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森林越来越近了。
我和霜开始保持缄默。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绝对不能被打扰,谁都不行。
直到临近沉睡森林,我和霜都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手表戴好。
这是灵魂闹钟,可以唤醒沉睡的心灵;虽然说沉睡森林的睡眠会保留一点点理智,但这点理智就像是风浪里的小舟,随时可能倾倒。
而灵魂闹钟就会在这时候发挥作用,它能够在我们真正进入沉眠的那一瞬间唤醒我们。
而且只要我们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勾动灵魂闹钟,驱逐身上的睡意,清醒过来。
想要探索沉睡之森,这是必不可少的神器。
没有多说什么,我和霜分道扬镳,深入沉睡森林。
不知道再出来的时候,我们能否再相遇。
我收拾起有些纷乱的心绪,一步步往前走。
离城堡越近,沉睡之力就越强,所以每个人都要万分谨慎,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
而后摆好家,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准备进入睡眠。
那位天使的力量慢慢渗入我的身体。
深深的疲惫就像一道道沉重的锁链朝我的意识绑来,而后死死的拽住我的意识,把它们拉入无尽的深渊。
我在不可避免的陷入沉睡。
当大部分意识全部堕落之后,混乱的幻影还是在我的面前出现。
那就是梦。
在死了之后,我自然而然的失去了身体,也失去了那些不被我控制的刺激和反馈——自身的激素和身边的环境影响。
当然,魂界也不是物质的,所以魂界的环境还是多多少少能够影响我的身体,不过这一点影响我已经尽量做了处理。
比如睡在黑暗的帐篷里,戴上耳罩等。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尽量屏蔽外界因素对我的影响。
尽量保证梦的纯净。
那些抽象画一样不可理喻的画面和感受开始代替我对世界的感知。
这就是灵魂编织的梦境,在大部分记忆和知觉沉睡之后,它呈现出本性的混乱的一面——我们的本质就是混沌的,不然也没有办法接纳那么多自相矛盾的概念。
我是织梦的好手,每次做梦都像做游戏,虽然很大一部分梦境我无法掌握,但我却能操控自己和一些角色,做出自己想要的动作和选择。
但这次我做不到了。
因为我的理性和知觉已经被天使的力量封印,无法唤醒。
好在这不是我的目标。
我并没有理会那些纷乱繁杂的梦境,而是任由沉睡森林的力量把我拉到更深的沉睡里。
现在就看到预先平复意识的好处了。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我还是没有慌乱,坦然的接受这一切。
不说别的,单是这个意识入睡的过程,都是非常的有意义。
当然,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这是和迷雾森林里不同的感觉。
在迷雾森林,虽然我已经迷失了,但理智还是能勉强运转。
可这沉睡森林,理智已经全部掉线,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直到最后的时刻到来。
最后留存的一点本性开始像墨染一样挥洒自己的力量。
一个个气泡一样生灭不定的世界在这股力量的渲染下诞生出来,世界里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那些世界并非都是完整的,很多都只是一个片段,一个零散的碎片。
我存在于这些世界之中,又好像存在于这些世界之外,就像一个神。
创造一切的神。
又好像一个人,拥有千千万万世的凡人。
在这个杂乱的表象下,涌动的是创造和生命的力量。
还有毁灭和那些各种各样的杂质。
它们化作各种我可以理解的意向,在这个空荡荡的空间里展现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本性,又不是我的本性。
它们确实是我内心最深处的驱动力,但还算不上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还要更深,更本质。
就像是洋葱,要不停的剥下去,才能看到真正的核心。
哪怕那里会一无所有。
沉睡已经达到了巅峰,但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如果说人天生的本性是一的话,在一个人不断成长的过程中,还有很多东西‘挤’到了本性里。
它们本身没有这种力量,但意识层那些根深蒂固的概念却给了它们强硬的支持。
我们总是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事实上,如果是一个足够敏感的人,他能够感受到的不只是学识和身份的变化。
还有最本质的,最深层的东西。
这个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早就不是当年我们认识的人了。
我曾经用伥鬼来形容这种本质上的异变——不是思想变化的伥鬼,而是灵魂本质上的伥鬼——从而表达一个人被世界玷污的结果。
但我一直找不到办法,怎么取消这些污染,更找不到理由,去取消这些污染。
如果还想在社会上生活的话,保留这些污染绝对是有用的。
它们就像是一个通行证,让我们更加方便的在社会里生活下去。
就像世界上那些热衷于改造自己身体的狂人。
就有那么一个公司,把记录自己身份的芯片缝合到了自己的血肉里。
靠着那个芯片,他们可以使用权限直接打开公司的大门,而不用任何的钥匙还有多余的力量。
那些灵魂杂质的作用也是如此。
从天然的角度来看,它们是硬生生扎进来的污染和杂质,可在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讲,它们是非常有用和必须的东西。
光是一句正本清源,可不足以让我们主动的清理掉它们。
我还需要一个更好的,更能说服我的理由。
为什么要除掉它们,除掉世界强加的影响。
明明只要按照这个规则,就能活的很好。
明明只要按部就班的学习,工作,就能活的很好,可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点芥蒂?
那个我们无法直面的,一直在抱怨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漫长的沉默,本性依然在不断演绎,展现着自我。
在失去了概念支撑之后,那些强加过来的意志好像也失去了力气,变软了。
一个不善言辞的,被欺负之后只能自己抹眼泪的小孩正在一如既往的组织着语言。
他要把自己的伤心和委屈说出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往前走。
我已经停了下来,冻结了时间与思绪,等他组织好语言,而后告诉我。
为什么,他不喜欢这个世界。
“我,我,我,我...”
就像是婴儿啼哭,一个清脆的稚嫩的意念突然从虚空的中心,那一点本性里传了出来。
他还是不善言辞,但语气却越来越坚定。
“我,我,我,我!”
这股意念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有什么东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在这个本能渲染出来的空间里,一些东西在默不作声的消失。
本性正在自我清理。
“我!我!我!我!”
他好像受到了支持,越来越激动,涌动出来的力量也越来越多。
巨大的喜悦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那些气泡般的世界慢慢变得空荡荡。
而后不再消失,只是出现。
创造,创造,创造,创造...
这股力量终于洗去了身上的浑浊,露出了本色。
而那个小孩,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只要阻碍创造的,都要离开!”
那一点本性开始变幻,化作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
他的左右手平摊着,上面是一道道变幻不休的光影。
那些光影就像一只只蠕动的虫子,左冲右突,却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这些就是污染。
并非污染就要被反对,只是它拦住了我创造的路。
并非上学不好,只是它拦住了我读书学习的路。
并非安心工作不好,只是它拦住了我追寻世界的路。
理想主义是被外人唾弃的立场。
但我不是外人,我是我。
我寻求自己的快乐和意义。
支持我的人会赞同我,而唾弃我的人。
既然已经分道扬镳,我又凭什么为你考虑?
视我为背景的人,在我碾过你的时候,不要道德绑架。
因为我不会在意死在我手里的蚊蚁的抗议。
所以被自杀的人落下来砸死的时候,不要急着去审判他。
因为你没这个资格。
法律是一群人的准则,不是所有人的准则。
在这个人与人割裂的时代,还像一只蛀虫一样挥舞着废墟里的权力,试图侵犯别人的权利。
这是最愚蠢的事情。
你想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那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时代已经变了。
人和人绑在一起,成为千手观音,人体蜈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每一位天使,都是完全独立的,也是真正的人,我们掌握着自己的生死,也掌握着真正的自由。”
我开始不可抗拒的醒来,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浮现在我面前。
“两百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