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前线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后方为裴炎说情的奏章雪片似的飞到武则天案头。
裴炎作为高宗的顾命老臣,朝中的很多高级干部都是他的门生故交。老大犯事,小弟怎能不波涛汹涌,赶紧想办法把老大从里面扒出来。
不少人认为这事来得太突然,武则天只是一时气愤,等老武哪天心情好一点,只要裴老大给武则天认个错,你好我好大家好。
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理由很简单。武则天初掌大权,裴炎作为首席宰相,在此之前两人合作愉快。纷乱的世道,每个人都需要朋友互相捧场,共克时艰。
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裴炎说出了一句话粉碎了所有人的猜测,也把自己置于一条不归路——“宰相下狱,哪里还能活着出去!”
这句话就明白无误地告诉天下人,老子拒绝再与武则天合作,死了拉倒。
裴炎并不是什么大唐烈士,他只是一个玩政治的,准确地说,他只在乎两个字——利益。
他可以帮助武后把中宗搞下来,但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不惜得罪新皇帝。他的最高目标就是成为朝臣中的龙头大哥,他已经实现了这一目标。他要做的,就是继续保持。中宗被废后,他辅佐睿宗,也是为了找个软柿子捏。
裴炎是官场上的混子,是个有知识的混子,就是传说中的知识混子。但凡知识混子,都有很扎实的学问功底。从小读弘文馆,饱受儒学毒害,但他又区别于许敬宗、李义府那样的厚黑分子,人可以滑头,但不能无耻。
在官场上厮混多年,银行没有海外存款,没搞过房地产开发,更没洗过黑钱,就连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学校毕业分配,他也没帮过忙。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可以不忠于某个皇帝,但他忠于李唐皇室,他不能算是忠臣,但绝对不是逆贼。
他能黑了不听话的皇帝,但却不能黑李唐江山。改朝换代,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武则天已经看透了裴炎,她要继续走下去,就要寻找新的盟友,而裴炎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有的人活着,但裴炎对她来说已经死了,而且是必须死。
内战如火如荼,武则天没有做出第二种选择,动手是唯一的解释。
武则天命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原御史台)、侍御史鱼承晔收集裴炎的罪证,罪名就从“疑有异图”开始入手,也就是收集裴炎反革命的罪证。你不是让我还政李唐吗?李敬业也是在玩匡复李唐,你们是一伙的,是一伙的那就是谋反。
这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敬业叛乱,与裴炎一点关系都扯不上,扯不上也要扯,而且是大张旗鼓地扯。
穷要饭的还有几个朋友,何况是干了这么多年龙头大哥,这么多小弟也不是白收的。
第一个小弟,凤阁侍郎(中书省的副长官)胡元范,率先站出来为裴炎说话:“裴炎是社稷忠臣,为大唐的改革与发展立下汗马功劳,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我拿人格担保,他没有反叛之心。”
第二个小弟,侍中刘景先,也紧跟而上。老裴造反,纯属扯淡。
第三个小弟,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郭侍举,他也继续跟帖。老裴是个好同志,说他造反,简直开国际玩笑。
关于裴炎造反的帖子,很快在网络(人情网)火了起来,你顶我也顶,看帖不顶,非兄弟也。这么一来,很多人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老裴只是去调研监狱工作去了,他回来是早晚的事。
满朝文武都争相为裴炎同志说话,等老大出来,再说就迟了。
这样一来,武则天受不了了,她必须拍板,不能再这么扯来扯去。她当着全体大臣们的面说:“你们都不要吵了,裴炎确实想谋反,我手里有证据,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证据,什么证据?
武则天说了半天,始终没有掏出证据的意思,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忽悠一下就过去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小弟真不白收啊!关键时刻真能上啊!裴炎的粉丝们当场发飙:“老裴如果谋反,那么我们大家都是反贼了。”
武则天愣了,怎么着,组团跟我干上了。她回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我知道裴炎谋反,也知道你们没有谋反。”
这话说得狗屁不通。证据在我心里,你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我就是知道,你们不服气,可以放狗咬我。
这就没办法玩了,人家都看透牌面了,你还和人家赌,只有一种结局——找死。
武则天开始犹豫,前方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朝堂之上群情汹涌,她不能不管不顾。
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既能置裴炎于死地,又能封住大臣们吧唧个不停的嘴巴。她需要借一个工具——刀!
刀!不错!是刀!是借来的刀,借来的刀好杀人!
武则天派专使姜嗣宗前往长安,探听老臣刘仁轨的意见。行将就木的老刘,能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但也就是这个朽木却将专使姜嗣宗玩弄于股掌,一箭穿两心。
刘仁轨当时已经八十三岁了,我们知道这位老臣历事三朝,因以八品下的小小县尉身份,杖杀恃宠而骄的四品都尉,受到唐太宗同志的高度赞赏。
高宗时期,老刘因李义府被贬到辽东战场白衣从军,因唐军总督的意外亡故而暂代主帅。白江口一战,天下闻名,就此平步青云而入相,可谓因祸得福。
在阴人许敬宗退休后,刘仁轨成为朝中最有影响力的宰相之一,风头一时无二。但随着太子李弘病故,章怀太子被废,刘仁轨受到了来自裴炎为首的文官宰相集团的排挤和打压,夹缝中求生存。尤其是高宗病重、政府班子东迁洛阳之后,刘仁轨一个人留在长安,渐渐远离朝政核心地带。
高宗去世后,武则天劝说刘仁轨重新出山,刘仁轨还专门劝说武则天,以吕后为鉴,不要擅权干政。
裴炎为了自己的权欲,配合武则天废黜中宗,临朝听政,结果搞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裴炎做梦也不会想到,武则天会借刘仁轨这把刀,要自己的命。
刘仁轨忍不住偷着乐。这个裴炎,今天废太子,明天废皇帝,朝堂之上遍地妖孽,也没人能妖得过他。机关算尽,反算了卿卿性命。
郎将姜嗣宗找到刘仁轨的时候,刘仁轨正打着饱嗝,剔着牙,看着神都派来的专使。姜嗣宗就将武则天让他来的目的大致说了一遍。刘仁轨沉思半晌,悠悠说道:“你是说裴炎要谋反?”刘仁轨眯着眼,故作茫然无知状,“老夫在长安待的时间太长了,不知神都那边每天都发生什么事,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姜嗣宗说得口吐白沫,天花乱坠,就一个意思,裴炎不是东西,太不是东西。
也不知道裴炎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最后他居然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我早就看出这个人想造反,太后英明!”
裴炎固然该死,但像姜嗣宗这样的小人更让他感到恶心。
刘仁轨眯着的眼睛突然暴射出精光,他盯着姜嗣宗,一字一顿地说:“你早就知道裴炎有意谋反?”
姜嗣宗拍着胸脯打包票,“那当然!”
“尊使真是人才,后生可畏呀!”刘仁轨赞叹道。
刘仁轨说:“我有事上奏,愿托使者上达。”
姜嗣宗说:“可以。”
第二天,姜嗣宗携了刘仁轨的奏表屁颠屁颠地回京复命。瞧瞧,咱这事儿办的,那叫一个漂亮!
武则天看着小伙子精神抖擞地回来了,知道有戏。拿过刘仁轨的奏表欣赏,武则天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正所谓,姜是老的辣,人是老来阴,高,实在是高。刘仁轨在不反对杀裴炎的基础上,写了这么一句话:“姜嗣宗早知道裴炎要谋反却不说。”
武则天乐了,姜嗣宗更得瑟了。太后,今后办这种事,你只管放心找我。
武则天的眼前出现了那个翘着山羊胡须的刘仁轨,在阳光下笑得像个海绵宝宝。
裴炎啊!裴炎,老刘还是够意思的,临了还不忘记给你拉个垫背的。
看了刘仁轨的奏表,武则天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笑眯眯地端详着眼前的姜嗣宗,可惜了一颗人模狗样的脑袋。“爱卿,你知道老刘说些什么吗?”
看见武则天乐了,姜嗣宗兴奋得像个小处男,脸红脖子粗,他以为是好事来了。
“老刘在奏表里提到了你!”
“啊,是吗?其实我也没干什么,主要是太后领导有方,我只是跑跑腿而已。”
武则天突然变脸,晴天一声响霹雳:“他说你早知道裴炎谋反,却知情不报!”
姜嗣宗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上来两个人架起他,凌空拖了出去,杀!
姜嗣宗这趟长安之行真没白跑,买一送一,既要了裴炎的命,也要了自己的命。甩卖,大甩卖,走过,路过,机会别错过。
这是一次挥泪大甩卖,清仓处理。屠刀举起,宣告着大清洗时代的全面来临。走过路过,没有人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