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声音低低说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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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记:五月的一个清晨

五月的一个清晨,和任何一个平淡而又安泰的日子一样,我打开办公室的门,阳光灿灿地铺了一地,和任何一个宁静悠然的一天一样,我把一本《世界文学》和笔记本摆在桌子上,看书。

铃……电脑旁的电话响起,我没有在意,找我的,我还没有在意,脚步笃笃地去接话筒。是姐,姐说,妈不小心摔倒,磕着头,等会要到人民医院。姐的声音沉着,一种慌乱中的沉着,末了,加上一句:不是很严重,不用急。放下电话,我忐忑着,尤其是最后一句,究竟是严重呢,还是不严重?

站在医院门口,等着姐和爹妈的车。旁边是医院里配着照片的主治医师告示栏,我一遍遍浏览。车还没有来,太阳光映在旁边墙壁雪白的瓷片砖上,我手里沁出细密的汗,心头一片茫然。

来了,一辆焦急的红颜色昌河车,妈妈就坐在靠窗的位子,茶色玻璃打开了一小半,妈露出脸,在车里看见了我,但没有像以往那样微笑,没有露出那排整齐好看的假牙,妈的脸色苍白、呆滞,她看见我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腿抖得厉害。

那个早晨啊,我不知道,这以后,妈其实是永远地离开了我。接下来是治疗,我们真不应该有这种疏忽,我们原以为妈妈会闯过这个难关,七十三岁的妈妈曾经闯过很多的难关。

我们浑然不知,此以后,和曾经有什么不同。

一天、两天……十一天揪心救治,就在第十二天的下午,妈妈安静地离去了。

没有一句离别的话。

《初夏,一个忧郁的午后》,是趴在妈妈病床上写的。当时,妈妈安静地躺着,吊着输液瓶,我时而帮翻翻身,时而喂一口水。

当时,心揪得很紧,握着笔,心情恍惚地写了那些字。现在想想,那是一份多么大的幸福啊,毕竟,还有一丝的希望,一抬眼,还看得见妈妈,一个为我们耗尽了心血的老人。

没有,没有想象中的好转,一切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妈走了,脸很静,甚至是很美。

接下来,断续写了这随后的文字,有时是在夜半的台灯下,是在喧闹的办公室,悲伤很压抑,也会很放纵很零碎,有时是为了给忧伤一个出口,有时是为了让悲怆甜蜜一点,是为了让今后这长长的日子淡定一点。

亲爱的读者,人们说只为一个人的文章称不上文学,妈妈生前也不知道文学是什么,只知道我整天写呀写的,她弄不清楚我是为了挣钱还是别的什么,也弄不清这是我的爱好,是我心灵的一个依靠。

妈妈对于我所做的工作很多都弄不懂,但她爱我、支持我。

可是,我从来没有放下手头的一切,尽心地为她做点什么。

妈妈生前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她对书不陌生,这本书是不是真正的文学,对于我,不重要,我只是为了思念、为了爱、为了看到黑暗中的光,也为了获取一点点慰藉、勇气和力量。

最后,邀请哥哥大姐和二姐也写了一点文字,我们四个孩子,就像小时候,高高低低地站在妈妈面前,等着她发一块甜的糖果或是一件过年的新衣。我很愿意想象这样的场景:我们站成一排,仰脸看着我们的妈,此时的妈妈有多愉悦多满足,她的孩子,一个不少,她的爱和理想,圆满完整,这就是她尘缘里的整个世界和所有意义。

书的后一部分,收录了一些零碎的文章,我敝帚自珍,自认为它们言说的都是和生命密切相关。

写作,常常会深觉失意与失败,会从不间断地生发挣扎,东奔西突,或是东张西望地寻找稳固的丰沛的精神资源,一生一世内心都喧嚣不已孤独不已。要说有欣悦,也无非是指那些窃窃私语,那些莫名其妙的字字句句,有了一个稳妥的安置,有了和它呼应的那一点点暖,像是流浪汉回到了家。其实,更多的时候,一生一世都难以企及这个悬着的理想。

那么,只有这样,安静而简朴地关于生活抑或写作,仅此,也是十分地荣耀。

2010年暮春