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84年,手里有笔记本的读者可以随手记下这个年份,吹牛的时候可以用上。这一年,三个年号轮换转,绕得人头有点晕。
先是嗣圣元年,再是文明元年,然后光宅元年。武则天是个不断冒出新想法的人,尤其喜欢与年号较劲。历史的每一次改元,都伴随着死去活来的争斗和变革,而这一次却是三弹齐发。
高宗皇帝已经闭眼一年,作为太后的武则天瞪着眼珠子,执掌权力也快一年了。
步步为营的皇太后,名不副实的皇帝,野心勃勃的朝臣,无边落寞的士人,都在戏台之上卖力演出,谁将是那明日巨星,点亮大唐历史的天空,不到最后不罢休。
李显现在终于做了皇帝,他的原配夫人韦氏成为皇后。可做了皇帝的他总觉得缺少了什么,自己像是太后花钱从街上拉回来的雇佣工,按时上下班(上朝散朝),到月领工资。
不是说权力的巅峰,只容一人独行吗?不是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吗?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作为皇帝的荣耀。从中央到地方,从文臣到武将,没有一个不是太后的支持者。粉丝不白给啊!关键时刻真能为自己的偶像呼号奔命。
上上下下,铁桶一般,李显虽是名义上的皇帝,却卡在中间,动弹不得,处境比当年的章怀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章怀太子李贤至少上面有个维护儿子的高宗,下面还有一批忠心于太子的东宫僚属,而他李哲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一个挂名皇帝。他能感觉得到,朝臣们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
李显做太子的时间不长,忠心于李唐皇室而又能说得起话的只有一个刘仁轨,但远在长安,像裴炎那些阴死人不偿命的家伙早已改弦易辙投奔了武则天。
高宗后期,太子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明天到你家。这种废立游戏,每一次都会连累到东宫亲近大臣的贬黜。因为太子有保鲜期,所以没有人愿意和太子走得太近。
到了李显做太子,跟在后面混的人更少了。他做太子期间种种令人失望的表现,让人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政治前途寄托到他身上。
在这种患得患失心态的驱使下,大多数东宫官员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挂个名字混日子而已。工资不少拿,房产不少置,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在其位都不谋其政,何况那些不在其位的,混呗!
这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当属东宫僚属田游岩。该同志我们前面提到过,当年田游岩还是个失业人员,隐居嵩山,做一个坐吃山空的隐士。因为妖孽人物明崇俨的被杀,武则天设专案组刨根问底,高宗担心章怀太子出事,一面命太子监国以增强实力,一面亲往嵩山请田游岩出山,希望他能保住太子的地位。
但章怀太子最终还是被废掉,田游岩因为刚到东宫不久,没有受到牵连,而是留下来继续辅佐新太子李哲。
田游岩是个很不地道的人,拿人钱财,不与人消灾。
不要说为太子保驾护航,就是看见李显上房揭瓦也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正所谓,唯唯而无一谈,悠悠以卒岁月。
李显名为皇帝,实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以裴炎为首的宰相集团更是拿他这个皇帝不当男一号。在他们的眼睛里,在这个舞台上,李显的弟弟豫王李旦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男一号。
李显并不傻,他知道自己被人涮了。涮他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他不能骂,不能捶,只能这么听之任之。皇帝,有他这么当皇帝的吗?答案是,没有。他也动过反攻的念头,可在这场反攻中,吹号的是自己,扛大旗的是自己,拎刀砍人的还是自己,堂堂一个候补皇帝,手底下连个马仔都没有,还混个什么劲。
他也试图拉拢过羽林军,争取他们的支持,但并未成功。哎!时运不济。
放眼朝堂之上,竟然没有一个站在自己身旁。李显皇帝虽然走上岗位拿到公章(玉玺),可没地方用。面对自己老娘,他依然无能为力。
孩子,听老娘的,有奶吃。
如果我们在高宗诸皇子之中搞一个选秀,李显就是累死,也是垫底的命。目前的局面,就算那个聪明过头的章怀太子回来也搞不定。况李哲乎?
当然上面只是别人的看法,李显可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自己能应对眼前的一切。
正月初一,李显第一天上班,就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并马上提拔自己的老丈人韦玄贞为豫州刺史。正月十日,他又把韦后的远亲韦弘敏提拔为同中书门下三品而拜相。
作为老牌贵族的韦家,早已没落,能为李显这个新君提供的帮助也是有限的。可除了信任他们还能信任谁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新皇帝李显开始走得更远,他要把韦后之父韦玄贞从刺史提升到侍中,又准备把乳母的儿子提升为五品官。李显这种做法,让所有人都很纠结。
武则天并没有阻止,但这时候,有一个人不答应了。裴炎,又见裴炎!
这时候,裴炎已经是中书令执政事笔的首席宰相,侍中刘景先与他私交甚好,几位新任命的年轻宰相裴炎基本上都能控制。如果皇帝让他的老丈人当上侍中,掌控具有封驳权的门下省,裴炎的地位将会大打折扣。
皇帝都开口了,可裴炎就是装晕。等等,等老子有闲工夫,再发文通过。
这让唐中宗很不爽,不是说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居然连提拔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还是自己的老丈人。
李哲大怒:“天下是老子的,就算老子把天下交给自己的老丈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何况干个侍中,裴炎老儿推三阻四,到底什么意思?”皇帝很生气,情况并不严重。
呵呵,什么意思?不好意思。在裴炎的眼里,只有一个武则天,何况他根本就瞧不上眼李哲。我既然能绕过你奏请太后掌政,就做好了开罪你的准备。皇帝,大家捧你,你才是皇帝;大家不捧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唐中宗李显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他的认知世界里,皇帝是最牛掰的,佛挡杀佛,人挡杀人。这一次他又放出了一个大卫星,你们不是不想让我的老丈人官升及级吗?那就不让他老人家做官了,我让他做皇帝。
李显的脑子没有进水,但是却充血了。他显然是被裴炎们激怒了,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咆哮着说,要将皇位让给自己的岳父韦玄贞。
裴炎笑了,他知道这个不靠谱的皇帝该挪挪位置了,他在第一时间跑去报告了武则天。
武则天正一天到晚琢磨如何把李显的权力夺过来,裴炎的告发来得正好。机会,机会是留给随时准备阴人的同志。李哲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信口开河,他错了,皇帝说错话,有时候问题更严重。这时候离他转正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武则天和裴炎私下一商量,既然不足月,那就干脆下岗吧,给些政府津贴让他自谋出路算了。废了他,立谁呢?豫王李旦可以接着站站岗,放放哨。李旦是高宗和武则天的第四子,原名旭轮,今年也才刚二十二岁。
为了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他们又拉来了一个关键人物——中书舍人刘祎之。
刘祎之是谁呢?也就是当年武则天组建的北门学士中的领军人物,既是武则天的心腹,又是豫王李旦的老师。
他曾经两次担任李旦的王府司马,李旦很尊重这个老师,双方有着非一般的关系。
刘祎之一听,身上过电似的。自己的学生干上了一把手,他这个当老师的好歹也能弄个部门负责人干干,进常委班子(宰相)也是早晚的事。这种买卖只赚不赔,下注!
换皇帝这件事情在当时看,是非常靠谱的,风险性接近于零。
裴炎身为顾命大臣和首席宰相,足可左右政府中枢,两位羽林军首领均投效于他,必要时可动用武力逼中宗就范。
刘祎之为北门学士时就已为武则天夺权出谋划策。要讲如何阴人、夺权,哥们儿有的是办法,您就瞧好吧。
李旦是高宗最小的儿子,从小就得到父母的疼爱,刚出生就被封为殷王,三岁即拜单于大都护,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耀。
李旦性格不像几个哥哥,没有那么多棱角,也没有那么多怨气。生来性情柔顺,就是长到二十岁成年之后,父母也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他非常好学,有学者气质,适合当个大学教授。
可以说,李旦这也会,那也会,就是什么都不会;这也不缺,那也不缺,就缺政治家的风骨。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这时候朝臣们希望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新皇帝,而是一个柔顺的皇帝。要会玩太极,不要动不动就使大力金刚掌,很伤人的。
李旦果然没有辜负同志们的期望,后来终于成为一代“太极宗师”,按下暂且不表。
李显刚猛有余,柔韧不足。李旦取而代之,是形势的需要,也符合各方利益。
对于刘祎之来说,李旦本来就是他的学生,挺他就是挺自己。
对于裴炎来说,李显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不如换个年纪小的李旦试试,他希望自己能够继续牛气冲天。灰太狼不过是头貌似狼的羊。
对于程务挺等武将来说,本身就和裴炎走得近,他们关心的只是个人命运,只要对自己有利,谁干皇帝和他们没有关系。李显丢掉自己位置,主要是没有提前布局,拉拢人心。
以裴炎为首的朝臣也乐意支持李旦以维持自己在朝廷上的地位和影响。他们期待由皇太后出面可以名正言顺地更换一位与己有利的皇帝。
可是这一次他们都输了,输光了手上所有的筹码。
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就没有人能够控制住局面,他们成就了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也差点颠覆了大唐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