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中年男子扫了一眼，狗十三下意识地就想低下头，却被苏冉抚住。
“放轻松。你不是理亏的那一方。”
“嗯。”小女孩点点头，但身体仍旧往苏冉的身后靠了靠，目光有些怯懦的探出来。
苏冉并没有注意到狗十三进门前后的变化，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落在了面前的两人身上。
妇女面色不善，眼角却有血丝浮动。
男子想必就是村长，面色和和气气，步履端庄，但脸色同样有一股隐约的灰败之色。
“虽然是很轻微的症状，但这两个人，恐怕都已经感染天花了。”苏冉心下感叹一声，对着男子拱了拱手客套道：“无事，孩童天真，犯些小错，无伤大雅。”
“哪里，是小子顽劣了，面对客人，问都不问，竟然都敢摔门了。古某在此替小子道歉了。”自称古某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礼数很是公正，上来礼貌性的道完歉后，问道：“看先生的这番打扮，似乎是个风水相师？”
“正是。”苏冉点点头。
“如此甚好，正巧陋舍新砌，可否请先生看看风水。”男子眼中精芒一闪，问道。
苏冉皱了皱眉头，道：“其实，在下此行，还有些要事，关系到天花的防治。风水虽重要，但人命关天啊。”
此话一出，男子眼底的眼色不自觉地变了变，悬于胸前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嘴里却像是没有听清苏冉口中的内容般，道：“要事，其实也不急这片刻的功夫。既然先生都已有缘来此，不妨先做一个简单的风水看相，也算是尽了宾客之仪了。”
“但我说的要事事关...”
苏冉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变化，还当时对方没有听清自己话里的内容，正准备重说一遍，却被男子朗声打断。
“好啦，好啦。”古村长摆摆手：“既然先生是风水相师，好歹也要进上一份礼数不是？我虽不过是一个村长，但好歹也需要些体面。若是来客都如先生这般...”他停顿了一下：“我这也难做啊。”
苏冉能听得出对方客套中有些不满的语气，也知道这个村长把他当作“有求于人”的家伙了。本打算澄清几句，但心下想了想村长的要求，对他尚不算麻烦，也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且在这院子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回头叮嘱罢狗十三，看着她听话的点头后，他在村长微笑的注视目光中，走进了他背后那座装修华丽的“陋室”。
甫一进门，一阵腐朽的有些发臭的气息便飘进了苏冉的鼻子。苏冉循着那气味的方向望过去，恰看见一个仆婢端着盆从一间房间里走出来。盆里漂浮着些白色的碎块，那气息，便是从那盆里和房间里发散出来的。
“那里住着的是家父。”不等苏冉开口询问，后面跟上来的村长便回答了他的疑问。
“嗯，敢问他患的是天花吗？”
“正是，先生这么问，是有治疗的方法吗？”站在苏冉背后的村长眼中燃起了一抹希冀。
苏冉摇摇头：“没有，但对于尚未患病的人，在下...”
“那先生还是先看看风水吧。”村长眼中的希冀飞快地消逝了下去，仍旧没有给苏冉继续解释的时间，背着手走了出去。
对于这个结果，苏冉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但他本能得觉得这个家里有些奇怪。
夫妇二人对待他截然不同的脸色。
狗十三看见村长时的怯弱。
村长前后反复无常的态度变化。
这些都让他的心开始变得谨慎了起来。
从包袱中拿出毛笔宣纸，苏冉深吸了一口气，在上面写下了那句写了十几年的对句。
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这句话，苏冉虽不说写过万遍，但至少也有写过上千遍的。在一个房间里，写下这句话，什么反应会对应什么样的后果，他也心中有数。
如果家中安宁和睦，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如果家中近日有人去世，则人死而做鬼，即会在写完全句时，看见鬼气。鬼气的大小取决于人死的状态。
寿尽而亡者，鬼气羸弱，一吹就散。
染恶疾而病逝者，鬼气略强，三五日之内，方才会随阳寿泯灭于天地而消亡。
受大怨大曲而亡者，鬼气汹涌，绕梁三月不绝。
苏冉寻常去过的人家，风水多以第一二种为主，鬼气或不可见，并不有碍生活。
因恶疾而病逝者的鬼气也时有可见，这种情况下，活人往往会在几日内频有噩梦，但并不会对身体产生多少真实的影响。
只有最后一种，实因戾气深重，渐而将整座屋子变作了鬼宅。苏冉风水看过千百家，这样的房子，也不过是见过两三家而已。
一个个字落笔，黑色的墨迹在纸上晕开，而随着字迹变化渲染，苏冉的脸色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每落一字，他便感觉周身冷了一分，一些听不清的哭泣声也开始出现在耳畔，窗外映进来的阳光也变得逐渐失去了颜色和暖意。
“这么浓烈的鬼气，难道是，那里头的人已经死了？”
苏冉下意识地侧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住着一个天花重症患者的房间，却讶然地发现在那个方向上，鬼气淡上了不少，反倒是自己的脚底下，漆黑色鬼气汇集于此，久久不散。
“这里，还死过人！而且，能在对句尚未写完的时侯，就要这样的征兆，这里死的人，恐怕还不是正常入土的。不行，这里不能停留了！”苏冉心下暴寒，强忍住把脚下这片地挖开的想法，抬手将快要写完的宣纸撕得粉碎，直到那里因为他的字迹而具象化的鬼气都看不见时，他才小心的擦了把头上的冷汗，飞快地向着门口走去。
推开门，院里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村长一家人，只有狗十三背对着他蹲坐在院子中央。
“我们走，这家算了。”来不及寻找村长的踪迹，苏冉几步走到她身旁，拽住她的胳膊，就准备带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