水中起舞。

“你怎么会在这儿!”钟吾焉漫不经心道。

“看来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朱樾容一面说着,一面悄声蹲到掌柜身边去寻他身上的钥匙,拿到钥匙后他又悄声走到库房门沉默开锁。

钟吾焉跟在后面嘀咕道:“我倒不想送你这个人情。”

朱樾容很快便将库房打开,这是一间陈旧的库房,一面的窗上堆满灰尘,狭缝间已开始泛霉。库房里只有几个发出浓重霉臭的矮架子,铺着旧旧的白布,上面搭放着一袋又一袋粮食。

朱樾容走近俯下身来看那粮食,正要用刀割开一袋,钟吾焉叫住他,“等等!”

朱樾容收回小刀。

钟吾焉俯下身子伸手去抓里门沿漏下来的米,放在两只手指上捏后移到鼻边闻,她蹙眉道:“这是江浙一带产的。”

朱樾容快步走到她身边,抓起地上还有的米粒,“果然有猫腻。”

“什么?”朱樾容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他好像知道这背后的勾当。

朱樾容起身打量这间库房,眼睛深邃,嘴唇紧紧抿着。

钟吾焉知他一直都是这样子,习惯了自说自话,便不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漫不经心地在这库房里踱步。可是脚底突然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只听见一声微弱的叫声从脚底传来,钟吾焉慌忙弹开脚跳到墙角,缩着身子紧张小叫:“老鼠!”

那老鼠被踩了一脚后竟然安然无事,在库房里疯快地逃窜,竟然引出了更多老鼠。顿时,几只老鼠在这库房内乱窜,钟吾焉一路逃到朱樾容身边,“你……你快赶他们走!”

朱樾容无奈看着地上乱窜的老鼠,竟然蹲下去细看它们,竟还轻轻地笑着。

钟吾焉见一只老鼠正向自己这边爬来,俯下身子扯扯朱樾容的衣服,朱樾容回头看她一眼正要站起来,那老鼠竟已经跑到钟吾焉这边,她闭着眼直接跳到朱樾容背上,紧紧环勒着他的脖子,朱樾容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但他还是扎住脚稳下来了。

“你怕老鼠?”朱樾容歪着头调侃。

钟吾焉最怕的东西便是老鼠,小小的一团,全身灰黑,细长的尾巴看起来让她心里发毛,关键是它们还能蹿得那么快。钟吾焉皱着眼小声喊道:“你快把他们赶走!”

朱樾容得意摇摇身子,钟吾焉差点摔下来,将手抓得更紧,“朱樾容你有病!”

“你下来。”

“我不!”钟吾焉死死抓住他。

“我快被你勒死了,你先下来。”朱樾容干声道。

他又看着脚下来的老鼠,狡黠笑着道:“它们来了!”

“朱樾容你王八蛋!”

朱樾容没再说什么,只是任由钟吾焉在他背上,他沉默背着她走出库房。

走到库房门外的时候,朱樾容浅道:“下来吧。”

钟吾焉将埋在他背上的脸抬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他的背上,顿时竟觉得心中慌闷,仿佛有一股急流从胸口滑过,两颊竟不自觉烫起。

朱樾容微微蹲下身子往前倾,钟吾焉愣在他背上片刻,苦着脸下来放开环在他脖上的手,松下来的那一刻她竟然觉得他的脖间有一股酥酥的暖意……

“那什么……你……别说出去……今天的事……”钟吾焉低头迟钝道。

朱樾容立起身子回头看她一眼狡黠笑着,却没有说话。钟吾焉迟迟没听见他的回话,登然抬头怒目看他,却撞上了他的笑脸,朱樾容的笑脸陡然凝固住,将眼神移开就给库房上了锁。钟吾焉咬唇将脸背到一边,没再说话。

朱樾容上完锁便往那两人的方向去了,钟吾焉静静跟在他身后,皎如琼玉的月光披在他的乌发上,散在他挺拔的背上,竟像一幅澄净的画。

朱樾容到他们两人身边后俯下身子,看着钟吾焉道:“过来!”

钟吾焉心下自思道:“又使唤我,好你个朱樾容,算我欠你的!”想着又傲眼看向朱樾容,见他只是淡然看向那间储物室,甩袖走过去。

朱樾容拉着掌柜,抬头冲着储物室的位置,“搬过去。”

钟吾焉冷哼一声便同他一起把那二人拖到那间储物室里,一面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江浙一带近年账目出了很多问题,我追查了很久才查到这里。这石掌柜不过是其中一小环,这背后之人,和瓦剌有着不为人之的交易。”朱樾容淡然道。

“你来是为了调查这件事?”钟吾焉想到适才他晕倒之事,“不过你这头疼的毛病三天两头犯一次,今天如果不是我撞见,你这命都没了。”

“已经几年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不知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不过,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的。”朱樾容神色认真。

钟吾焉撅嘴道:“我才不稀罕。”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樾容淡然问。

“他们搬运的声音被我听到了。”

“这样细微的声音你竟能听到。”朱樾容抬眼惊异看她。

“那是自然,我爹常说我生来五官敏于常人。”钟吾焉得意笑着。

朱樾容淡然笑一声便没再说话,他们将那两人移到了储物间,钟吾焉松开手轻轻拍着手,环顾这储物间,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明日把他们交给官府。”钟吾焉低头理理衣服。

“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钟吾焉歪头细细打量他几眼,道:“你的头还痛吗?”

“习惯了。”

“那交给你能行吗?万一你又昏过去……”

“那是意外。”朱樾容用一种静得出奇的眼神看她,那眼里仿佛透不出太多情绪。

“那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钟吾焉说罢便走开,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回客房,而是蹲靠在一边偷偷看朱樾容接下来会做什么。朱樾容只是锁上那储物间的锁,出来时靠在门上坐了一段时间。她见他紧蹙着眉头,时而用双手使劲摁着头,又会突然敲打着头。他的样子很痛苦,或许他那头痛的毛病真的不轻。

可是他依旧是坐在那里,时不时按着头。

钟吾焉起身慢慢走回去,坐在他身边,也没说话。

朱樾容微微扭头看她一眼,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张俊美的脸顿时苍白憔悴。

他克制颤抖的声音哑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避开他的眼睛,抓过他的手臂,柔声道:“我扶你回去。”

朱樾容抬高手臂,道:“不用,我今夜在这里守着,别让他们跑了。”

钟吾焉哑然看他,“你没事吧,我都把他们绑成那样了,还怎么跑啊!”

朱樾容颤颤从袖间掏出那瓶药,晃动地打开,几粒药一起掉到苍白的手掌里,他突然一抖,那几粒药掉到衣服上,只剩一颗顽固贴在发汗的手心。朱樾容用力将手抬起,可是却始终抬不起来。

钟吾焉见此一把捡过他手心的药,“张嘴!”

朱樾容愣愣看着她,竟然投出一丝舒慰的眼神,又勾起嘴干干笑着。

钟吾焉将那药丸放到他嘴里,放回手时紧紧捏着手背到身后,她的手适才碰到他干冷的唇上,一阵麻流从指尖蔓延到整只手……

朱樾容紧紧闭着眼睛将药吞下,身体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明明身上有药,为什么不早些吃下。”钟吾焉怄气道。

朱樾容抬起眼皮,“我总说不想依赖药物,可还是会在袖间放上止疼药,还是给了自己机会。”他突然冷哼一笑,“现在的我很狼狈吧……”

“我……”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初次见他是在占风铎外,那个静若处子的翩翩世子,仿若一块洁净的琼玉……而这些日子,他的脆弱他的狼狈他的小脾气都落在她眼前,但她却还是觉得他那么静谧,他的狼狈仿佛不再是狼狈……

“你早些回去吧,就当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钟吾焉恼道:“你就那么喜欢欠人人情!”

朱樾容抬头看着眼前,不说话。

她木然道:“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又昏倒。”她又看向门内,“放心吧,就算他们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朱樾容转头静静看他,微微笑着点头便自己站起来了。朱樾容扶着墙自己慢慢走在前面,钟吾焉直直跟在他身后。

……

朱樾容很早便醒来,天仍灰蒙亮,屋外仿佛镀上一层层黯淡的光。

朱樾容径直走向那储物间,见钟吾焉已在门前扎着马步了。她一袭男装,细细的眉间竟透出一股很有韧性的英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镶在眉下,透出一股傲气与刚毅。

朱樾容曾经以为她不过是被李贤娇惯的千金小姐罢了,未曾想过,她身上继承了将门女子的英气和坚毅,却还留着闺中女孩的稚气和娇嫩,竟还会照顾人……

或许这种意识,从他将杀姜伏仲一事“嫁祸”给她那时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