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书边芦苇(《花园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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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坛今昔(1)

1、苏雪林的另一面

《苏雪林自传》的责任编辑张昌华在其《编后记》中介绍苏雪林时说:“人瑞苏雪林先生,今有一百有一岁矣。世人誉她为中国现代文坛的‘长青树’、‘超级老寿星’,毫不为过。她抑或是刻下中国文坛长寿者群中最年长的一位老大姐,国宝级寿星也。苏雪林先生兼学者、作家和教授于一身,七八十年来,遍植桃李于天下,自不待言,在学术研究上,着作等身。”(江苏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一九九六年四月,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四卷本的《苏雪林文集》。第一卷收入作者早期小说散文代表作,出版说明之后,有沈晖先生的一篇介绍文字:《苏雪林——文坛的一棵长青树》。第二卷的内容与《苏雪林自传》差不许多。第三卷为文评集,其中所评的众多作家,都是我们进入新时期以后,才有所谈论的。第四卷是其主要的学术研究文章,很有趣,最后还附录有阿英、赵景深、梦园、赵清阁、唐亦男对苏雪林或早或晚的评论文字。可以说,安徽文艺出版社的这套《苏雪林文集》,基本弥补了闻其人而不见其作品的空白,再加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本《苏雪林自传》,苏雪林在现代文学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的说法,终于有了清人眼目的底簿。

一九九八年三月,刚刚过完一百零三岁生日的苏雪林,于五月二十二日在多位门生和护士的陪同下,终于从台湾回到故乡安徽寻根访祖。国内众多新闻媒介对此均有报道:“赴台五十年的文坛老寿星、一百零三岁的苏雪林女士,于五月二十八日终于回到了老家安徽黄山市永丰乡岭下村,她眼含热泪对着故乡大声喊:‘我回来了!’”这当然是条没得可说的好新闻。而对苏雪林背景材料的介绍似也不错:“苏雪林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就才名显露,她的诗书画、学术文章及小说,在中国现代文坛上独树一帜。自一九二五年苏雪林离开故乡岭下村,至今已阔别故里七十三载。在台湾,苏雪林创作不断,享有很高声誉。”但这些话只说了苏雪林让人看得见的一面,而她不愿让人知晓的另一面似也有说说的必要。

一九九二年,今日中国出版社出版了台湾作家寒爵(原名寒道诚)的一部五卷本的现代讽刺小说,叫《儒林新传》。在三篇序言中,台湾文评家刘心皇的序,是介绍寒爵何以写成其书,并尽为详尽地道出所写背景材料及其人物实指的一篇导读性文字。也就是在这篇序言中,刘心皇对苏雪林的另一面,竟有着让人不敢相信的披露:六十年代期,刘心皇主编《幼狮文艺》杂志,约寒爵写文艺短评。寒爵针对当时自诩“享了四十年名”的女作家苏雪林,经常倚老卖老,写些言不及义的文章,更气愤她骂鲁迅先生为“青皮学者”,为“二十五史儒林传所没有的无耻小人”,还强调她“一贯反鲁”,变成了一个头插鸡毛,口吹毒箭的“英雄”。而且高揭一条长幡,上写“我是名作家名教授,谁反对我,谁的思想就有问题”的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尤其抓住她所说的“一贯反鲁”这个漫天大谎,狠狠地批评了她。指出苏雪林曾在一九三二年写过“捧”鲁迅的文章,而且不知天高地厚地称鲁迅“这个老头子”如何如何。接着这一话题,寒爵进而论及她以肉麻当有趣,说她在台湾初次见到胡适,竟说胡适和她打招呼,她倒“羞得一溜烟跑了”。又说胡适请她吃饭,她“坐在沙发上,面对胡先生,受宠若惊之余,如醉如梦,疑幻疑真”,简直像崔莺莺私会张君瑞一样的情景。

刘心皇当时认为,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太婆,竟如此撒谎,如此肉麻,对她加以批评,根本就不是应该不应该的事,而是不批评就不足以平民愤,尤其是国民党时代,那些私藏鲁迅的书,就要坐七年以上的牢,写正面文章提到鲁迅,也是犯禁的人的民愤。谁知苏雪林对寒爵的批评,不但毫无接受批评的雅量,反而奋起反击。如果摆事实,讲道理,以文字反击文字倒也罢了,苏雪林却一面写黑信告黑状,一面跑到《幼狮文艺》的主办机关“救国团”,找管事的蒋经国主任,要求有三:一、“救国团”向她道歉;二、撤换刘心皇的主编一职;三、严惩撰稿人寒爵。刘心皇对苏雪林这事的说法是:气势之顽凶,态度之恶劣,简直就像元曲《灰阑记》形容歹女子所说的那样:“是个腌腌臜臜的泼婆娘。”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泼妇。苏雪林这一闹,刘心皇除了深觉对不起寒爵之外,还不得不提请辞职。此事发生在苏雪林身上是偶然的吗?非也!请看刘心皇事后怎么评说她:“在大陆时期,便常利用写黑信方式对人滥告黑状。例如:向当年的‘教育部’攻讦过郁达夫,把郁达夫在武汉大学的教授职务给搞掉。她深信权威可以压人,来台湾后照用老套,飞扬跋扈,以三十年代文坛盟主自居,欺负台湾无人。”欺负归欺负,但她从来不认为台湾无人。譬如,她就知道刘心皇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史,手中握有大批原始资料,包括她从十八岁起便贯于写黑信告黑状的文章。对此她是既怕又恨,怎么办呢?一方面故伎重施,到处写刘心皇的黑信,另一方面暗中托人求情,请人叫刘心皇不要攻击她。刘心皇碍于情面,也是心太软,答应不理她。哪知苏雪林得知“作协”要聘刘心皇当指导委员,有碍她“文坛盟主”的地位,便又写长信向“作协”攻讦刘心皇。哪知刘心皇这次可心不软了,因为涉及到饭碗问题和只属他一个人的事。用刘心皇的话说:就是,“我替‘救国团’编杂志,可以饶她几分,我不编杂志了,一分也不必让了,只好老老实实教训教训她。”怎么个教训法呢?刘心皇决定出版《文坛辨伪》一书,把他和寒爵与苏雪林的论战,包括苏雪林的文章,以及读者的反映书信,汇编成集,交与广大读者做公平的论断。苏雪林闻听此事,当然又运用各种手段进行阻止。手段之一,就是请她的同乡《自立晚报》的总主笔、诗人钟鼎文找到刘心皇来劝阻《文坛辨伪》的出版。刘心皇没有答应,钟鼎文见事情没有办妥,还当着刘心皇的面,打了自己的嘴巴。刘心皇的书出来了,苏雪林又撒起泼来,到处写黑信,说刘心皇是共产党。刘心皇也跟她来了真的,又编写出一本《从一个人看文坛的说谎与登龙》的书来,从她十八岁到晚年所写的文章以及经历的文字纠纷中,来剖析她的为人,也就是揭穿她如何用自己的手来为自己“画皮”。待这书一出版,苏雪林就无计可施了。于是便到处哭诉,以求换取她的朋友们出面对付刘心皇。可结果是并没有一个人出面来管这场“文坛战役”。之所以没有人管,是因为刘心皇编写的这两册书,“都是根据她的肉麻话、无聊话、矛盾话、追求鲁迅的话、追求胡适的话,以及颠倒黑白瞒心昧己的无赖话,加以分析,加以批评的。等于把她从头到脚跟的皮肉,一片片一块块用显微镜加以检验,让她挂着无聊无耻无人格‘三无主义’的牌子,一步步走向地狱。”(刘心皇语)如此而已,谁还没事找事帮这个闲?

另据刘心皇说,苏雪林之所以在一九六四年到新加坡南洋大学去任教,后又返台,其根本原因是自觉在台湾混不下去了,才去的;但新加坡又是一个有高度文化的地方,自然不容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胡闹,因而南洋大学很快就又把她解聘了。这话我们大概只能听信一半,因为毕竟没有什么事实讲出来,只是推理,让人觉得有些偏颇。但刘心皇所说“在台湾有我的两道‘紧箍咒’箍住她(指他与苏雪林论战的那两本书),她不敢再飞扬跋扈了”。这话还是能听的。之所以能听,是由于有这么一段旁证:“我听友人凤兮(作家)先生说:苏雪林从南洋回来,一下飞机,便对接她的人说:‘千万不要发消息,否则,刘心皇又要抨击我了。’凤兮说:‘苏雪林真的怕你了!’我哈哈大笑之后,告诉他说:‘京戏《南阳关》里有句道白:一个人怕一个人就是了,何必苦苦追赶!’从此我就不理她了。”从此,刘心皇是不理苏雪林了,但寒爵还是不放过她。以苏雪林为讽刺对象的《儒林新传》里的十九章,整个都是他和刘心皇眼中的苏雪林。

也许刘心皇和寒爵根本就没想到苏雪林能活过一百岁,但这位人瑞终于以一百零三岁的高龄,迎来了海峡两岸同称文坛“长青树”的美誉。已经成了人瑞,这段旧事似不该重提,也不大恭敬,但“国宝级寿星也”,竟也有这些不大光彩的事,这足以让我们这些后生小子或少男少女放心大胆地行事。谁敢说我的不是,写黑信,告黑状就是。告成,算我的;告不成,反被人揭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去国的去国,不能去国的别再生小人气便是。一旦有幸活过一百岁,只要不说自己过去的不是,那时的报章传媒也一定会赞誉你是个什么“国宝级的寿星也”!

(《太原日报》,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2、为文就该遣愚衷

拙文《苏雪林的另一面》(《把苏雪林的另一半脸儿扭过来》,系编辑处理标题时的艺术加工),在《太原日报·双塔文学周刊》(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刊出后,引起台湾文学研究专家古继堂的大不安,且“读后感到味道不正”,遂专文告诫我《为文不可太刻薄》(见《太原日报·双塔文学周刊》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二日)。笔者不才,文章写出来,自然乐得听听别人的意见,尤其是高人的教诲。但在事实与“刻薄”、宽容与遣愚衷之间,让我听从一种为文之道,那得先有一个假定:是事实重要,还是“刻薄”事大;是宽容在先,还是遣愚衷为要?非常遗憾的是,古继堂对我为文的告诫,并没有多少令我获益匪浅的内容,且与我为文出发点的假定相背。有感于此,我想还是答复一下古继堂在文中只顾诉诸情绪的几个问题的好,大不敬的只是我对古继堂不免也要“刻薄”一下。

先说我对苏雪林老太太的尊敬。我的原文开头有这么两段话:

《苏雪林自传》的责任编辑张其华在其《编后记》中介绍苏雪林时说:“人瑞苏雪林先生,今已一百有一岁矣。世人誉她为中国现代文坛的‘长青树’、‘超级老寿星’,毫不为过。她抑或是刻下中国文坛长寿者群中最年长的一位老大姐了,国宝级寿星也。苏雪林先生兼学者、作家和教授于一身,七八十年来,遍植桃李于天下,自不待言,在学术研究上,着作等身。”(江苏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一九九六年四月,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四卷本的《苏雪林文集》。第一卷收入作者早期小说散文代表作,出版说明之后,有沈晖先生的一篇绍介文字:《苏雪林——文坛的一棵长青树》;第二卷的内容与《苏雪林自传》差不许多;第三卷为文评集,其中所评的众多作家,都是我们进入新时期以后,才有所谈论的;第四卷是其主要的学术研究文章,很有趣,最后还附录有阿英、赵景深、梦园、赵清阁、唐亦男对苏雪林或早或晚的评论文字,可以说,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套《苏雪林文集》,基本弥补了闻其人而不见其作的空白,再加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本《苏雪林自传》,苏雪林在现代文学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的说法,终于有了清人眼目的底簿。

由此可见,我对苏雪林老太太的一切成就,也是铭记于心的,还不至于让古继堂给我补苏雪林如何如何这一课的吧!当然,这两段文字,因栏目为《作家生活》这一特定的内容所限,删掉了,所以古继堂也没见到,于是为文再与我讲述一番,生为晚辈的我,在此心存感激就是。这没说的,一是不知者不为怪,二是经典常谈嘛!

如何评价苏雪林这位世纪老名人,确实是一个问题。古继堂批评我为文“太刻薄”,我则嫌我们的某些台湾文学研究者只言其好的一面,不说其难与人言的另一面,所以才介绍了苏雪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按理说,任何人执笔为文,或将一个人弄到新闻出镜的地步,都有某些遣愚衷的意思,但让知其底细的人看得不太那么舒服的是,我们的一些为文及媒介所传播出的尽是誉美的愚衷。所以,我原文的结尾还有这么一段刻薄的话:

也许刘心皇和寒爵根本就没想到苏雪林能活过一百岁,但这位人瑞以现年一百零三岁的高龄,迎来了海峡两岸同称文坛“长青树”的美誉。已经成了人瑞,这段旧事似不该重提,也不大恭敬,但“国宝级寿星也”,竟也有这些不大光彩的事,这足以让我们这些后生小子或少男少女放心大胆地行事。谁敢说我的不是,写黑信,告黑状就是。告成,算我的;告不成,反被人揭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能去国的去国,不能去国的不再生小人气便是。一旦有幸活过一百岁,只要不说自己过去的不是,那时的报章传媒一定也会赞你是个什么“国宝级的星寿也”!

我自认为,这是我写此文所要遣愚衷的关键一笔。非常遗憾的是,这结尾部分也因上述提到的原因,被编辑删去了。在此,我倒要感谢古继堂的指教,不然,我的遣愚衷怎能恢复到一个也许更令某些人感到“味道不正”的田地;不然,我的遣愚衷被人告诫为太刻薄,不是太没意义了吗?

再说古继堂为苏雪林说几句话中的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