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到桃花潭触摸李白的意兴
凭着李白一首《桃花潭绝句》诗,从此桃花潭名闻天下,余韵千年不绝。桃花潭位于皖南泾县城西四十公里的太平湖畔,系青弋江流经翟村与万村间的一段水面。潭居悬崖密林中,水因恬而清,潭因深而静。潭西岸石壁森严,古木苍翠,藤萝披纷,荫蔽天日;东岸白沙堆积,芦苇如帐,风走林梢,顿起瑟瑟飒飒之音。
行走在桃花潭古街上,满眼的祠、阁、塔和画龙雕凤的古民居,石雕、砖雕、木雕多且完整,隋唐年间建造的“扶风会馆”、“义门楼”、“谪仙楼”、“怀仙阁”等人文景观比比皆是。潭东岸有唐代“踏歌古岸”、元代“鞑子楼”、明代“南阳镇门楼”、清代“文昌阁”、“恺官楼”等。值得一提的是,“怀仙阁”二楼匾书“虫二”。据说当时,人皆对此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郭沫若破译字中机巧,是谓“風月无边”。这让人恍然大悟之余,不禁深叹前人设巧思,后人有知音。
唐天宝年间,泾县名士汪伦听说李白旅居在邻县南陵,欣喜万分,遂修书一封盛情邀其前来,曰:“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应邀前来,却不见桃花酒店之盛事。汪伦解释说:十里桃花,是指十里处有桃花潭;万家酒店,乃潭边有姓万的人家开的酒店……李白听罢,哈哈大笑,笑老祖宗传下的文字机巧无穷,更笑江南人的机智和诙谐。他们泛舟潭上,赏景观鱼,畅饮竟夜,谈笑间盘空杯尽,酣畅淋漓,当是人生之极乐也。在汪伦的陪伴下,忽忽数日过去,诗人作别时,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至今“桃花潭阁”、“踏歌台”犹在,古意凋零,让人触景生情。至于两人开怀畅饮的“万家酒店”,早已房屋尽毁,只留下被行人踏得乌亮的石门槛,静静地躺在深巷里,见证着古往今来的沧桑岁月。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油菜花一片金黄之时,我与三四友人在泾县城里吃了简单午餐之后,便驱车直奔桃花潭。我们来此,既为追踪李白当年的行游,亦是寻访特色土菜。我于两三年前来过一次,大队人马,由一位当地朋友招待。记得那一次基本是以太平湖的鱼为主打菜,有一道腐皮鱼卷,无论味和形皆不俗,鱼肉剁成糜,加韭菜,外裹豆腐皮包成长卷,清蒸之下,碧绿爽口,清纯动人。还有一道油焖春笋,则遗憾有点偏题了,本来笋以清胜,若是不问青红皂白一以浓赤酱色烩之,犹如让容颜秀丽女子裹以恶俗外衣,窃以为不可取。
下午三点来钟,头上飘起了雨丝。桃花潭沿岸的那一处处竹林,在若有若无的细雨中显得更加葱青生动。远山近岭都是含露吐雾的竹海,害得我们的刘君把相机的三脚架一会儿挪到桥头,一会儿又拖到河边,忙得不亦乐乎……雨渐渐大了起来,我们选了一家院墙边有绿竹掩映的饭店,走进门内,干干净净的门厅,墙上挂着原色竹根雕。一个中年女人把我们领进包厢,洁白的桌布,带竹节的筷子,素底绘蓝竹叶的杯碗盘碟,自有一种脱俗的清雅。
要来菜单点菜,发现上次在这里吃过的辣味石斑鱼(当地的菜单子上写作“黄金野生小河鱼”)、太平湖胖鱼头、萝卜炖山猪肉、粉蒸肉全都有。我们问中年女人山猪肉是否就是野猪肉,她浅笑点点头,不多作解释,又给我们推荐了笋块瓦罐炖肉和臭干煲,接着问我们要什么酒。那几位都知道我从来都是以菜论味,而不以酒为气场,于是就说,此地有桃花潭酒,我们就喝这吧……只要没有唐突了酒仙李太白就行。
上菜了,鱼菜最先上桌。我发现各地鱼头的烧法都相差无几,要么是剁椒的辣味,要么是加豆腐块煲汤,给我们上的是后者,稍不同的是里面放了不少白嫩的笋片。接着,粉蒸肉上来了,这地方的粉蒸肉下面都是垫着豆腐皮,饱吸了油脂的豆腐皮,用筷子扯下一块挑入嘴里,香软腴滑,感觉很好。臭干煲比较有特色,里面也放了笋片,还有红萝卜;臭干子经油炸泡了,鼓鼓的,一口咬下去,里面的汤汁会滋的一声溅出来,淡淡的臭味中夹着一阵竹的清香。
要论压桌的菜,我以为还是笋块瓦罐炖肉。瓦罐很大,是那种敞口的,清楚看得见里面的内容。笋是鲜笋,切成较大的块,肉却是咸的肋条腊肉。笋清香酥烂,有细腻可口的甘甜,肉浓香酥烂,腴而不腻,红白相间,咸鲜味美。汤清得可照见人影,似乎是四时一贯的色泽之美……最后端上来是一盘淡黄的炒笋衣,配上肉片和红艳艳的辣椒片旺火爆炒出来,满室萦绕着清香。我们都是第一次吃这菜,笋衣是笋尖上剥下的一圈皮,一片片炒得边缘卷缩起来,却是嫩极脆极,韧而化渣,嚼起来很爽利,是一种又扎实又有灵气的口感。我不知道李白当年是不是也吃过笋块瓦罐炖肉和炒笋衣这两道菜?
一餐饭吃完,我踱进后院。雨停了,天也亮起来,雨过天晴后的空气十分清新,西边的太阳正往一个山缺里沉下去,看过去还有些晃眼。日子慢慢地长了起来,我喜欢的夏天要来了。后院里生长着一丛丛绿竹,有的新笋已蹿起高过人头。廊下有一古朴石磨,磨盘给掀起在一边,条条道道快被磨平的磨槽,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久远。院墙外面就是山岭,层层叠叠全是竹,风起处,竹梢起伏摆动,把缕缕的竹香送了过来……想那诗酒仙人李太白来此,原以为要饮遍万家酒店,结果却被忽悠进了一户姓万的人家开的酒店,喝酒、吃肉、观景、赋诗,一桩桩做下来,却也全都给弄得意兴遄飞、风神荦荦。
人世间的事,一酌一饮,皆有因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