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清风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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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陌生的城市

我在这座小城已经住了20年了,20年风风雨雨,严寒酷暑,冷暖春秋,我以为自己已经是这座城里的人了,觉着自己是熟悉这座城市的。可有一天一个突然的询问,使我感到,自己并不熟悉这座城市。其实,询问很简单。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有人问城里的仁义巷在什么地方。那人迎面而来,满脸风尘,一看就是外地人。他满脸堆着笑,谦恭地哈着腰,一双询问的眼睛和善地盯着我,在探询着答案。而我却一脸茫然,答不上来。仁义巷在哪里?我不知道!询问的人满脸失望,我作为在这座城市住了20年的城里人,却不能为一个外地人指路,心里觉着不是滋味,有了某种茫然感。

这件事使我意识到,住久了的地方并不见得你就熟悉,甚至有可能你会突然发现它对你是如此陌生,实质上你一点都不了解它,你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部分,你来了走了,城市都坦坦然然,就如同陌生的问路人一样,你东打听西打听找地方,它只是默然地看着你,点点头或摇摇头,给你腾出个地儿,让你站站或坐坐。对于城市来说,你站着坐着躺着都是那么一会儿的事,它看你这个外来者在它的手心里咋折腾,看能折腾个啥眉眼出来。实际上无论你咋折腾,到头来还是像孙猴了在如来佛手心里撒了一泡尿似的,只是搞了一点污物罢了。城市依然坦坦然然,照样静观着,容忍着人们的折腾。这城市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来来往往住过许多人,城市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看飘来飘去的云、绿了又黄了的树、晴天或下雨的日子,看着新的变旧了,年轻的不断衰老。它清楚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没有什么让它惊讶的,多大的折腾它都能承受,也得承受。但人在城里住久了,就自以为是城市的主人了,觉着我是了解城市的,我在这城里是有点名气的,城市认识我,我认识这个城市和城里人。我是城里人!

人都有点自以为是。其实,就你在城里住的那么点角落的事物,你都不甚了解。你楼角下水泥缝里的那株不知名的小草的艰难和偶尔飞来的一只蛾子的历程,都有着它们的故事,只是我们不关心不理睬,因为我们与它们一样地忙碌,一样地艰难,一样地在折腾。所以我们都漠不关心周围的人和事,陌生着人与物,人与人,心与心的接触和沟通。但一个陌生人的询问忽然提醒了我,使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和这座城市的关系,我属于城市些什么,城市属于我些什么,我们有着什么关系。有着什么关系呢?认真地想,我只不过是个闯入者,一个匆匆的过客。谁又能长久呢?人人手持的都是暂住证。也许人人都明白这个理,便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谁也顾不及关心住着的城,只关心着自己的那么点事,赚了还是赔了,进了还是退了,还是在原地没动,各操着各的心。人们陌生了住着的城,城市就像乡间旷野路边的崖面上,农人们挖下的避雨的窑洞一样,遇到天突然下雨,钻进去躲上一阵,衣裳烤干了,身子暖和了,天晴了,就又急着赶路。躲雨的人谁也不去考究崖面上的窑是谁挖的,有多少人在窑里躲过雨,是不是躲雨的人里头也出过一两个惊天动地的名人,甚至连想都不去想。人们都急着赶自己的路,忙自己的日子。

于是,我突然萌生了到这座城里的巷子里走走看看的念头。便骑着单车从这个巷子钻进去,从另一个巷子钻出来,无目的地瞎转悠。一转一看,才知道这城里的巷子深着哩!弯弯曲曲的巷子拐来拐去,一个院子连着另一个院子,一座房子连着另一座房子。巷子就像串冰糖葫芦的竹棍一样,连着巷子里的一家一户,更像人身上的毛细血管,连着每一处神经。对着巷子的门犹如城里人的眼睛,有的疲倦地耷拉着,有的半睁半闭,有的警觉地张望或注视着,有的厌烦地紧闭双眼,显出一脸冷漠的神情。仁义巷是找到了,但是你要了解这些巷子,就必须面对巷子里如城里人眼睛一样的每一扇门。了解并熟悉了这眼睛样的门,才能说对住的城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可是城有自己的设防,是不轻易容纳人并让人熟悉了解它的。城里宽敞的街道,就像漂亮外套上的拉链,巷子就是贴身的衬衣,要逐步地接近和了解。不然,在城里住多久,仍然是一个旁观者、陌生人。

时常听到有人说,我熟悉并了解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我是有发言权的,我们的国家应该如何如何地搞才能行,才能搞好。也有人说话的口气小一些,说熟悉并了解某个地方某个人,但就这口气小的说的话,也是很难做到的。比如说了解某个人,他的什么我不知道!他的长处短处,我是一清二楚的。其实都是自己瞎琢磨,隔着帘子看人哩,根本不了解他人完整的心与性,只是看了他人表层的那么一点东西,就自以为是。有些人即使在一块生活工作很长时间,我们也不甚了解,有些很熟的人,忽然有一天就觉得十分陌生。我们居住的地方,就像我们经常接触的人一样,熟悉和了解都是相对的,忽然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感到一切都那么陌生。即使常见的一棵树,如果静下心来仔细端详,也觉着陌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