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线生命,多少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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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尊生(3)

那是在清水的深处、一把世所罕见的刀子,像是一种蕴藏的秘密那样,不断地向它闪露着银光。这样的银光,是对它的死亡仪式的一种暗示。所以,它开始不吃不喝了,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双眼微闭,依旧在轻轻地反刍着,不再对这世界质疑什么了。

当它“一脸的平静与宽容,眼睛像波澜不兴的湖水那样睁着……”

的时候,它已经是面对生者的一个硕大的牛头了。那脸面,显着平静和宽容;那双眼,已是波澜不兴。

马子善老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张颜面如生的死者的脸。

使马子善老汉伤痛不已的是,牛知道它的死,他贵而为人,却不能知道。他的悲哀其实在它未死时,就有了的。那悲哀,多少有些妒忌的成分。

“你不知它唤你时把你叫到何地,你不晓它赶你时把你驱向何方。”

命数的意志难违啊!马子善老汉不明白,为什么人不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呢?

我也曾想不明白,净无纤尘的清水里,怎么会有一把银光幽幽的刀子呢?那把刀子到底是什么呢?

作者想要告诉世人的,仅只是一把“刀子”的故事么?

清水里的刀子,是马子善磨的,他亲自动手,将那把已然生了红锈的刀子,用磨刀石磨得亮亮的。

那是一把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刀子。

张贤亮说,这个“刀子”的故事,是作者“对正常的人文环境和理想世界的热切呼唤。”说“热切呼唤”,必是因为人文环境是不正常的、有一定的缺失或是迷离的。在脆弱的人文环境中,人们不难想象,那“清水里”闪着的银光幽幽的一把刀子,是怎样的使人不寒而栗!在作者万把字的篇幅中,其细微的笔触,已经延伸到了人文环境的极深处、恶劣的情感环境的极深处,作者的无比焦虑和忧伤,深切地打动和感染了我。

作者想要告诉世人的,绝不只是一把“刀子”的故事了。

2003年8月19日

鹦鹉之死

家中最欢实、最有灵性的一只鹦鹉死了,剩下了笼中郁郁寡欢的小伙伴。

依我观察,那只鹦鹉的肠胃先出了问题,不思饮食,下痢,接着如人一般地高热、寒战、发抖、两翅膀怪怪地翘起,平日亮晶晶的双眼,此时无助而痛苦地半睁半闭着……我看了难受,找来一只纸盒,将一些棉花垫在盒子里,给它做了个暖窝,又将日光灯灯头罩在它的窝上方,以给它保温。此时的它,如鸵鸟般,将头扎进棉花堆里,任自己的尾部晾在外边,仍在瑟瑟发抖。我怕它还会冷,一晚上,都将这个纸盒子用被子裹着,夜里,不时地掀开被子看看它怎么样了。

唉,它还是死去了,死于何病?不得而知。那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的事了,搁在现在,我完全可以上网查找它的病因和治疗办法了,那它也许不会死的。

我真的觉得有些心痛。想这只小鹦鹉,嘴总不闲,老妈一近笼前,它便跳过来,给它的青菜它不吃,偏用钩针样的喙,啄住老妈的手指不放,疼得老妈骂上一句,它才松口。鹦鹉眼睛里透着时而调皮、时而好奇、时而沉思的神情。看到主人,马上偏着小脑袋,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你。一次,我在阳台上看书,兴起时念出了声。两个小家伙听到声音,马上一左一右偏过头来,不出声地看着我。看它俩好奇的样子,我索性大声念起来,它俩似乎在静静地听,过了好一阵子,才又头对头你一句我一句地叽叽咕咕起来,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对儿小鹦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越是人要午睡了,它俩越叫得欢实、震耳,老爸总被它俩的叫声惹烦,每每冲着它俩栖身的鸟笼,大声呵斥“别叫了!”同时将大手一挥,吓唬它俩,它俩一时被吓住了,马上停住了锐叫,但它俩无法耐住自己,只片刻,便又锐利地叫了起来,且边欢叫边在笼子里欢跳。不叫的时候,是在它俩互相你啄啄我的脑袋、我啄啄你的眉毛,或用喙自己给自己梳理美丽羽毛的时候,就安静那么一会儿。

它俩总惹老爸烦,却能给老妈带来乐趣。老妈说鹦鹉也要洗澡,隔三岔五,会在专用的两个塑料盘子里倒一些清水,端到阳台的方桌上,然后打开鸟笼。它俩先探出小脑袋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张开小翅膀,“扑”地飞了出来,落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跳到花盘子边上,再跳到盘子的清水里,将自己的小脑袋扎进水里左右摇晃起来,同时用喙啄着清水,左一边、右一边地梳理着羽毛,搞得满头满身湿漉漉的。我有些担心,怕它俩会出问题,老妈说没事,它们就是要洗澡的,而且知道怎么洗。真是两个小精灵呵,它俩在水里“扑腾”够了,又一先一后飞到暖瓶盖上、衣架上,“卜楞楞、卜楞楞”,一身的水珠被它俩抖得四下里飞落,又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喙啄起羽毛来。我觉得好玩儿,用相机拍下了它俩洗浴、整理羽毛的镜头。

让老妈感到乐趣的不只这一点儿呢。老妈见它们总被关在笼子里,心下不忍,除了天天给它们清理擦洗笼子底盘的鸟屎、谷壳外,还每天“放风”一次,让它俩在阳台上自由飞翔片刻。关它俩进笼子时,必须使用一点儿小计谋,才能使它俩“就范”。但历经几次后,它俩开始跟老妈玩起了捉迷藏,老妈得很费一番周折,才能将它们赶进笼子里。进了笼子,别以为就万事大吉了,它俩可聪明呢,又不时用那弯钩喙去顶笼中的横架、顶爪下的横板,直到把横板顶出了笼外;还用弯钩喙去嗑一切能嗑的东西,以至于我们必须用铁丝把需要固定的都固定住。它俩还偷偷将自己的弯钩喙伸出笼外,在鸟笼铁门和反拧了几个来回的细铁丝上左捣鼓、右捣鼓地忙活不停,最后硬是把两道“锁”给拧开了,然后欢叫着飞出了“牢笼”。老妈气它俩不听话,嗔怪地用手朝它俩挥了几下,想吓唬吓唬它俩,可它俩并不害怕,老妈在这边赶,它俩就飞落到晾衣绳的另一边。老妈累了,不想与它俩生气了,就取了本杂志,戴上老花镜,坐在阳台的方桌旁看起杂志来。这俩小家伙却兴趣正浓,见老妈不理它俩了,就飞过来先跳到桌子上,叽叽喳喳一番,似在商量什么,然后,有一只鹦鹉竟然飞到了老妈的头顶上跳了几下,又从老妈的头顶跳到左肩膀,转过身子,用那弯钩喙去啄老妈的左耳朵。老妈笑着说道,咦,你胆子这么大?敢啄我的耳朵?那只鹦鹉放开了耳朵,用弯钩喙捋起了老妈耳朵边的一缕花白头发来,还捋得挺带劲的,一遍捋过,又捋一遍;另只鹦鹉就在桌子上跳来跳去,边跳边叫,似乎是在为自己同伴的大胆行为叫好。老妈感到很开心,不再哄它俩进鸟笼子了,听凭它俩在自己的头上、肩膀上啄耳朵、捋头发,直到它俩也累了,在晾衣绳上并排歇息时,老妈才又将它俩赶进了鸟笼里。

老妈给我说这些,我还不相信,及至星期天,我也在阳台上看书时,那两只鹦鹉也同样逗我玩儿,我才相信了老妈所说是真的,我家这两只鹦鹉啊,真格是两只小精灵呢。

可就是这样两只可爱的小精灵,却死了一只,真的很让老妈伤心。

失去了同伴的另一只鹦鹉,孤孤单单的,没有了往日的活跃。我本打算再去鸟市买一只来给它做伴呢,没过几天,它却飞跑了。那天,老妈打开窗户不知干什么,在阳台上飞来飞去的那只鹦鹉,“嗖”地飞到了楼下的树上,等老妈反应过来、想去把它引回家来,它却冲着同楼另一扇开着的窗户飞了进去,大概是它认错“门”了。老妈从阳台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半天,指望着认清是哪扇窗户,好去人家家里将那只鹦鹉认领回来,可看来看去,也没看清那只鹦鹉到底飞进了哪扇窗户,只得悻悻作罢。

就这样,与我们做伴一年多的两只可爱的虎皮鹦鹉,自此都消失了。一只去了天堂,另一只,不知在人间的什么地方?

2002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