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声音低低说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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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记得那年三月三

农历三月初三是舅舅村的古会,对我们家是一个温暖又华丽的日子,妈,您去娘家,就是参加最重要最喜气的典礼,是,姥爷姥姥早已不在人世,只有老成的舅舅,期待着我们携着春天蜂拥而至。

这个从遥远年代走过来的古庙会,我们从来没有失约。

中学时,十分辛苦地背会了课本里描述的春天,看到了课本里放飞的风筝,而春天对于我懵懂的一颗心,其实就是一件花布衫,就是那件印着深粉红色与纯白颜色恣意组合成朵朵花儿的衣衫,它的美艳,就是春的表情,是三月三的表情,是我的表情。

记得那天,早上去学校时,您拿出这件极具奢华的衣服,我似乎有些难为情,把它叠好,隐蔽地放在课桌里,犹如秘密地藏着一块香甜的蛋糕。

一直到放学后,我才很有风度地呼啦一下抖开它,那么明媚那么快乐那么典雅地穿上它,穿上吧,这是我的春天,是我的三月三,是妈妈的节日。我像田间的一只蝶,枝头的一朵花,像最轻快的一只鸟儿,来做世上最尊贵的客人。

妈妈早已笑吟吟地等候了,满院子客人笑吟吟地夸我的长辫子,夸我的大眼睛,当然,夸我的花衣裳,那时,我就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我骄傲又矜持地笑着,开心又贪心地吃了很多油渍渍的肉块。

这是我的三月三,是我和妈妈的三月三。

后来,长大了,离开了家,每年的三月三,只有您独自前往,妈,养孩子有什么用呢?就是这样不断地不断地割舍童年割舍亲情吗?那天,您拎着沉甸甸的怜爱,去舅舅素朴冷清的小院,想起您辛劳贫困的爹娘了吗?您的心不为旁人所知地疼痛了吗?三月初三这天啊,对您今生是如此重要如此温馨!

妈,三月三还在,您不在。

记忆中的花衣裳还没有褪色,记忆中的温暖与笑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可是,妈,今年,舅舅家的院落再也迎不来您沉甸甸的怜爱。

我独自走向街头,阳光很亮很亮地照着,人们说三月三是万物生发的日子。今天,小城有一个大型活动,就在离家不远的广场,妈,如果您在,您一定对今天的这份热闹、对今天的这些阳光很满意,对这里的热豆腐和绿豆糕很满意,还有小桥边依依的翠柳,清幽的竹林,我敢保证,您还会喜欢上那个用汉白玉砌成的宽大鼎坛,妈,这新建成的一切,都非常的美丽。有一个瘦弱的老妇人,天真又愉悦地看着来往的人,她不知为什么这样满足,她只是出来看看这个热闹的世界,只是在三月三这天,像赶庙会一样,出来看看,妈,我差一点误认为她就是您,差一点就想起那一年我穿着崭新花衣裳的三月三。

妈,春天真的来了,我们的这个城市比以前任何一天都要繁华些,正像您期盼的那种繁华富裕,吃的用的,都更加精致,还有悠闲的鸽子,活泼的孩子,妈,走在这个城市,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您还活着……不必那么辛苦,不会那么孤独,每一次的假设我的心都会隐隐地疼一下,妈,这世界真的是越来越富足,世界上的快乐与美好越来越多。我还不止一次地想,人活一世的意义是什么?留下自己的孩子,就是留下自我生命的印证,留下与这个世界纠缠不清的追问吗?

妈,生命是这样的让人怜爱,它和您一模一样,是我心头最柔弱的疼痛和恒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