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转开去看向来人时,已然绽出谄媚的笑来,“之飞,你来得正好,原本我还想带着琳去向你解释误会呢。”
陈之飞一双黑瞳直直望着始终低垂着眼的人,“误会?欧阳琳,你有误会要向我解释吗?”
那样嘲讽而冰冷的口吻,真的是从来只跟在自己身后讨好和耍宝的陈之飞口中说出的吗?
“之飞……”她想否认所谓的误会,却在触到那双黑瞳时,惊呆在了原地,那双黑瞳中的恨意那样张扬而尖锐地朝向自己。
“欧阳琳,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下贱的女人!”陈之飞暴喝的同时,右手已高高扬起。眼看手要落下时,腕被人紧紧擒住。
“在我欧阳历面前打女人?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语气不重,分量却是十足。
狠狠瞪了欧阳历一眼,“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在所有人都沉默时,石淑英忽然出声急急道:“之飞,你真的误会了,我家琳是被纪家那臭小子给拐走的。”
“拐走?那这是什么?!”陈之飞说着,左手已经从口袋内掏出一叠照片扔向了天空。
顿时,客厅上方飞满了各色各式的欧阳琳与纪泽怀。拥抱着、亲吻着、难解难分着。
这……这……欧阳琳自地上捡起照片来,那张上她与纪泽怀脸红心跳的热吻就这样被毫无掩饰地清晰记录了下来。怎么可能?阿里杜拉的豪宅堪比铜墙铁壁,小怀房内如此私密的一切,怎么可能会被偷拍?
“啪!”清脆响亮的掴掌声当空响起。
欧阳历与陈之飞同时被这声音惊得一愣。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石淑英伸在空中的指剧烈地颤抖着,唇角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由红变紫又慢慢泛起白来。
“妈,妈,你不要这么激动。”欧阳琳眼见石淑英脸色乍变,不顾脸颊上的肿痛,向石淑英靠去。
“滚!我……不要……”石淑英说到一半,忽然双手捂胸,整个人蜷成一团,渐渐不支倒地。
欧阳琳惊惶地睁大了双眼,泪水仿佛通海般不断溢落。眼见欧阳历抱着脸色煞白、四肢僵硬的妈妈向外疾冲、耳听着吴妈尖声的呼救,心中一个声音反复不止,你害死妈妈了!你把她气死了!
曾经以为已经完美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坍陷。
欧阳琳望了眼仍面墙背己的人,长长叹了声气。一度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她,总算,她平安无事地醒转了,可是,却完全拒绝与自己交流。
“妈,我去帮你买些甜汤,很快就回来。”她知道那个背影不会给自己任何的反应。自从醒来后,知道了陈之飞的退婚决定,冷战便也悄悄开始。
医院走廊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这种味道很适合她现在的心情,混合着死寂的难受又无法宣泄出口的味道。
“当心,当心。”有护士推着推车与她擦身而过。车上躺着的病人呻吟不止,额头伤口血流不止。
她心惊,空荡荡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此时的她,脆弱而孤单。她开始思念,思念那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小怀……好想你……”想着,泪已潸然。
慌忙擦去眼泪,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步履匆忙间,险些撞上旁人。
“抱歉。”抬眸间,眸中闪出意外来。竟然是自己的国中同学,钱嘉儿。
“欧阳琳?”钱嘉儿抬眸,细长的眼底有古怪在流动。
“好巧。”发现钱嘉儿身旁,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男生正用好奇的眼打量着自己,不由露出友好的笑来,“你是嘉儿的弟弟嘉文吧。没想到都长这么高了。”
正想伸手去抚嘉文的头,却被钱嘉儿冷冷地用身子挡住了,“琳,我弟弟才十五岁,而且,他不喜欢比自己大太多的女生。”
欧阳琳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僵直在了原地。钱嘉儿眼中的古怪,她总算明了。原来自己和小怀之间的爱,被外人曲解到这般田地。
“我们先失陪了。”钱嘉儿带着满眼的讥诮、鄙夷,将弟弟护到离欧阳琳较远的右手边,匆匆离去。
呵,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眼中对少男有着特别倾向的变态了。想勉强自己笑的,委屈却化作酸痛阵阵漫上鼻尖。拼命咬唇,痛到血腥味染上舌间,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心被扎的那个深口内流淌不止的悲凉。
“欧阳琳,坚强一点,现在不是在乎别人说什么的时候。”疾步走到公用电话前,当务之急,是尽快通知远在上海的大哥和爸爸回香港。
指尖触上按键,一串数字未经过大脑便已径直飞舞而出。
“你好,这里是纪宅,请问找哪位?”华伯温和有礼的声音自话筒悠扬传至。
“华伯吗?小怀在不在?”她握紧话筒,仿佛这是救命的稻草。
“欧阳小姐吗?”华伯声音陡变。
“华伯,让小怀听一下电话可以吗?”她真的渴望听到他清朗的声音,渴望他用那样的声音安慰自己——琳,一切都会过去的。
“欧阳小姐,泽怀少爷恐怕没有办法来接听你的电话。”声音疏远,不复温和。
心,顿时凉成一片,不会听到他的安慰了。
“我想……我知道了……”话筒自手间滑落。心中的不安如漫天野花般肆意绽放。纪泽怀是不是已经妥协了?这样巨大的压力,根本让人无法喘息的压力,他怎么可能不妥协?
脚下一软,正想跌个狼狈,跌个痛快,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
“小怀?”欣喜若狂地抬眸,直直对上的是一双熟悉的灰眸。
“是你。”淡淡扯了扯唇。又是一个被自己惊世骇俗的恋情给触怒的人吧。又是一个想用所谓的“道德”来给自己上课的人吧。又是一个自己亏欠太多必须给出交待的人吧。
“琳,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灰眸中的担忧、不舍与关切呼之欲出。
“沃伦?”是不是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沃伦怎么可能用这样爱怜的眼神,这样心急的语气对待自己呢?自己不是早就沦为全天下最变态最罪大恶极的女人了吗?
“妈,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红枣溏心蛋。趁热喝吧。”欧阳琳对着那个听见自己进来便转身朝内的人道。
没有任何回应。
“我已经关照吴妈了,让她明天给你煮些瑶柱粥。”
仍然是一片死寂。
“我的手机没电了。不过刚才打公用电话,还是没联系到爸爸和大哥。我想他们大约是出差了,等明天……”
“不用联系他们了。”石淑英忽然冷冷开了口,“纪老爷子准备撤回卓新的投资,你爸和哥没空来看我的。”
撤资?难道是因为自己和纪泽怀的事?可是……“纪爷爷并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哼,纪家和井上家的联姻都被毁了,毁个卓新算得了什么?”商场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与私,对公有利的私即是公,对私无利的公要了有什么用。
“卓新是爸爸多年心血,怎么可以……”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陈家一旦退婚,谁还敢要你?”石淑英说到最后,竟然开始叹息起来。
欧阳琳想到方才钱嘉儿的激烈反应,又听得妈妈的一声长叹,终于意识到自己目前是处于怎样的位置。一个变态的、喜欢着年幼少年的可怕女人,还因此被未婚夫退了亲。
“我要琳。”尾随欧阳琳进了病房,却一直被忽略的人,忽然响亮出声。
石淑英闻言,倏地从病床上从起身来,回首望向沃伦时,眼中已写满了惊喜,“沃伦?你刚才……你刚才说什么?”
“伯母,你不要激动。琳说你心脏受了刺激,需要好好静养。”沃伦边说边为石淑英垫好枕头,扶她躺下。
“沃伦,你刚才说的,不是逗伯母的话吧。”石淑英一把紧握住沃伦的手,生怕他会连同他刚才的话一起消失一般。
“伯母,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琳。如果你能答应把她嫁给我,我激动开心还来不及呢。”
石淑英触到沃伦眼中的真挚与恳切,憔悴的脸上顿时扬溢起神采来。
“你是因为还不知道我被陈之飞甩了吧,也不知道我和纪泽怀一起逃婚的事吧。或者连我对年轻男人有特殊癖好的传闻都没来得及听说吧。”欧阳琳在一旁幽幽开口。难怪沃伦刚才见到自己时会那样镇定,原来远在新西兰的他根本对一切还一无所知。
“琳!”石淑英厉声阻止欧阳琳再继续暴出更多不该让眼前人知道的事。
“我都听说了。”沃伦转头去看欧阳琳,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可是,我还是愿意娶你,即使你真的对年轻男人有特殊癖好。”
“沃伦,我不值得你这样。”欧阳琳没料到沃伦会给自己如此一个包容而温暖的答案。
“我的公主,你值得。只是,不算年轻的我,能有这个荣幸娶你吗?”灰眸那样认真地望着她,虽未单膝跪地,求婚之词已郑重自口内说出。
“沃伦,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她爱的人只有纪泽怀。如果这一生没有他陪伴,那无论换成谁,对自己而言,都意味着一辈子的孤单。
“沃伦,我突然想喝牛奶,麻烦你先帮我去楼下超市买一盒来。”石淑英及时阻止了欧阳琳的拒绝之词。
沃伦前脚刚离开,石淑英已是一个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欧阳琳面前,“琳,妈妈求你,答应沃伦吧。”
“妈,你这是干什么?”欧阳琳惊慌地想扶起石淑英,却被她固执地拒绝了。
“妈,你不能试着接受我和小怀的这段感情吗?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在爱情和亲情之间二选一呢?”她不要,她真的不要做这样高难度的选择题。她并不贪心,只是想要亲情和爱情两样而已。
“我是不可能接受他的。更何况纪老爷子已经将整个纪氏交给了纪泽脉,他根本不可能给你带来幸福。”纪泽脉登上纪氏董事长宝座的消息,无疑宣告着纪老爷子对纪泽怀宠爱的终结。
“我不在乎那些。”她的爱情太纯粹了。那些母亲视若珍宝的名与利,她根本从未放在心上过。
“你真的能够不在乎吗?”石淑英深深望着女儿,“你知不知道,即使卓新能够运营下去,它也铁定是你哥哥的。你作为女孩子,不可能继承公司。”
“妈,我当然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大哥争。”
“可是,你该拿什么来维持今后的生活?靠欧阳家的产业吗?欧阳家如今由你小姑和小叔把持着,你小姑早就与纪家水火不容,你和纪泽怀有了牵扯,便是与她的决裂。你小叔不过大你三岁,成家是早晚的事,家产今后必定是留给子嗣而不可能分给你一毛一厘。”石淑英的分析透彻而直接。姓着欧阳的欧阳琳其实完全不可能得到欧阳家任何的好处。
“我可以靠自己。”她从来也没想过去倚靠他人。
“靠自己?就凭你港大的经济学学士学位吗?你知不知道每年香港有多少学士诞生,又有多少外乡人涌入?你与他人竞争,头破血流,又能赚到多少钱?恐怕维持你每日吃的燕窝都不够。而纪泽怀呢?失去了纪家的继承权,他将面临和你一样的局面。可他才二十岁,从来都养尊处优的他,不仅要面对纪氏的打压,更要经历社会上的一切。他受得惯别人的白眼吗?耐得了上司的欺压吗?挺得住他人的风言风语吗?”
石淑英的话将欧阳琳原本坚固的信心彻底动摇。只知道和小怀无忧无虑地不顾一切地去相爱,她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失去欧阳家与纪家的支撑后,自己和小怀的未来,该怎么办?没了家族背景的支撑,不得不考虑柴米油盐的彼此,真的能坚持吗?
“琳,你可以为了爱情不考虑妈妈的面子,不考虑爸爸的事业,甚至不考虑你今后的人生如何。可是,你忍心让你全心全意爱着,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的那个人,由众星捧月的月落成任人践踏的泥吗?”眼见欧阳琳唇色已苍白,石淑英幽幽叹息,“琳,放手吧,你比他大了七岁,所以咬牙挥剑的事不得不由你来做。”
脑海中,翻腾不止的,是纪泽怀由那众星捧月的月落成了任人践踏的泥。她不可以,不可以这样自私地拉住他不放,只要自己放手,他又会成为纪老爷子最宠爱的乖孙。他会有相匹配的年轻女子去爱,那双棕眸会永远地意气风发,而不用为了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而陷入疲惫的浑浊。
虽然想到他的人生与自己将转为平行时,心会那样痛。可是却宁愿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痛到窒息,也不想他日后用怨恨的眼凄凉地对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