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春期的诗女生卷
7579900000030

第30章 劳拉快跑(1)

刘文

这样一个女人,她跑到风中脱光衣服。她从酒吧出来,那里刚刚发生一场枪战。当然与她无关,总之她一改倦怠神情惊叫着逃出来,并且看上去有了那么点兴奋。现在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孤独的充满悲怆的女人了:她的裸体上有风的刮口,背景是漫天黄沙,满面泪痕。

这样的女人很多,汤姆·提克威把她们取名叫劳拉,于是有了满街的劳拉,这是她们共同的名字。大多体胖,多肉的胸脯在奔跑中晃动,景象壮观。金发,白腻肤色,眼角或者鼻下有突出的肉痣。所以当真正的劳拉在她们中间奔跑时,娇小黝黑的身躯就倍受关注起来。“真正的”只是一个用以区别的副词,整条街的劳拉都是平等的,并由于她们都在奔跑,使得“被关注”也只是独自的事情。所以劳拉很想回到一片黄沙中再次苍远一次,她极力想要跑到街的尽头,脚步越来越快,带动了整个群体的速度,就有人开始高声咒骂起来,但步伐毫不怠懈。

劳拉就想,这越来越像是一场梦了。梦魇,就是这么个词。这通常都是个圈套,当然你也可以尽情享受,劳拉最终选择后者。她想此时她的真身是在哪里的床上呢,这么一想就很有意思。身边躺着的是个怎样的男人,有着怎样的毛色和恶癖,是否口臭,鼻毛几许,坏牙几颗……?用这么一连串的疑问作为消遣,劳拉的奔跑就完全与体能无关了。她这样想着,越跑越快,最后很可能便飞了起来。劳拉想,我的天,我的天,现在真是无比接近了。尽管所有人都仰头可见她的下体,劳拉还是被自豪感充斥着,极力挺胸,并保持两腿的微小间隙以使穿过的气流不那么锋利。

“真是一股恶臭。”古怪老女人像往常一样在清晨啐了口唾沫,她在自家阳台剔牙,面皮已皱如一张核桃。劳拉看到这样一个人,就立刻俯身到她的面前,但也迅速地后悔了。她认识这个老太婆,当街辱骂过她并在她的菜篮里装满牛粪。她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本想把她吓住,却被从她牙缝里迸出的肉丝弹了个正着。而老太婆自言自语过后就揉着嘴皮满意地进了房屋,全然无视面前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她见到她儿子在自己床上时可不是这副表情!劳拉攥着拳头跳起来,不过甚至不清楚她儿子的相貌,那屋在夜里可是黑咕隆咚的,还有她家那张破烂的铺着潮湿被褥的鬃床,几乎能把大腿蹭出血口,这婆娘可真会算计。她透过窗户朝屋内看去,发现卧室变成了刚刚那间酒吧。一个满脸正气的有着浑圆脑袋的男人正在电视里做节目,电视机悬挂在墙壁的右上角,使得每个人都得仰起脖子翻着眼皮去看,而那些食客三五成群,轮换着咬住彼此的耳朵。“我会和他们战斗,就像电影剧本一样。”瞧那鬼节目在放些什么呢,就开始有女人掩着鼻子模仿英国贵妇的娇笑了,“那完全是句蹩脚台词”,她们说,并独自发出吃吃的声音。

贱人们都还不知道吧,就在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恶斗。劳拉得意地想,那时就看她们的狼狈样吧,婆娘们。节目依然在继续,对于战争的报道使整个屏幕呈现了高亮的色态。女人像长筒丝袜一样又臭又皱的脖子此刻相互缠绕在一起,口中流出白色涎水,而下体仍不失时机地交媾,劳拉极力夸大它们的肮脏,污血,粘稠汁液和庞然性器。“该死的,我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但她立刻从喉尖涌起一股热乎乎的秽物来,吐满了窗台。此时她的小情人X跑到阳台来哭泣了,他是先抽了一支烟之后开始涕泪纵横的。他是一个虔诚教徒,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双腿坐成禅状,并把细瘦的手伸了进去,像是探入一个阴湿的囊中。某个女人伸头不小心看到这一幕,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但在一阵骚乱之后大家纷纷效仿起来。于是人人都独自干活,凳子上的人全都爬上桌子,或者把头仰成270°在地上翻滚。原来老太婆的居所不过是藏污纳秽之地,她多么希望这不是一个梦啊,这样就能在次日清晨的集市上理直气壮地揭发她的丑恶,把她的假发扯下来,所剩无几的牙齿全部敲光,再让她的儿子在那张烂床的鬃板上滚上百十个来回。这可就好了,镇上再没人认为这个儿子还有能耐做出什么下作勾当,像野孩子们所唱的那样,菜市的黄瓜也将走俏啦。

劳拉对这样一个梦境简直快意极了,她满足地从老太婆家的阳台跳了下去,没能再次飞起来,而是重新掉入那群奔跑的劳拉中。她一加入其中,就发现她们都在不怀好意地笑。这次她特别注意了其中一些面孔,她们大多是酒吧里的那几个,掩嘴窃笑的,像蛇一样扭动的,忽而娇贵忽而淫乱的,此时都把大大小小的胸脯晃动在她周围,仿佛等候已久。有几只白胖的手伸过来拍住她的肩头,劳拉立刻闪开了,接着拼命跑起来,这次她有了恐惧,就使奔跑成为不那么轻松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劳拉们或许跑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但最终看到了远处站立的白色人影。枪响的时候比赛就结束了,那表示有人到达了终点。真正的劳拉没能看清那个白色人影。她很狡猾地落在了队伍的后面,现在她一个人在跑道上了。她躺下来,就如在床上姿势一样,心里想的是停止做梦吧,这种姿势使她很快睡着了。

有个故事,说的是大卡和小卡。他们是突然出现在镇上的两个小矮子,尽管矮,但不能称做侏儒。这事应该这么理解,初见时,他们中的一个有着正常的身高,而在另一个面前则会立即被比下去,因为另一个可真是太高了,我们只好称正常的那个为矮子。他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镇子上,被人问及姓名,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是大卡和小卡。这样,谁也不会知道矮的那个究竟是大卡还是小卡。一段时间之后,高个子很少出没了,但人们认为大卡和小卡要是在一起,就宁愿相信兄弟俩都变成了矮子。事实上从此也只有矮个子的那个成天在街道乱蹿,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如同一只地老鼠,让人眼花缭乱,于是人们更加确信那是两个人。出于对外来者的轻鄙和排斥,大卡和小卡就被称为突然出现在镇子上的两个小矮子。

他们有时做贼,有时做探子,秋天就提着果子去集市做点小生意。当然他们在家做菜、做饭、做蛋糕和做爱,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劳拉多次看见他从晾晒在竹竿上的裤子口袋里取出湿漉漉的揉烂的卫生纸,这说明他不仅独自做爱,还有顺手把擦过的卫生纸塞进口袋的习惯。他很勤快,一天能洗多次裤子,这不仅说明他的裤子极多,也说明这个矮小的身躯里蕴藏着源源不断的欲望。但当劳拉想到这个矮子其实是两个人时,这种看似独立的行为就更好理解了。他提溜着新洗的裤子一趟趟地来回于厅堂和阳台之间,早晨晾,中午晾,晚上晾,半夜晾。他似乎从来没有一件上衣,而下身总是穿戴整齐,还用麻绳编成的裤带束在腰上把裤边勒成花边状。劳拉趴在栅栏外的草丛里窥视他光着上身踮起脚尖把裤腿从竹竿上方悠过去的时候,对紧藏在裤子里的器官产生了无尽想象。

他们做贼是在白天。因为小镇的男人在太阳刚刚发出一点光热的时候极为亢奋,这一点由于劳拉的作用,很容易地成为大卡小卡作案的契机:

这个镇子的女人大多是同性恋,劳拉作为为数不多的异类总是倍受排斥。这种排斥更恰当地来源于妒忌。女人们认为,她不仅对男女之事抱有充分享乐的态度,同时还在她自己的小屋里得到源源不断的报酬。这实在可恶极了——“为什么这么便宜的活尽让她捡了去?!”她们聚集成几小团窃窃私语,并共同对异性的身体接触表示了强烈的厌恶。而在劳拉或者从劳拉的小屋鱼贯而出的男人面前,她们从不表露出丁点儿羡慕,她们把唾液吐到她家的窗户上,用树枝蘸着粪便写下各种污秽词句,这使劳拉每天都得早起去清理这些垃圾和满屋的臭味。准点,劳拉就会看见远远走来的男人身影,他们通常是经过预约的。偶有意外,她就立刻站得高高的,对矮子的小屋比划出来人的姓名。在他们做爱的同时,矮子就立刻潜入男人家里行窃,由于他动作迅速以及每次仅偷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这勾当安全地持续了很长时间,逐渐成为晨练一样的每日消遣。

“这可真得感谢你。”

有天劳拉在路上被矮子拦住,当时她正为钻进裤管里的蚂蚁而烦扰不已。大卡小卡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犹如一个害羞的卤莽少年。他像是顺手揪着一把草,头发粘在额头,面部带点新鲜的泥。劳拉觉得他的个头恰到好处,其实是相当挺拔的。他的一张脸在这个早晨欣欣向荣,他递过那把还晃动着露珠的草叶有点羞涩地说:“这,你看,这可真得感谢你。”

劳拉稍微有点局促,裤管里的蚂蚁弄得她大腿十分不适,她极力阻止右腿去蹭的欲望,就这么强忍着使身体也轻微抖动起来。

“我说,你是个好人。真的,心地善良。”

“唔,其实。这也……”

“真的,像姑妈一样的。在我的家乡,姑妈除了会做水果蛋糕之外,每个姑妈都是很温柔善良的妇人。”

这是张极其诚恳的脸,劳拉把嘴稍稍咧开作为微笑,并尽力靠拢双腿,蚂蚁似乎就朝着大腿根部开始行进了,在它经过的地方有了一片连绵不断的痒感。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啦。她这样想着,旋即低着头匆忙跑掉了。

理所当然地,真正的劳拉从一大群劳拉中醒来了。她确信是在自己的床上而身边没有任何男人,这种景象令她轻松许多。似乎是梦里奔跑所致,劳拉欠起身时腰部有酸疼的硬感,就像夏天里塞满汗渍的瘀青,这小小的不适立刻使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有了充实的理由。她抚摩着腰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天花板,那里有条粉红色的凹陷,正汩汩地渗出汁液,凝成澡堂里那种浑圆的类球体,摇摇欲坠,小心并且充满肉感。

几分钟后,劳拉出现在水果铺旁。心情不错,一身泰国装扮,加上她的大胸脯,远看去像极了一个人妖。几个女人站在店铺门口打毛线,把线球相互滚来滚去,并不时把头凑在一起尽力眨眼以便触碰到各自的睫毛。当其中一个被夸奖为长睫毛时,就会抖着下巴哈哈大笑起来,露出肥厚的牙床,同时把左肩(或者右肩)朝随便哪个人身上蹭上几下以示快乐。她们都不是我的朋友。劳拉这么想着,手里的丝巾再次攥紧了些。这里离旺铺实在远了点,搭马车过去需要花上两个多钟头,跑上这么一大段路去拍卖一件小东西就太麻烦了,还得用去一大瓶香熏油的钱。劳拉在太阳下蹲下,这才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将近正午。耳后和腋下都有点粘湿了,此时街上人也极少,一个乞丐,三两个走动的花伞贵妇,一些零星的吵架的商人,以及镇子里随处可见的把毛发扎成喷泉的狗。

等了许久,终于有个男人看起来还算阔绰的样子。劳拉猛地起身,快步赶上去把捏着蓝丝巾的手朝他面前凑了过来。

“天气好,卖你100。”

男人有些被吓到,急剧停住,腮边的肉由于惯性抖动了一下。

“这可是好面料,这色质,啧啧。”劳拉把丝巾在手中摊开,挺了挺胸脯,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

“是这样的小姐,可我不需要。它呢……”男人看清劳拉的脸时把“呢”字拖了很长,另一边用手指捻起丝巾的刮角反复揉搓,“看上去是有些旧了呢!”

“作为我的贴身小物已久了,”劳拉用丝巾遮住嘴巴笑,然后把它抖的娑娑响,“否则哪值100呢!”

“价钱倒真不成问题。如果你明天早晨没有预约的话……”

“它是您的了,先生。”

男人这下把丝巾完全地握在了手里,放在鼻前嗅了一下,咧开嘴笑了。既而抖开,在太阳下看了好一阵,然后用中指和食指从口袋里夹出50元。“剩下一半明天就给你了。”

还算顺利,劳拉想。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生日啊。她捏着50元钱在街巷来回走动,途经各种餐店都觉得不足以把这些钱充分用掉。我得找个最奢华的地方,并且找人分享我的喜悦。她迅速买了几支蜡烛,然后站在太阳底下视线最好的位置朝每条街打量去。这下,她透过橱窗看到许多平时不常见到的美女.她们高挑、优雅、白皙、尊贵,把手指微微翘起让人亲吻,垂眸收颌,动作缓慢,进食极其微少细致,牙齿如小贝般把生菜叶轻轻咬出咔嚓声。这些细微声响是劳拉想象出的,但她因此开心起来,她拿定主意进入一家甜品店,要了最甜腻的冰淇淋火锅和8成肥牛,捧着一扎啤酒挑了临窗的座位坐下。这下全镇的人都有可能看见这样一个女人了,对热量和礼数的无视使她像个男人般豪气冲天,尽管她并不知道此时人们更愿意相信坐在这里的是一个人妖。这期间,她遇到很多老相识,她举起啤酒隔着玻璃热烈地朝他们打招呼,叫喊,飞吻,这些举动都叫人意外,同时气氛已被她一厢情愿地调动起来。她想的是,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好日子,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坐在我的对面为我欢唱生日歌,那可真是要命的事了。

她的快乐持续到她离开这家甜品店,还剩7枚硬币,可以打辆车回家了。她琢磨着,最终决定买了一小束玫瑰。现在她的节目都完结了,她把玫瑰缠在发辫上,天色暗下来,街道刚刚显露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