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叙述说明许多问题:第一大臣敢于对当时的女皇帝劝谏这种事,并显露了当时的宫延淫风。第二,朱敬则讲得合情合理,如“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则前贤格言也”,颇能对人的性要求加以谅解,武则天多少能听得进;这也表明当时的性观念还不像后来的宋、元、明、清那么封闭、僵死。第三,武则天听了不仅不动气,还加赏赐,并以“非卿直言,联不知此”的话轻描淡写地推脱了,这也说明了武则天的气度、手腕以及不欲把丑事闹大以致造成更坏影响的心理活动。
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正月,武则天病笃,宦官崔玄炜、张柬之等率羽林军迎太子哲为帝,是为中宗。中宗即位后,诛杀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迁武后于上阳宫,才恢复了李唐的命脉。由于中宗长期被废于房州,韦后和他共过患难,中宗在房州时曾对她说“一朝见天日,誓不相禁忌”,所以中宗复位后对韦后很放纵,而韦后可能是受武后的影响,也实行性开放主义。《唐书》五十一“后妃上“云:
及得志,受上官昭容(婉儿)邪说,引武三思(武后甥)入宫中,升御床,与(韦)后双陆,帝为点筹,以为欢笑,丑声闻于内外,乃大出宫女,虽左右内职,亦许时出禁中。上官氏及官人贵幸者,皆立外宅,出入不节,朝官佼邪者候之,姿为押游,祈其赏秩,以至要官。
当时,和韦后相配合的还有一个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是个才女,祖仪、父庭芝被诛,婉儿随母没人宫延作奴姆。及长,有文词,明习吏事。则天时,件旨当诛,则天惜其才不杀,但踪其面而已。圣历以后,百官表奏,多所参决。中宗即位后,拜捷好专掌制命,用事宫中,以党于武氏,所以和武三思私通,以后,又把武三思荐给韦后共享,当然这是为了政治上拉拢的目的。果然自此武氏之势复振,后来计杀五王,权倾人主。同时,上官婉儿又私通崔涯,引为知政事,提曾充使开商山新路,功未半而中宗暴卒,婉儿草遗制,曲叙其功而加褒赏。
中宗暴卒是韦后和其女安乐公主的阴谋。当时韦后又私通马秦客、杨均,担心事泄而招大祸;而安乐公主野心勃勃,希望韦后临朝后自己能作皇太女,所以母女联合起来,于肉馅饼中放毒,把中宗毒杀于神龙殿。同时,秘不发丧,自总庶政,再由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草诏遗制,立16岁的温王重茂为殇帝。
太平公主本来是和韦后同流合污的。可是,当韦后立殇帝,作逆称制的阴谋暴露,临淄王李隆基人京将靖内难,太平公主又倒向李隆基,共杀韦后,婉儿也被斩于旗下。这时,相王睿宗即位。太平公主由于有此功勋,更加不可一世。公元712年,她企图发动政变进而登基,但被皇太子李隆基侦知,先发制人,平定了这一内乱。太平公主逃人山中,卒赐死于家,其党羽被诛的有几十人。八月,睿宗传位于李隆基,这就是有名的开元神武皇帝、玄宗唐明皇。
从这一段历史看来,一些女人呼风唤雨,操纵政局,秽乱宫廷,反反复复,这在中国古代是少见的。
如前所述,这一时期的宫廷秽乱,似乎达到了顶点。武则天不仅自己广置“面首”,而且给男宠张易之、张昌宗的母亲阿减找情人,配“私夫”。韦后、上官婉儿共同私通武三思;韦后又有马秦客、杨均等男宠,秽声传于宫外。公主们的性放纵更剧,高阳、襄阳、太平、安乐、部国、永嘉公主等都有情人,而且常常是一群男宠,襄阳公主甚至跑到情人家中对其母行拜见婆母的礼仪。被国夫人与族兄杨国忠关系暖昧,路人皆知;而杨国忠出使多时,其妻在家竟身怀六甲,杨还自我解嘲地说这是夫妻情深所致,对此时人无不讥笑。在宫廷之外,一些高官及其家属的性关系也很混乱,如张亮、裴谈、裴光廷之妻都有私通行为,许敬宗的继室竟和许前妻之子有染。这类事情在唐人是如此众多,以致后世的道学家讥之为“唐乌龟”,同时又有“脏唐烂汉“之说。
对以上这种情况,要加以分析。这固然说明了唐代统治阶级的纵欲与生活的康烂,同时和当时社会风气之开放也大有关系。所谓“脏唐烂汉”,所谓“唐乌龟”,这是以后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时代,而在那个时代理学还未盛行,封建礼教还未完全建立,两性关系决不像后世那么禁锢与封闭。有些事,时人不以为耻,或不以为大耻;而统治者凭借所掌握的权力,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如果这样看唐朝,也许对许多事包括朱敬则为什么敢劝谏武则天的性生活,而武则天对此又能坦然处之,就不奇怪了。
武则天所处的时代是唐朝的上升时期,她又有治国才能,所以虽然由于宠幸“面首“及其他一些原因造成宫廷中的某些动乱,包括韦后和太平公主之乱,但对整个社会影响不大。而到唐玄宗时期,唐朝就开始由盛极走下坡路了。
三、唐玄宗与杨贵妃
唐玄宗在前期还是有所作为的。他励精图治,先后任用姚崇、宋琼为相,整顿弊政,使社会的经济、文化得到较大的发展,史称“开元之治”。但是,唐玄宗又是一个嗜爱声色歌舞的风流皇帝,很贪女色。唐玄宗后期开始宦官专权,中央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和斗争十分激烈,使唐朝逐渐衰落。这当然不能完全归咎于帝王的纵欲,但是两者是有相当密切的联系的。
在唐玄宗时期,后宫之盛也几乎达到了顶点。杜甫诗云“先帝侍女八千人。”
白居易则说“后宫佳丽三千人。”实际上,这两种说法都嫌保守。据《新唐书》记载,开元天宝中的宫女多达四万人。而且,唐玄宗不满足于教坊提供的声色之乐,还在宫中专门为自己设立了一个叫作“梨园”的乐舞机构,规模之大,人数之多都是空前的。
唐玄宗和杨玉环的事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宫廷艳闻。
据史籍记载,杨玉环是杨玄瑛之女,幼孤,养于叔父玄激家,为唐玄宗李隆基的第十八个儿子寿王瑞之妃(正妻),也就是玄宗的儿媳妇。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十二月,玄宗最宠幸的武惠妃病死,他很悲伤,竟觉得“后庭数千元可意者”。
这时有人启奏说杨玄谈之女玉环“姿色冠世”,足可慰情,因而即召取进见。果然,杨玉环名不虚传,不仅美丽出众,而且善解人意,使唐玄宗大为倾倒。但是,碍于儿媳妇这个名义,不能立即占有;在这种情况下,就策划以杨玉环自己要求出家为借,使她先成为一个女道士,法号“太真”,然后再接回宫中,让她还俗。这样做的理由是“出家“表示她以前的生活已经结束,“还俗“则是生活的重新开始,玄宗似乎就不存在侵占儿媳的问题了,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女道士而已。
这一偷梁换柱的不光彩伎俩并不是玄宗创造的,只不过是他的祖父唐高宗李治娶武则天的翻版。前面已经说过,武则天原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才人不同于一般宫女,而是属于妃娱,而且她曾“更衣人侍”,就是说和太宗发生过性关系,所以她实际上是太宗的小老婆,也就是高宗的庶母。高宗在太宗生病时就“悉”了这个庶母,太宗病故后,高宗限于名份不能直娶,于是就叫武则天出家为尼,然后再还俗人宫,并且让她做了皇后。李治这种做法表示他爱的不是庶母,而是一个尼姑。所以后人有评曰“太宗纳巢刺王(元吉)女己,而生明。明皇亦夺寿王妃,而册为贵妃。武望由尼而入宫,玉环亦由女道士而人宫。祖父子孙三代衣钵如出一辙,贻谋可不慎与!”当然,封建皇帝有贤明与昏庸之分,但在淫乐方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唐玄宗采取度道人宫的做法,说明李唐虽然发迹于关陇,赋有鲜卑血统,对儿女关防不如中原那么严格,但它毕竟是肇基达百余年的中原王朝,封建伦理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唐代皇族中,度道人道者屡见不鲜,女道士是带发出家的,比起落发的尼姑容易嫁人。那时,尚未出嫁的公主照例住在宫内,自然不能随便行动,为了能在性生活方面自由一些,当然也有一些宗教信仰上的原因,唐公主主动要求人道的很多。如睿宗的八女金仙公主、九女玉真公主求度后,搬至宫外,住进豪华壮丽的金仙观和玉真观。两个公主时常召集文人宴饮作乐,不少墨客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不乏发生暖昧关系者。
唐代公主渴望宫外的自由生活,以致度道成风。睿宗以降,玄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时都有公主人道,一朝少至一人,多至四人,多数则为两人。清初的胡震亨说“筑观在外,史即不言他丑”,即皇家女道士如不嫁人,可以享受更多的性自由。流风所及,当时达官贵人家里的女子人道的也不少。高宗时骆宾王的《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是一篇抒发艳情的长诗。玄宗时李白赋诗李腾空,她是李林甫的女儿。中唐诗人韦渠牟《步虚词》十九首、张继《上清词》一首,都是暗喻女道士的风流生活。
由此可见,唐玄宗安排杨玉环人道,这并不是一个特殊事例,而是当时统治阶级既想在性方面自由、放纵,又要掩人耳目的一种社会生活现象。
关于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淫乐生活,白居易在着名诗篇《长恨歌》中作了一些描写: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00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面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白居易的《长恨歌》是美化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描绘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什么“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既然是“夜半元人私语时”,白居易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显然这只是艺术创造。前面所引述的唐玄宗怎样纵情欢乐的诗句,主题是描写迷恋杨贵妃,实际上也从一个方面暴露出帝王的淫乐生活。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玄宗得到杨玉环后,沉洒于她的美色,宠爱异常,以致“从此君王不早朝”,朝政日非。在当时的宫中,都称杨玉环为“娘娘”,礼仪与皇后相等。天宝四年(公元745年)八月,杨玉环被正式册封为贵妃,那时她不过27岁,而玄宗已是61岁的老人。年龄上的不相称,虽有尊贵的身份地位,豪奢的物质享受,然而在性生活方面是难以使杨贵妃满足的,她和安禄山的暖昧事,即明载于史册。至于玄宗,也并不因为有了杨玉环而满足和专一,最明显的是他和被封为秦国夫人、韩国夫人、破国夫人的三个杨氏姐妹之间所发生的淫乱事情。所以,玄宗和杨贵妃之事与其说是纯真的爱情,毋宁说是一场贪色慕贵的游戏性的悲剧。
在一些古人笔记中,对这些宫延丑闻是描写得比较直率的,例如《情史·情秽类己载:
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恩遇甚深,上呼之为儿。常于便殿贵妃同宴乐,禄山就坐,不拜上而拜贵妃。上问之,曰“胡人不知其父,只知其母。”上笑而有之。贵妇常中酒,衣褪微露乳,帝扪之曰“软温新剥鸡头肉。”禄山在傍对曰“滑腻初凝塞上酥。”上笑曰“信是胡人,只识酥。”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馍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妇以锦绣为大褪樵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异之。上闻后官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之日洗禄山儿对。上自往观之,大喜,赐贵妃以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笑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官禁,或与贵妃同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不觉也。
唐玄宗和杨贵妃为了寻欢作乐,还让几百个宫女、宦官列成“风流阵”,用锦被当旗帜,互相斗闹取乐。玄宗对于被“进御”的宫人,都要在她们的臂膀上印上“风月常新“四字,然后渍以桂红膏,水洗也不褪色。以后唐穆宗也学老祖宗的样,而且变本加厉,在黑绢上写白字,白纱上写黑字,用它作衣服赐给被“承幸”的宫人,上面写的都是不堪人目的淫鄙之词,人称“浑衣”。
帝王们的淫乐生活总是和穷奢极侈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唐玄宗、杨贵妃自不必说,由于贵妃得宠,其三姐妹同时诺封国夫人,唐玄宗特令每月给10万钱,专作脂粉之费,平日赏赐更是不计其数。破国夫人的照夜矶、秦国夫人的七叶冠都是稀世之珍;韩国夫人节日时在山上竖起百杖灯树,高80尺,光芒盖过月色,百里之内都能望见。她们各造府第,富丽堂皇,接近皇宫,每造一堂,所费超过千万,如果见到规模超过自己的,就毁了重建。出门游玩时,各家成一队,穿一色衣服,车马仆从堵塞道路,车上装饰的珠宝价值不下数十万贯,车过之后,首饰珠翠洒落得满地都是。中唐的画家张宣曾画过一幅《破国夫人游春图》,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的这种状况。杜甫也曾写下一首着名的诗篇《丽人行》,描绘三夫人的骄奢富贵: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绣罗衣裳照暮春,是金孔雀银膜麟。
头上何所有?翠为甸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极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披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着厌妖久未下,莺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鞋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