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树叶上，融会成大滴的雨珠落下来，落在张心陶的脸上，就像是珍珠的滑落。
那名叫周毅的将官现在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很有耐心，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着急的了。
“要不是，要不是那个馍给我了，他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无法控制肚子的叫声...”
男子静静的直起了身子，张心陶想抓住他，却看见他回过身来，面对着他摇了摇头，缓慢但坚定。
“让我站出去。”张心陶盯着男子那一双眼睛，没有说话，但准备站起来的动作已经表达了她的意愿。
男子愣了下，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将嘴凑到了张心陶的耳侧。
“我出去，你能活命，不要闹。”
“闹？凭什么说我是在闹？”张心陶的情绪无征兆的变得激动，毫不犹豫地用倔强的眼神顶了回去：“凭什么你就认为，我就不能保护...”
她的低语尚未结束，却被男子掩住了嘴：“不要说了，没时间了，再耗下去，都得死。”
“我也活够了，那就都...”张心陶的脸庞上，雨珠和忽然涌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她咬住了男子掩住她嘴的手，用力的张开嘴，想要继续说下去。只是，这样的动作，却被一阵脚腕处的剧痛打断。
她发现她的脚踝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对不住了，我卸了你的踝关节，一个时辰内自会恢复，你在这里呆着，我会尽力把他们引走，到时候你恢复过来后，自行离开就行。”
男子在张心陶耳边快速的低语着，快到让人听不清楚这声音背后的感情，似乎很平淡，但又似乎很浓烈的、想要喷薄而出又被死命压抑住的感情。
说罢，他便站起了身，缓步走出了草丛。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需要大量的、宝贵的精力，而他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可供消耗了。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
同时，周毅则在煞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出现的这个人影：佝偻着背，抬眼斜视着他，嘴角隐没黑暗中，分不出是哭是笑。瘦弱的身子在夜风中如同破败的柳絮，摇摇欲坠。
“没想到吧，这场山雨来的真及时。”他抬头看着天，感叹了一句。
男子没有说话，他的力气不能消耗在这样无聊的对话上。
“说说看吧，你想要怎么死。”男子的沉默让周毅有些扫兴，将手按在佩刀上道。
男子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火光，露出了一直潜藏在隐隐绰绰的阴影中的面容和一双看不到仓皇和惊恐，也看不到压抑与绝望，只能看见冷漠的眼神。
他双目直视着周毅，声音干涩：“给了我选择权吗？那我想战死...可以吗？”
“可以。”周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竟带上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这是兴奋带来的，现在的这个家伙激发了他的战斗欲。
他回过头，对着亲卫队长指了指：“给他刀。”
随即又补了一句：“我要亲手杀了他。”
“大人，这逆贼刚刚没用刀，就隔着囚车杀掉了我们巡夜的士...”亲卫队长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周毅打断。
“那你是认为我的力量还比不上一个巡夜士兵吗？给他刀就是，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
夜幕低垂，星光沉没在阴云中。
男子拿着刀，站在了裂谷边的这片开阔地带，在他面前十丈处，站着一身甲胄的周毅。他从草丛中走出来的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望过那里，哪怕是用余光也没有。
“准备好了？”周毅拄着刀，腰杆挺得笔直，这句话像是疑问，又像是不可辩驳的质询。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抬起了刀，冷冽的寒光映出他憔悴不堪的身躯和漠然的面孔。
“准备好了。”忽地，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地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而在周毅眼中，面前这个遇到什么事都没有情绪变化的男子，竟是在那声音响起的一刻，身体猛烈的颤抖了一下。
随着那声音落下，在他刚刚藏身的地方，走出了一个形容憔悴的身影。只是，那音色和她身后飘散的乱发都在无声的昭示着她的性别。
她右脚看上去有些不灵便，但仍旧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男子的身边。山雨一个时辰以来的冲洗，已经褪去了她脸上用于掩饰的污泥，露出了一张干净的面孔。
随手拢了拢随风飘荡的发丝，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了男子的背后：“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你，为什么？”男子道，他的刚才干涩但平静的语气变得有了波动。
“我以前会点武术，虽然掌握的不算好，但把卸掉的踝关节接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张心陶笑道。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走出来。”
张心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男子的瞳眸笑了笑，她自然知道男子问的并不是她怎么接好了脚踝，也不想去回答那个真正的问题。
“哦？原来还有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更有意思的是，我的队伍里竟然还混进了一个女奴。”周毅冷笑一声：“看来，这是想做一对同命鸳鸯了。”
“或许算是吧”，仿佛没有听出任何讽刺意味，张心陶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弧度，忽地转身望着男子：“不过，你走的时候，忘记留下你的名字了。”
男子突然有些局促，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为什么张心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黄三。”
“张心陶。”简短，平静。
黄三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准备将这个名字用力的铭记在心里。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凝视着张心陶，眼中光华柔和澄明：“在这里等我。”
“好。”
山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透过阴暗的云层，露出了一角，宁静的月光洒下来，照在黄三的身上，像是为这个雕塑镀上了一层银色。
不知不觉间，他的刀也已经扬起。而那握住刀柄的手，显得那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